《望月》逝影月痕

1、望月

　　那一抹清冷宁静却似乎隐隐透出一丝忧伤淡漠的月光下，一个声音连绵不绝，如怨如慕，如泣如诉，那是弥漫在夜空中延绵千年始终不能消散的哀思，那是浸染了黑暗渗入黑色梦魇的凄厉却荒凉的诅咒，又或者，那是流淌于宿命中生生不息的信仰……那，并不是嫠妇的呜咽，不是厉鬼的吟哦，也不是狼的哀号。
　　那个声音吟唱着：“喵，喵。”

　　时间的书册哗哗的翻过，转瞬间就可以从沧海翻到桑田，可有些回忆却刻骨铭心。也是那样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她在月华的笼罩下抬起高傲的头颅，对他们宣布：“我们绝非生而被奴役的一族，上苍可以给予那些人无上的荣耀和无尽的利益，却不能泯灭我们与生俱来的希望和权利！……”
　　静默，继而是汹涌澎湃的激动。这番话仿佛擦亮了已经黯淡了希望之灯，仿佛聚拢了已经碎成齑粉的尊严。那番话，仿佛一柄利剑划破了苍茫的虚空，几可与月光争辉。那，是属于猫族的传奇。

　　她的名字是妙月，被猫们授予“灵猫”的称号。猫是不屑于向狗一样给首领冠以“王”之类的称呼的，因为那是尊卑分明的人类世界的陋习，况且“灵猫”的称号也不是世袭的。
　　猫们没有看错，他们选出的这一任灵猫在猫族的历史上留下了最辉煌却同时是最悲壮的记载。妙月一生致力于带领猫们摆脱人类设下的或华美舒适或粗陋难耐的囚笼，回归自然，重获自由。本来，她的一生可以在毫无瑕疵的崇高赞誉和睿智无比的神圣光环下完美地落幕，然而，猫狗大战爆发了。
　　随着狗的势力在人类中的渗透，狗王的野心日益膨胀。终于，他向妙月提出了极为屈辱的《狗猫两国和平共处条约》。其中包括猫见到狗必须行礼，如在人类家庭狗猫共同生活，猫有义务协助狗偷人类的吃食，甚至于狗王有权干涉灵猫的登位和罢黜。
　　面对如此的挑衅，猫族震怒了，但大家都明白，猫向来不善打仗，而狗国近些年来的军事实力空前强大。妙月傲然，她当着狗王的面把那份文书掷到地下：“我们连人类都不怕，何况是他们的走狗？如果我们象你们那样自甘堕落，你以为我们为何要与人类作不懈的抗争？”狗王的脸刷的白了，他说：“你们等着。”

　　猫族等来了狗王疯狂的报复。他动用了人类的锅碗瓢盆作为冷兵器，又弄来了爆竹作为火药，联合了隐藏于各个阴暗角落的老鼠，攻开了猫国的城门。没有猫知道为何曾经屡出奇计的妙月在这场最不能输的战役中功亏一篑，直至她身中绝命散，她见多识广，她知道这是毒药，虽然是在不小心服下以后。当狗王向猫族提出以弃城投降为条件交换解药后，被战争弄得晕头转向的猫们才发现，前一天还在指挥作战的妙月竟在一夜之间消失了。他们眼中含着泪，呼唤着那个名字，妙月，妙月，是为了不连累猫族吧，就这样决然地在未知的地方走向死亡。她为了一生中犯下的唯一一次错误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她错在她根本不曾想到会有几只生活在人类家庭的猫背叛了猫族。

　　是的，当妙月离开后前往梦邈山的路途上，她的脑海中还浮现出那几只猫愤怒的面容：“妙月，你这个妖孽！我们猫生活在人类家庭不是好好的，要你兴风作浪！人类怎么了，苛刻些是有的，可毕竟给我们吃给我们住，不错了！你到底有什么居心啊你？”妙月想着，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醒来时是在一间宽敞明亮的屋子里，妙月睡在一个温暖的靠垫上，一个小男孩捧来一碗牛奶，惊喜地说：“啊，妈妈你看，小猫醒了。”也许是因为毒药的关系，妙月闻到牛奶味就一阵作呕。她感激地望望他，勉力起身想离开。小男孩拿出一个球往屋子的另一端一抛：“小猫陪我玩吧。来，先去把哪个球捡回来。”妙月一愣，随即强撑病体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幢房子。身后传来小男孩焦急的声音：“妈妈，猫逃跑了。”一个少妇道：“猫么，就是这样不懂得感恩，你呀还是跟自己家的狗玩吧。”“就是，还是狗狗最乖。”妙月嗓子一甜，班驳的血迹象红莲般在路边的草木上盛开。

　　猫族在悲愤中拼死抵抗，最终还是力不能敌。他们怒斥狗王：“你们卑劣的行经将被历史记住！”狗王收起了狂妄的表情，变得平静而郑重。他残酷地说：“你们没有听过人类的一句话叫做成王败寇么——狗、猫之间的历史，是由狗来书写的。”猫族一时哑然。

　　猫国军队中的精锐突围离开了猫城。走的时候带着妙月写过字的鱼干。他们在草木的指点下到了梦邈山。早该想到了，他们感叹，妙月一直就很喜欢流经这里的渺水。一道长长的血迹带领他们走道了河岸边，他们没有见到妙月，只看到滚滚流逝的渺水仿佛延伸到天的尽头。
　　猫国的遗民在梦邈山的渺水间躲避，生存，就在这片人类眼中的穷山恶水之地。当他们实在找不到事物时，他们吃下了留有妙月遗笔的鱼干，但在他们吃下去之前，他们已经把鱼干上的文字背得分毫不差：
　　“狗的祖先是狼，他们凶狠，残忍，但他们拥有鲜货的生命。他们奔跑在广阔的原野上，看到的是一片天，一片第，他们相信生存的真谛是拼搏，厮杀，而他们的后代，看到的只是一个家，一个小小的区域，生活的理由是服从，恭顺。”
　　“人类愿意赞美狗的忠诚，赞美黄耳传书，衔米救主，火中救幼童，但那只是因为狗帮助了他们。当灾难来到，没有一个人会记得救狗，因为那只是一件物品，即使平时称它为朋友。“
　　“人类对宠物的依恋，与其说是喜爱，倒不如说是习惯。“
　　“人类责骂猫的冷漠无情，是因为他们看不懂猫，却自以为能看懂狗。”
　　“人剥夺了猫的自由，践踏了猫的尊严，却要猫感恩戴德。“
　　“骨肉生离之痛，幽禁囚笼之苦，毁谤屈辱之恨。”
　　还有人类的原话：“不自由毋宁死。”
　　最后一句，从著名的日期看是妙月离开猫城的那一天写的：“当一个种族满足于被奴役的现状，那么繁荣的是□□，消亡的是灵魂。”

　　他们记着这写话。铭记。并传给下一代。但时间的洪流呼啸而过，于是那些记忆如枯叶般零落，融合在猫族的血统里。多少年过去了，很多的猫，尤其是家养的，居住在城市的，都忘记了，或者应该说，没有猫告诉他们。但他们记得，祖祖辈辈都有一个习惯，那就是在夜晚，凝望着月光，叫着：“妙，妙。”叫得习惯了，平时也叫：“喵，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