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穷情觅》苏提

21、二十一 沉

　　--- 溶溶曳曳，东风无力 ---

　　我只觉得头脑昏昏沉沉，简直就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这一切，屏气将自己颓废地靠在了冰冷的墙上，努力地支撑着自己在刹那间重如铅坠的身体。

　　这么深的夜了，颜令炅他竟然会出现在露浓的闺房里……玉佩？……

　　我痛苦地闭了眼睛，抵上前额，深深地吸了口气……玉佩这种贴身的东西，大概不是任何时候都能够随便摘得下来的吧？原来……他们竟然是这种关系……

　　露浓的甜美笑容，清澈的双眼，如清泉般叮当的声音，葱指拨弄着自己的两条流苏辫，还有时不时装出来生气的可爱模样……都统统一瞬间在我的心目中倒塌了，取而代之的，却是心底克制不住，一拥而上强烈的厌恶感。

　　我终于忍不住运气于足，使了轻功，掠过脚下沾了露水的丛丛青翠草尖，悄无声息，飞快地离开了这个让我深恶痛绝的是非之地……

　　…………

　　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却辗转反侧，怎的也无法入睡。于是便无可奈何地起身，推开了窗子，托腮对着茫茫夜色发呆。

　　院子的草丛里绕满了星星点点的萤火虫，合着飒爽飘飘荡荡，扶风直上，埋入天际。与满天融融的繁星溶合在了一起，让这一片在苍茫静谧中沉睡着的天舆地，都如被赋予了生命般，在温热湿润的岑寂之中，翩翩起舞，无声地喧哗……

　　突然间，一个熟悉非凡的身影跃入眼帘，熟捻地扒着院门，左顾右探了一番之后，这才放心地大步朝自己的房门走来。看着他，我只觉得胸中有一股闷气无处可发，忿忿然地啪一声闭上了窗户，转身回到床上，直挺挺地躺着装睡。

　　门被推开了，听那人蹑手蹑脚地又反手将门轻轻关上，走到我的床边。理所当然地除去了自己的外衣，满足地在我身边躺下，一只手也顺势搂上了我的腰。至此，我毫不客气地拎着他的狼爪，甩到一边。

　　“咦？”颜令炅不满地抗议，支起身来寻找我转向另一边的脸：“你今天是怎么了？”

　　“没什么。”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他的声音，我就觉得自己更憋火了。

　　“嗯？无寻，你怎么越来越没大没小的了？这么对本王说话？”他嘟囔。

　　“你不是三妻六妾的成群么？干吗还偏偏要到我这个破地方来？”

　　“睡得香。”

　　“……所以你就直接弄了张大床过来，好天天光顾？”我转回头，看着他困惑不解的表情。

　　“对啊。”点头。

　　“……你还真是大言不惭。”我没好气。

　　“哎……你怎么这么对本王说话？”颜令炅本是闪烁有神的眼睛顿时黯淡了下去，宽阔的额头上返折着淡淡的光，薄唇的线条却跟着瘪了下去。

　　“那你要我怎么对你说话？”我胸口燃烧着的怒火更足了，干脆一翻身压在了他的身上，挑逗着抚摸他肌肉累累的厚实胸膛，讽刺道：“莫非……你耳朵里只受得下奴才的谄媚？”

　　颜令炅一副我终于明白了的样子，挑了挑眉：“原来你想做啊。”

　　“……你……”虚弱。

　　“可惜我今晚已经行过两次房了。”他苦恼地看着我。

　　“……”

　　“嗯？无寻，你又怎么了？”伸手过来拨拉我。

　　“睡觉！”我吼道，翻身拿被子捂住头。为什么跟他接触得越久，我却越觉得万般无奈呢？

　　“不过如果你真的很想要的话，我还是有精力的。”自信满满。

　　“闭嘴！”我的眼睛都快瞪红了。

　　“你……你怎么这么跟本王说话？”气馁。

　　“能不能别总是重复同样一句话。”我叹气，拉开被子，看着一脸迷惑的他。

　　“……好吧。”颜令炅投降，乖乖地偎着我躺下。过了好一会，突然又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其实我真的还有力气。”

　　我的脸都快黑成碳了，气鼓鼓地一掀被坐了起来：“那你能告诉我今晚去临幸哪几个妃子了么？”

　　“不能说。”颜令炅爽快地接答，也跟着坐了起来，一脸正经。

　　“是露浓吧？”我恶狠狠道。

　　他惊诧地看了我一眼，忙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碰巧撞见的。”我火冒三丈，声音也跟着大了起来：“露浓她与我不一样，她可是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家，你怎能如此狠心糟蹋她？更不用谈因为那个什么公主而连个身份都不能给她！”

　　颜令炅的浓眉轻拧，柳长的俊眼眯成了缝，玩味地打量着我，罢了忽然伸手将我滑下肩膀的衣衫整了整，苦笑道：“露浓与我之间，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人人都知道我风流成性，却殊不知我从不强迫与人。露浓其实心里明白得很，因为种种我并无法给予她任何名份，但她仍旧不离不弃地誓死追随着我。所以，对她的爱意我无以回报，唯有经常去探探她了。”

　　“那么你的意思就是……”我冷笑：“你不是个寡情薄意之人了？”

　　颜令炅怔了一下，继而道：“无寻，你一向都很古怪，喜怒无常，说起话来也总是拐弯抹角。你到底想说些什么，不妨直接道来就好。”

　　“那好。”我停顿了一下，冷酷地扫过他一眼，缓缓道：“那你可曾负过一个叫做陈媛媛的女子？”

　　他听了一惊，问道：“你认识陈媛媛？”

　　“不认识，只是从我娘那里听过关于她的事迹。”我冷漠地接着问他：“你难道未曾负过她？”

　　“从未！”颜令炅果断地答道，脸色一沉，似回想起了不愉快的事情般，将眉头更皱了皱。

　　他太过肯定的回答，让我的心瞬间便沉入了万丈深渊……颜令炅，你简简单单一句轻若鸿毛的话，就能从此将我娘日日夜夜的翘首以盼抹煞了么？她对你的思念，对你的感情难道真就在你的眼里如此贱价吗？

　　“你娘是如何听到关于她的事情的？”他出声问我，话语里不带任何感情，一张刚毅的脸已是冷若冰霜。

　　“……我娘曾在陈府底下作丫鬟。”心慌了起来。

　　“叫什么名字？”颜令炅此时看我的眼神满是不信任，查问道。

　　“泊蓝。”随口吐出了一个从我娘嘴里听来的名字，只知道这个人好像早些年就已嫁到远方去了。于此，我不禁在心下暗暗懊恼自己竟然一气之下乱了方寸。

　　他看似认真地思索了一番，似乎想不起来这个名字，毕竟陈府也算是个名门世家，底下的丫鬟小厮多如牛毛。罢了叹口气，向我道：“子曰：眼见不为实，更何况是道听途说而来的消息……”

　　“这世上没什么事情是空穴来风的，我只相信有果必有因。”我却不放过他，问道：“那你倒是说说看，自己与陈媛媛之间，倒底又是为何？”

　　“我和她之间，并没有任何关系……而这其中的详情，我更加不方便向你道来。”

　　“为什么？”我不依，脑中的疑团立时如积云般不散。

　　颜令炅不耐烦地一挥手，打断了我：“无寻，你再这么咄咄逼人，本王可就要生气了。有许多事情，不是光看表面就可以一锤定音的……况且无寻，你还年龄尚小，要学会用心去看这个世界，而不是单单凭着自己的一双凡眼，去给这个世界随便下结论。我不愿说，自然有我的苦衷，难道你自己就没有不愿告知别人的事情么？”

　　我被他问的哑然，但心里仍是不甘。他口口声声推脱与我娘之间的关系，又是何故？难道这其中真的另有玄机？不管如何，不把这事情查出个水落石出，我决不善罢甘休……

　　“罢了。”他扇着粘在自己身上的衣襟，莞尔一笑：“你这好热，去同我一起到‘凤潋池’去沐浴吧。”语罢一跃，起身落地，竟又一弯腰将我也从床上打横抱了起来。

　　“喂！”我红了脸，挣扎道：“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

　　“没关系，三更了，没人会看到。”他奸笑着：“况且你又不会轻功，本王可是热得等不及了。”

　　话毕，不顾反抗地将我抱着走出门外，微一提气，噌的一下便稳稳地跃上瓦顶，足尖轻点，如疾风般在夜色中驰行……

　　我不由得紧贴着他的胸膛搂住他，除了他怦然的心跳声声，耳边更是传来呼呼风响。看着眼前的景物刷刷掠过，我暗下惊叹他明明负担着自己的重量，竟然还能毫不费力地在屋顶疾走，飘飞于层层琉璃瓦之上，却不弄出半点声响，可见他的轻功已然精纯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

　　过了没多久，身子随着他的动作猛然下降，我的一颗心也跟着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惊魂未定之中，他却早已带着我安然落下，来到了一个被山石绿叶攀藤环绕着的天然温泉前。我的双脚落地，这才发觉自己并未着鞋袜，光脚踩着的青石隐隐透着热气，而面前这个呈椭圆形的温泉内，则更是氤氲缭绕，水色碧如璞玉，镜面上倒映着空中一弯雪月，似临仙境。

　　听得哗啦水声作响，待我回过神来，颜令炅早就把自己脱得一干二净，正泡在水里享受地长叹一口气，对着我招招手。我略一停滞，还是背着他除去了薄衣，顺从跳入水中，水花溅起，喷了我一脸。无比惬意地任这温热包裹着自己，乌黑的长发飘浮在水面上，四散开来，环绕着我。

　　颜令炅并未靠近，也不言语，怡然自得地倚在池边，微笑着注视我，眼神却复杂得让我不明所以。被他直视若久，虽然都是同为男儿身，我也终于觉得有些尴尬，为化解这种令人不适的气氛，我游到了离他较远的另一边。仰头观望着安静立在一旁，满树怒放着的紫薇，淡紫色簇拥着的花朵如空中闪烁的繁星，偶尔合着清风扑簌抖下了片片似飘雪般的花瓣，不禁叹起辛的‘青玉案元夕’：“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本是静默的水面忽然荡了起来，掀起层层涟漪拍打着自己的肌肤，等我惊觉时，颜令炅不知何时已然来到了自己身后，淡笑依然，只是黑眸里本就繁杂的光似乎更加扑朔迷离了。他一手在水下揽过我的腰肢，一手轻轻托起我的下颌，温柔地含住了我的唇瓣，忽然间又突然加重了力道，狂热地在我口内翻搅着挑起我的舌，狠狠地吮吸着……

　　过了许久，激烈而又漫长的深吻终于告了一个段落，我被他逼退到了池边，靠在湿润的苔石上，胸口剧烈起伏着，试图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缓。颜令炅虽然放过了我，可水下的一只手仍旧环着我的腰，逼近了看住我的一张俊美脸庞上，缀着点点晶莹水珠，光华夺目。他挑高了眉，薄唇微启，讥笑道：“无寻，你这个小奴才，倒是喝了不少墨水啊。”

　　“王爷见笑了，奴才不过是闲来无事喜欢翻翻书而已。”我垂下头不去看他，尽量让自己突然间狂躁鼓动的心平静下来。

　　“如果是这样，那就最好不过了……”颜令炅黯然道，伸手扶正了我的脸，定定地看着我：“你好像一只妖精，不是从花丛里走出的精灵，而是从黑暗里爬出来的妖孽……呵呵，跟你在一起的这些日子里，真怕自己随时一个不小心，就堕入了你的暗黑地狱，被你锁住魂魄，万劫不复。”

　　我看向他深邃的目光，突然失声笑道：“王爷你也太夸张了，我只是卑贱的一个奴才，哪里有什么本事弄得天地不宁？……王爷你让我站着我就不敢坐，你让我往东我就决然不敢向西。呵呵，有些高帽子，奴才可是不敢接下的。”

　　“我希望如此……”颜令炅边说着，湿热的吻就这么贴上了我的面颊，怅然道：“无寻，你性格，真的让人又爱又恨。本王的眼光自从那次召见你以后，就再也难从你身上移开……虽然总有种不祥的感觉，但我还是希望眼前的这一切不是梦境，只是我饱经世事而多了些心罢了。”

　　我叹息着由着他的碎吻在自己身上洒落……梦境？也许吧，在天明之前，就让自己随遇而安吧。闭上眼睛，我问他：“王爷，你有没有最珍惜的东西？”

　　“有。”

　　“是什么？”

　　“大颜朝吧……”他停下了动作，表情郁幽，毫不犹豫道：“颜朝的安定繁荣，是我唯一的心愿。我为国存，国破我亦不苟且偷生。”

　　我的心轻轻震动了一下，如被搅乱的一池秋水，睁开眼，是他放大的一张容颜，写满了沧桑与笃定。他悠然伸手拾起一把我湿透了的长发，搁在薄唇边深情地轻吻着，面色忽然一沉，冷峻道：“你怎么不问我最讨厌什么？”

　　“是……什么？”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顿时让我浑身不自在。

　　“背叛……”颜令炅收回刺痛我的凌冽目光，又重新恢复了他一如从前的浅笑盈盈。将我轻柔地托出水面，啜着我胸前的淡色果实，突然使劲用力一吸，让我浑身如被火烧了般地猛然一颤。脸上浮现出冰冷的一笑，接着道：“我希望你永远也不会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