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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Chapter.X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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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底，撒加比寒冷的严冬先一步到达了马托鲁。
离开拉斯科尼的一个多月间，他照普洛夫所言一路南下，翻山越岭，避开沿途每一处混乱的战区，走上被工业与战争化为一片荒漠的记忆里的草原，来到这个内陆国家中部平平无奇的小镇，终于见着了久违的和平。
这一路他依凭智慧与巧借外力，行程不算坎坷多磨，但长久的跋涉还是令他无法保持一位前教皇应有的端庄整洁，只好以一个流浪汉的形象在小镇入口那群顽童面前褴褛地亮了相。
五六个平均年龄不超过十岁的孩子蹲在镇口龟裂的水泥地上，张大嘴瞻仰着撒加那不伦不类的模样，踏着枯黄的浅草，居高临下地走到了他们面前。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头上，外来的男人背着冬季暗淡的夕阳余晖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森冷的白牙。
“你们好。”
端着自认为和蔼的笑容，撒加用刚学会的蒙语问候着。
难得一见的和平聚落让他怀念起温热的饮食和柔软的床榻，逐一亮起的温暖灯光和飘扬在空气中的晚饭香气，紧跟着将脑中任何风餐露宿的打算驱散得一干二净。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那群顽童在怔愣过后突然爆发出一阵整齐的尖叫，撒开腿跑远了。撒加甚至来不及说出第二句话。
他们原先蹲着的地方四脚朝天地躺着一只花斑奶狗，正与一卷毛线纠缠得难解难分，凑巧与撒加来了个对视，它无辜而稚嫩地冲他“汪”了一声，摇了摇毛茸茸的小尾巴。
撒加暗自叹息，没想到自己此时的形象竟已经如此见不得人。他蹲下身解开奶狗身上的毛线，心想是不是干脆继续向下一个城镇进发。
正如普洛夫所言，越往南越安全，俄罗斯遍地开花的战火进入蒙古国境内后渐渐平息。
这个世界的确与记忆里自己的世界大不相同。那个世界的蒙古国可不是这样一副荒凉的景象。连绵不绝的绿茵原野上自古流传着纵横了半个欧亚大陆的古老英雄的故事，它们经久不朽，举世闻名。
而这一切在这个世界已经不复存在了。
手下的奶狗一刻不停地舔着撒加的手指，为他解救自己的大业添乱不休。当它终于从那团讨厌的毛线中解放出来时，跑走的顽童们又回来了，身后拖着一串高大的身影。
奶狗纵身钻进了撒加宽厚的手掌中。撒加无可奈何地捧着它站起身，就见一个十岁出头的男孩扯着身后高大的妇女，指着他哇啦哇啦乱叫了一通。语速飞快还带着方言成分的蒙语，不可能是只学会一点皮毛的撒加能听得懂的。
那个妇女提着男孩的衣领将他扔回人群里，领着几个高大的男男女女走上前。
此时天色已经很暗了，撒加借着昏暗的路灯看清了他们，随即发现与曾经路过的村镇相同，这里的居民也是成分复杂。黄的白的棕色的皮肤，金的黑的红褐的头发，衬着五颜六色的一双双眼睛，比起外来者本人，他们更好奇他那一身久经风霜的狼藉，警惕却不戒备地看着他。气氛甚至有些闲适，没有拉斯科尼那种冷漠的剑拔弩张。
这里的确很和平，但并非没有受到战争的影响。撒加想着，彬彬有礼地说起了俄语。
“晚上好。我是过路的旅行者，吓到了你们的孩子，我感到非常抱歉。”
领头的妇女也是个白种人，因为儿子是本镇顽童之首，所以在这群顽童的家长中也占据了领导地位。
她上下打量了撒加一番，觉得这个外来人虽然邋遢了点，但相貌堂堂不像坏人，就同样用俄语回道：“请不要放在心上，是这群小子太胆小了。你看起来走了很多路，不介意的话，就在本镇过夜吧。镇上没有旅馆，但你可以在那边的教堂留宿。”她抬手指向镇子边缘，那里确有一座灯火阑珊的建筑，屋顶的十字架笼罩在夜色下，有些朦朦胧胧。
看到教堂，撒加就会下意识地想起莫洛斯，接着想起拉斯科尼，但这些想念现在也许都成了悼念。他收拾好短暂的回忆，微笑颔首。
“那太好了，感激不尽。”
妇女没有邀请撒加回家共进晚餐，蒙古人的热情好客似乎是只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传说，但撒加没有苛求太多。战争让很多的热血和好心都变冷变硬，这是乱世强加给他们的无奈。
顽童们和他们带来壮胆的大人们纷纷各回各家，撒加抱着奶狗独自走向教堂。
走到半路，身后传来哒哒哒的跑步声，一股肉和土豆的飘香先一步钻进他的鼻腔，撒加仿佛能感到那道菜腾腾散发的热度。怀中的奶狗也抽着鼻子发出细嫩的呜呜声。
“喂！”
撒加在这嘹亮的呼唤中停步转身。顽童的首领端着一个不锈钢的小锅跑到他面前，气喘吁吁的模样和奶狗因为美味而“呵呵”吐舌头的样子相映成趣，这让撒加立刻笑了出来。
“给你。”那个孩子将锅向前一送，撒加赶忙将奶狗放在地上，伸手接过。
“谢谢你。”他说。“也谢谢你的父母，我好几天没吃正经的热食了。”
孩子喘着气摆摆手，似乎不想多待，弯腰一把抓起坐在撒加脚面上不住抓着裤脚攀蹭的奶狗，转身就要跑走。
撒加赶忙叫住他。
“我是撒加，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深吸一口气，大声回道：“科尔。”[注1]
科尔赶着回家享受妈妈的土豆炖肉，撒加端着热锅也飞快地赶往教堂，生怕这天寒地冻的夜晚夺走他久别重逢的美食。
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他就成了一个在乎口腹之欲的人，这个没有神明庇护的世界真是太残酷了。
教堂就在镇界边上，和镇子形成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显得入世又超脱。因为没有战火摧残，教堂保存得十分完好，高高的台阶连一丝裂缝都没有，墙上精美的彩色玻璃被屋内的灯光映出了近乎圣洁的美轮美奂。尖顶上屹立的十字架似乎有着金属的材质，此时反射着清冷的月光。
相形之下，莫洛斯的教堂只能用“危房”形容。
撒加踏上第一级台阶时，教堂高大的木门沉闷地敞开了，从里头走出一个瘦高的身影，包裹在合体的黑色祭衣里。
这个神父的年龄不小了，眼底的皱纹和鬓角的斑白都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他对走上来的撒加露出慈祥的笑容，撒加肯定他是个俄罗斯人。
“晚上好，神父。”撒加被晚饭占住了双手，无法致以平常的问候，只好欠了欠身。
老神父宽和地侧身邀请他进屋。
“请进，年轻人。马托鲁欢迎你的到来。”
“叨扰了。”
进入教堂，首先映入眼中的是一座巨大的管风琴，令这座小小的教堂陡增了磅礴的气势。教堂里没有十字架或圣母像，只在四壁挂着圣人们的画像。与拉斯科尼的教堂一样，从外观与布局来说它们都不算正规的东正教教堂，[注2]但信仰自在人心，并不必拘泥形式。
教堂两侧的墙上各开了两道门。撒加在神父的带领下走进其中一道，门后是一个干净的饭厅。
手上的小锅终于有了安置的地方，神父端来了一盘切好的面包，撒加致谢一声，毫不客气地狼吞虎咽起来。
神父安静地坐在一旁等他吃饱喝足，间或闲聊几句令气氛不至于尴尬。
短短一餐的时间不足以互通底细，撒加也不打算在此地停留太久，并不交浅言深，只说自己为了逃避战火而想前往中国。
说到俄罗斯的战争，神父果然露出了忧心的神情。
撒加以为他担心战火会继续向南蔓延，就安慰道：“俄罗斯因为内乱才陷入战争，而这个国家看起来十分和平。没有战争的基础，战火就烧不起来。”
贫瘠的土地、分散的人口、落后的经济、平庸的政权，这是撒加一路走来看到的蒙古国[注3]，以他的眼光看来，这样的国家无力战争。人民整齐划一的穷，政府也不见得富，除非像他们的祖先那样去扩张去掠夺，但他们并没有这种力量，四周的国家也比它强大太多。
它唯一的危险就是可能被别的国家吞并，然而这有可能吗？
撒加仔细地思索了一番，发现以现在的世界局势来说还真不好说。
对于撒加的话，神父只是摇了摇头。接着他收起担忧的神情，将撒加带往另一个房间。路过一扇门时，撒加注意到门内传来忽大忽小的吵闹声。教堂的石壁隔音效果并不好，撒加分明地听清门后有好几个孩子在笑闹。
“那些是我收养的孤儿。”注意到撒加的目光，神父解释道，“镇上偶尔有丧亲的孩子，或者被父母抛弃的孩子，我就负责照顾他们。”
撒加理解地点头。这样的事情随处可见，并非乱世特产。
神父接着说：“为此镇民们也时常接济教堂。这个小镇十分美好，你如果多留几天，一定能感受到。”
撒加笑着，不置可否。
这时那扇门突然开了，一张圆滚滚的小脸夹在门缝里偷眼打量着他们，撒加认出那是那群顽童中的一员。
当他报以笑容时，那孩子砰地关上门，依然不给撒加一点面子。
“……”
撒加顿时决定晚上无论如何都要借用浴室，明天也不急着走了，先把自己整理出个人样再说。
神父呵呵笑着，分外慈祥，伸手打开了隔壁房间的门。
这个房间明显是卧室，房中整洁有致，摆着一张朴素的单人床和一个同样朴素书桌，书桌旁立着一个手工的书架，同时还充作了衣柜和衣帽架，架上挂着黑色的男款大衣，与神父身上的祭衣十分搭调。
这就是撒加今晚的住处了。
虽然墙上的挂钟显示时间还早，但天色已经黑透，教堂里没什么娱乐项目，撒加洗完澡躺在床上，渐渐有了睡意。
神父暂时搬去了隔壁过夜，想来是不放心让孩子们和外来的陌生人共处一室，而神父的卧室也不足以同时容纳两个高大的成年男性。这是属于正常范畴内的警惕。总体而言这个小镇的确给人祥和之感，有点像圣域周边的那些村落。
旧日回忆紧跟着出现在脑海里，一会儿是同伴，一会儿是兄弟，一会儿是战斗，一会儿是死亡。
最后拉斯科尼的旧人旧景也涌了上来。撒加在这些翻腾的回忆里慢慢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1：与作者专栏里《神颂的原野》一文相关联。
注2：俄罗斯地区的东正教教堂布局请自行百度，反正不是文中描述的这种。漫画里并没有说凤的教堂属于东正教，只是因为我认为机械皇国位于俄罗斯，所以自行设定为东正教教堂。如果能有专业人士告诉我这个教堂到底属于哪一派就太感谢了。
注3：所有国家政治经济、世界局势等等的描述都纯属虚构，近乎扯淡，莫较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