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初见 ...
-
初见时,他是师尊云游讲学时带回来的孩子。既能来到小圣贤庄便是不凡,能让师尊亲自带回来,莫不是出类拔萃者,亦有其过人之处。如今,算上自己,他便是第三个。
然而颜路一开始并直接见到这个孩子,因为据说他连会堂都没进便直接被荀师叔唤去对弈了。他耳边听着众人的评价,倒有几分了然。当真见时,也仅仅生出果然的感觉。果然,君子六艺,不过不失,然若论棋艺,庄内弟子难出其右。师叔那句“十三为国手”果真是有些可信的。
听说这个孩子是从韩国来的,韩国,若都是这些精彩的人那可真是让人向往。
只怕自己,是没机会去了……
他自是知道此次是这个孩子在庄内的初次竞艺,若样样皆好,当得“名不虚传”四字,但只怕锋芒太露,流必湍之。若故意露拙,则会让师尊难看,此番举措,两方皆是刚刚好。“韬光养晦,早慧内敛”是颜路予以这个新来师弟的初次印象。
想到这里,当下便不顾前后弟子,笑了起来。恰逢那个孩子抬头,透过人群,四目相对,一片清冷。颜路心下有些惊叹,除却其他,或许此人容貌的不凡已经足够成为他在小圣贤庄的理由了。
倒是那个孩子先撇过头,颜路面上虽有些尴尬,却也还继续笑着。
待竞艺散后,遣散了想一睹这个新来小师弟的门内弟子,偌大的会场仅留师尊、颜路、伏念及这个寡言的小师弟。
“这位是张良,字子房,是前来修习的弟子。方才种种,伏念、颜路你们也算认得了。子房,来,拜见两位师兄。”
本想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至少会扭捏一下的,没想到居然干脆的躬身施礼,“子房见过伏念师兄,颜路师兄……”声音似青石坠地,出奇地好听。
这次颜路又有些惊讶了,原来这个孩子也是会说场面话的,言辞畅达、词意婉转,尽得大家之风。便是处庙堂之上,这般文采,也当是滴水不漏了。
只是,若是如此,这少年便更是难看透了。
当下一走神,只寥寥听闻师尊吩咐了什么,也来不及细问,便习惯性应承下来。当下一扫众人脸色,也猜到个大概。师兄伏念一如往常的寡淡脸色,难猜出分毫,便是与他无甚大关系。师尊一脸平静,而这个小师弟则定定的看着自己,墨染的眸子深潭无波亦无半分动容。
“子房师弟,请随子繇这边来。”师尊定是将这个孩子托付于自己,就像当初教导自己的伏念师兄一样。只是这孩子应当会更有趣些,所以颜路即便在这样的场合,亦笑得欢快。
“师兄,请。”
接下来便是例行公事,游走于小圣贤庄内,一一介绍。
儒家与墨家为当世两大显学,墨家有机关城,儒家亦有小圣贤庄。而桑海也因此成为天下读书人都向往的圣地,此地不仅为孔老夫子的故乡,更是儒家讲学的发源地。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若只是会几套花把式,便是连呆在桑海城也会羞愧不安的。
小圣贤庄内翘檐飞阁、亭台楼榭,九曲十三折,气势恢弘者有之,然曲径通幽,草木幽闭处亦有之。庄内布局胜在引海为流,化流为界,无有太多院墙围布,自成格局。也因此更难分辨方位,需得多加讲解。
想到师弟年少体虚,可能经不起那么长的走动,便行至一处亭台稍作休息,说道:“此地近海,名为‘观海潮’。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之时,波平如镜,海天相交,望之胸中开阔。若骤雨来袭,浊浪滔天,惊涛拍岸,便是另外一番滋味了。”
身旁的少年只是默默点头,一副绝色面孔,却又冷淡如斯。
于是颜路只得自顾自地说下去,挽袖端坐于亭内。“我平素也很喜欢这里。看着远山如黛,天高海阔,就觉得似乎自己也能静下来了。”
“师兄是能静的,然子房却静不下来。”
“为何?”
“如世如人,纵投子入海,亦撼动不了分毫。”
颜路盯着身旁的少年,微微又笑道:“嗯,我偶尔也觉得这里太大了,天地万物、芸芸众生都在随波逐流,无人可改其轨迹,便是飞鸟游鱼亦逃脱不开的桎梏。”顿了一顿,笑得更加灿烂,“然江河入海,百川融于其中乃是亘古不变之理,根本毋须烦扰。生老病死,王朝更迭,百废待兴,一直如此必将继续下去。这海便没那么大了,日光之下,必无新事。”男子的笑容像二月里飘扬着的飞絮,温柔的,在凛冬未退的寒意中深深地扎入柔软的枝条,一树银花。
便是冷淡如张良也不由得想避开脸,一如初见。
“良有些想法,不知可否当讲。”
“请。”
“飞鸟游鱼不知何为故国遗恨,自然能心无旁骛,逍遥自在。只是,若记得起之前栖身的水潭已经腐败腥臭,又怎能独善其身呢?”语中,看着男子的眼色也不由深了几分。“然游鱼自知弱小也未曾萌有蚍蜉撼大树的痴妄,若只是面对一条看似宽阔的水塘,我想办法还是有的。‘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炽焚’并非痴想。”
颜路细细打量着少年的侧颜,虽然稚嫩,气韵却早已磨练出来,几分坚毅、几分决绝、并了些许冷淡,随着那些沉默心事生生得印刻在他的脑海里,心下又有些酸疼起来。有些希望自己能帮了他去。“唉,本想说服你,却反而被驳倒了。我这师兄倒真真称不上够格。”男子有些自暴自弃地笑着,伸手想摸摸身旁孩子的头,却被巧妙地避开了。
这一下,两人都静默不动了。
颜路是没想到自己竟然把照顾其他相熟弟子的习惯代入,那么自然,甚至连被躲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不妥,实在是失态,太僭越了。
而张良却着实有些后悔,他本不喜与人相触,更讨厌被人当作孩子,方才举动只是本能,却并不想让这个笑得很温暖的师兄讨厌自己,只是这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颜路将握空的手转成招手状,示意张良坐到对面。自知有亏的少年自然遵从,却有些不好意思抬头,只得敛了眉眼,眼观鼻,鼻观心。
男子有些为难地微微摇头,正踌躇如何活络气氛之时。对面的少年突然开口,“师兄已为良短短路途,停下三次了。”
“何以见得是为你?”
“子房身体不若孱弱至此。”
颜路看着身旁的孩子,笑道:“在大殿里怎不见得你这般言之凿凿?”
“师兄既已看透,良亦毋须掩饰。”逆光下,少年倔强的脸庞明明灭灭,一双如水刀目倒让人越发触目惊心了,他这个师弟长得真是好看的紧。
颜路仍是微微笑着,只是这笑掺杂了些许宠溺些许无奈,最后还是归于一声叹息般的“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