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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三章 远行(下) ...

  •   一条自然注意到了左樵此刻有些微妙的动作,却没有说些什么,直到心知无望的罗湖掌门从自己面前离开,他才将视线转到金衣男子身上,但见笑得一脸奸商相的侠义庄庄主抚着掌道:“一条公子果真好手段,鄙人拜服。”

      一条也不理会某人不知是出自真心还是讽刺的赞赏,径直道:“骆庄主是否该向在下解释,侠义山庄缘何怂恿其余四派寻衅一条府。”

      一句疑问,却带着不容辩驳的肯定。

      “哎呀,还是被看出来了么?”金衣男子神色悠然,虽被人戳破背后算计,却不见丝毫愧疚,“其实鄙人不过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岂料四位掌门个个率性,鄙人虽有心,却也阻止不得呀。”

      “骆掌门此言,未免看低了自己。”一条见中年男子毫不隐瞒自己所为,面上倒也无愠怒之色,“只不过侠义山庄与一条府素无恩怨,在下倒也想不出骆庄主出面的理由。”

      “一条公子此言差矣。”金衣男子有些惋惜地摇了摇头,“常言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眼下一条府正逢多事之秋,若能一击扳倒,侠义山庄统御江南之时,便指日可待了。”

      “骆庄主若真如此想,倒也不至于找上罗湖四派。”知道某人是故意绕着弯子,一条也不心急,只是顺着那人所说,一步步将问题引向关键处,“骆庄主应知纵然四派联合,也未必奈何得了一条府,却仍一意孤行,若说不是试探,在下却也不信了。”

      “一条公子也说是未必了。”金衣男子眸色渐深,似乎意有所指,“今日若非公子在此,一条府又何如安枕无忧?”

      一条听出骆骐冰话中弦音,眸光微转,连带着墨黑羽睫微微垂落,半掩住那双灵秀眼里一闪而过的异色:“骆庄主此言,是为在下而来了?”

      “一条公子果真聪慧过人,一点即通。”金衣男子的笑容中隐约现出几分诡谲之色,原本圆润的脸庞微微扭曲,一时竟显得有些可怖,“鄙人受闲主人之托送上薄礼一份,不知公子可还满意?”

      闲。绯樱闲。竟是那个天地不容执念不尽的狂虐怨魂,不疯魔,不成活。

      她记得每一个让她堕入血池之人的名字,仿佛刻入骨髓般的,无时无刻都想象着更为疯狂与绝望的报复方式,最终将他们吞噬得骨肉不存。

      没有人知道她是从何时开始布的局,或许从望星月死去的那一刻起便开始了,而后延绵许久,直至她肉身腐化后依然没有停止,惟当潜伏暗处的棋子一一显露之时,局中人才恍悟泥沼之深,已将各自的身躯牢牢绑缚,挣不脱,逃不得。

      “闲主人还托鄙人传话,若公子不想错过替那人收尸的机会,还是即刻远赴边关较为明智。”金衣男子笑得残酷而冰冷,仿佛失却感情的木偶般,冻得人手脚麻木,“虽然不见得能留下全尸。”

      那一刻,金发男子仿佛透过那双没有温度的眼,看到某个雪衣翻飞的身影,明明那么淡那么素雅,却又艳得如此绝望。

      她到底是不会放过他的。她怎么可能会放过他!

      变故之夜的血色酴釄,她化为厉鬼时怨毒的咒言,他紧缩眉头时化不开的悲伤,所有的一切交错闪过,如同决堤不可收拾的波涛,猛地击在胸口最柔软的地方,震得整个胸腔都嗡嗡作响。

      金发男子的身影高挑直挺,脸色却止不住苍白如雪。

      与此同时,心里有一个声音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到他身边去。

      剪不清理还乱的错综复杂中,只有这个声音无比清晰,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渐渐将其他的思绪都化作虚无。

      临到此时,他才更加确定这个念头。想到他身边去,哪怕千山万水,哪怕千难险阻,哪怕他要再一次背叛自己相依相伴的家人,哪怕自己心上的伤口还不曾好好愈合……哪怕如此,却还是阻不住心底的这分欲念。

      金发男子失神的那刻间,金衣华贵的侠义庄主眼中锋芒尽显,袖中一柄利刃滑出,便是直冲金发男子而去。

      两人之间距离近不过寸许,金衣男子动作之快更是超乎想象,眼见利刃将至,金发男子躲闪不及,目中却无一丝慌乱之色。

      面对死亡犹能不变色者,古今寥寥,更何况眼前之人不过二九年华,如何却能坦然处之!

      骆骐冰心疑其中有诈,手上动作便有片刻迟疑,却也不过眨眼之间。这微乎其微的停顿放在旁人眼里,本也算不得破绽,然而在真正的高手面前,却已足够扭转乾坤。

      虚空中几发破空之声无端响起,待骆骐冰意识到时,身体已被几支利箭穿透,数量虽寥寥无几,却支支直中要害。

      手中兵刃“叮”的一声掉落地面,骆骐冰望着面前人古井无波的眼,只觉那绿得沁人心扉的颜色不应是这般深沉可怕的人该有的,但也或许是因为这样,那双眼才能如此轻易地看透人心,才会让自己输得如此一败涂地。

      想不到他堂堂侠义庄主,缜密神思名扬于外,最终却是死在自己过于周虑的算计之下。

      “公子,方才真是千钧一发啊。”穆远寒抱着□□踏进室内,望了一眼此刻已横尸地上的金衣男子,又转头看了看杵在厅内俨然没搞清状况的侠义山庄残余人马,默默作了个清理现场的手势。

      得到命令的一条府卫从四面涌进厅内,不消一刻便将侠义山庄残部请出偏厅,顺便带走了已成尸体的侠义山庄庄主。

      “想不到骆骐冰竟是当年那个狂咲姬绯樱闲布下的暗桩。”眼见厅内只余自己与金发男子,穆远寒不禁叹道,“还好公子布置得当,让我等暗中埋伏,否则……”

      一想到方才若是让金衣男子得手,穆远寒便止不住身体微微颤抖。

      “我也只是有备无患,却不曾想他与绯樱闲有所牵连。”金发男子言语间略有沉吟,“然侠义山庄毕竟声名在外,如今庄主不明不白地葬身一条府,只怕侠义山庄不会善罢甘休。”

      “确然。”穆远寒点头道,“侠义山庄与一条府素无恩怨,掌门骆骐冰却猝死于此,即便对外宣称他是心怀鬼胎被诛,只怕也没有人相信。”

      “嗯,所以接下来就拜托你了。”金发男子忽然没头没脑地抛下一句。

      “啊?”穆远寒起初被这莫名其妙的话语弄得微微惊愕,与金发男子眼神交接之后倏然明白过来,“公子的意思,是要制造些许能让人天下人哑口无言的证据是么?”

      “正是如此。”一条回给穆远寒一个肯定的眼神,补充了一句,“此事完成之后,直接向代当家复命即可。”

      穆远寒抱拳颔首:“属下明白。”

      交待完关键事项,整个人松弛下来,一条这才觉得身子有些乏了,想来月余修养,还无法让他遭受重创的身体完全好转,当下也不多留,便往内院而去。离去之前,一条忽地想起什么,背对着穆远寒道:“日后一条府若有要事,我不会再过问。”

      穆远寒心中一惊,也不及多想,已是脱口道:“公子何出此言。我观今日公子谋划,比之一翁大人也不遑多让,以公子之能,若是接手一条府,何愁本家屈居玖兰之下!”

      话方出口,穆远寒才意识到自己提到了不该提之人,瞬间神色一暗,低声道:“远寒逾越,还请公子责罚。”

      “无妨。”站在门口的金发男子没有回头,阳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仿佛在地面上割开一道深沉的裂口,一旦坠落,便会摔得粉身碎骨,“穆掌司肺腑之言,本是拓麻不该舍之责任,然,棋行天下、纵横江湖并非拓麻志愿所在,虽有力而不行,是拓麻妄为了。”

      清淡寂寥的语气,分明就在耳边,却像是穿越了几个世纪的亘古吟唱,听得人莫名心疼。

      原来眼前这个尚不及弱冠的年轻男子,早已将一切都看得这般透彻了。他明白自己的责任却选择放弃,明白众人的期望却不予回应,他明明惊才绝艳却不屑一顾,为的只是心中那份执念,简单到微不足道的,却又难以割舍的小小心愿。

      恍惚间,穆远寒似乎明白了什么,望着那个翩然独立的绝世背影,他忽然觉得他会离开,在他们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刻,走得不带一丝留恋。

      而这所有的决绝与决断,竟都只是为了那个人么?那个伤他至深、他却仍无法割舍的薄情之人?

      穆远寒不明白是什么让公子对那个人坚持着不放手,只知道那个总是透着阳光般暖意的笑容背后,其实经历过太多伤痛和遗憾,以至于那颗鲜活跳动的心是否完整,他都不得而知。

      但,那就是公子吧。他总是相信着自己的直觉并一路前行,如同他对那个人毫无保留的信任,几乎要叫旁人嫉妒得发疯。玖兰枢何其有幸遇见这样一个人,若非是他,又有何人能伴他左右,将他的寡情温情通通铭刻,至死也不忘却?

      穆远寒没有再说什么,由着金发男子伫立良久,而后离去。

      回到房内的一条少主将先前收拾到半途的行囊整理好后,行至桌边写下一封书信,信笺处的收件人正是现今一条府的代当家石玉。写完搁笔,又从腰间掏出一枚青色戒玺,压在了信纸上面。

      那戒玺用的是质地极佳的青玉,青润色泽中透着白暇,美得几乎让人移不开眼。打磨也是稀世名匠的手笔,正与它代表的权势地位相得益彰——一条家代代相传的家主宝戒。

      然而那个将它搁在桌上的人,最终却是看也不看它一眼地从房间中走了出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三章 远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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