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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十大神器之伏羲琴【知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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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士兵慌乱地上前跪在她脚边,“报告将军,北胡大军已经驻扎在城外三十里,估计不日便会与我们开战。”
她背对着站在城头,身上的战袍鲜红如血。
“你且退下吧。”她的声音低沉,有些疲惫。
房内终于只剩她一人,威风凌烈地吹拂着她的发丝,战旗迎风舞动,像是抵死守护的信念一般。
她信步走到房内,望着床榻边沉寂的古琴。
琴身呈暗红色,像是惨烈决绝的诅咒,像是鲜血流淌而成一般。
她闭上眼,耳边还能回荡着马蹄厮杀声,还有那个端坐在城池边抚琴之人。
手指拂过琴弦时,指尖厚厚的茧迟钝的触觉像是触碰到疼痛却麻木的记忆一般,顿瑟而生远。
“终于,胡子还是再次来袭...”她的声音碎裂在风中,轻的似乎只有自己才能听见。
五年了,七音。
胡人再次来袭,而我的身边,却再也没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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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先生助我一臂之力。”她穿着白色的战甲率着一众父亲的旧部站在他身前,双手抱拳腰弯到了最低。
而他只是背对着他们,对她的诚意丝毫视而不见,琴声延绵而悠远,好似云淡风轻将一切都不放在眼里。
僵持良久下他才开口,声音淡的如一潭死水。
“我...为何要帮你?”
终是耐着性子,她新官上任,亡父尸骨未寒,饶是她战绩赫赫,亦不得不低头。
“胡人屡次侵略我国,民不聊生,先生是伏羲琴传人,希望先生念及百姓苍生力祝我等退敌,伶韵感激不尽。”
琴声越渐低迷悦耳,延绵不绝。
“抱歉,天下苍生。我没有兴趣。”
他抚琴的背影像是高傲莫测的鸢鸟,不远处的黄鹂也跟着鸣叫,与琴声鸣瑟和谐。
“大胆,你可知你在跟谁这般说话。”叔览性子急,大声一吼喝得她都不禁堵起了耳朵。
不远处的黄鹂尽数被喝退,仓皇地飞散而去。
只是眼前的人却纹丝不动,一个音符都不曾被打乱,连声音都不曾颤动一下。
那一求,便是整整一月。
她不顾劝阻耐着酷暑日日立在门前,开始的时候几乎被炎暑笼罩的头疼脑热,而每每听到他抚琴,绝妙的音色消缓着酷暑的难奈,而她也竟可以一站到天黑。
就这样一日一日的等待,不顾前方战事吃紧,她知倘若这样下去定要受到军令严惩,叔览曾数次冒死直谏请她速速回到驻地,而她却仿若未闻。
许是酷暑实在耐人,天降骤雨的那一刻,她终于像是久旱逢甘霖一般得到解脱。大雨在她身上肆意狂妄倾斜,暮色下她是唯一的一道风景,久久倔强而立。
视线被雨水洗刷不清时,忽地感受不到雨淋,想是麻木所致,却回头看见那人执着一纸油伞,细长的指节靠在她耳侧,青木的香味悠悠袭来。
清油伞下他的神色很淡,却是天幕下最夺目的色彩。
“明日...便启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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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城位于长城以北,是最接近北胡的城池。一路星夜飞驰总算是赶了回去。
她怕他连日路途辛苦不顾叔览等劝阻执意雇了马车,有时策马徐行的时候便能听见那铮铮的古琴声激昂,马儿似乎有些兴奋,竟也不知疲倦一般,这样下来竟真的在限定时间内赶到邺城。
她替他安排了最幽静的厢房,事事体贴周到。
而他始终不卑不亢的淡漠样子,似乎并没有受宠若惊的神情。
前方战事逐渐咬紧,她不得不埋头应对,探子密报连连传来,胡子的兵力是他们的数倍。朝廷腐败,她数次上谏请求派兵增援却屡次得不到回应。
尚书大人是她父亲生前的挚友,无奈修书于她,称有人在皇上面前扇风说大军长途跋涉路途遥远恐不及,且长城乃一道不可逾越的天险屏障,胡子断不可能有能力越过长城,邺城乃边陲,且太叔伶韵尽得其父太叔沂的真传,定能将胡子驱逐出我国境内。
她放下信函久久的缓不过神来。
整个军营士气低落,纷纷称山高皇帝远。皇上只贪图享乐,任由邺城自生自灭。
她重罚了几个多嘴的士兵,这些言语便少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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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爹的祭日,她前去拜祭之时在墓前站了许久。
无意识的低低诉语,似是盼着能够得到开解一般,这样一站便一直到了傍晚。
“爹爹一声戎马立志驱逐北胡,韵儿愿誓死守护邺城安稳,却奈何心中未有良策。若爹爹在天有灵,请保佑韵儿!”
她默默跪在墓前,郑重磕下三个响头。
返至住所时听到断断续续的歌声伴随着琴声传来。
声调凄哀却又拥有抽离于外的淡漠,缓缓传进人心。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
她寻着声音竟来到了他的庭院,行至门前却又停了脚步。
终是没有叩门,怕扰了这样美的歌声,这样哀伤的调子。
厢房的一扇窗子半开着,她顺着视线望见屋内。
他闭眼弹唱着,琴音与歌声自觉融为一体。
能够如此动情,莫非他心中也有着难以言喻的悲伤?
她暗想。
叔览数次抱怨将军府内夜夜笙歌,靡靡之音使人意志消沉。又有好事的副将力荐与胡子的第一仗干脆由伏羲传人一夫当关即可。
望着他们大有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她只得沉默。
七音兴起的确会弹奏几曲,饶是他琴技高超了得,令人听后如余音绕梁,却始终于传言中蛊惑人心相去甚远。
或许因为他弹得不是伏羲琴吧。
那样的神器,怎能轻易示人。
她这样反击着叔览,笃定着到了战场,他定能如传闻一般以一敌百?
她心里没底。
可行军打仗怎能将希望寄托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琴师,她笑笑。
目前除了加紧操练士兵别无他法。
她日日忙于操练,越发没有将他放在心上。副将们本就个个技艺高超均是久经沙场之辈,对于以琴音蛊惑胡子的想法明着不敢发表意见,却暗地里噗之以鼻。
是夜,她躺在榻上终不得眠。
三日后便是于胡子的首战,如若此次便不能大捷,日后定会影响士气。
而将士们希冀的后援,只有她明白,是不可能有的。
而她,却要他们存着这样的念想上战场。
连日操练令她疲乏不堪,却始终无法入眠。
正苦恼时,歌声伴着琴声便又远远传来。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
她不经起身砚开墨,将所听之句字字写下。停笔时她对着纸上的字句默念,竟有些入神。
那歌声便与她轻轻应和,丝丝入扣。
忽地觉得有些困倦,那一夜,她睡得极是安稳。
******
叔览战死在龙盘峡的消息传来时,雨淅淅沥沥的从屋檐滚落。
不时天边的雷鸣声阵阵,偶尔闪电划破天空,营帐内的烛火明灭不定。
副将们齐齐跪在那里吭都不敢吭一声,帐内静的连针落下的声音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数万名士兵被胡子利用地势困在峡内,届时全军覆没。
送消息来的士兵见到她便埋头痛哭,摸样小小的,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脸上脏兮兮的,许是跑的太急,连鞋子都不见了。
这样小的年纪,本该坐在学堂里念书识字,却奈何要接受战争的残酷。
谁料想这孩子性子烈的很,嚷着父母尽战死沙场,他使命尽到,便要拿起匕首自戕,众人离他较远,竟一时不得救,只能眼看着幼小的生命还未绽放便要枯萎。
忽地一声铮鸣,划过脖颈的匕首便随之坠落,那孩子失去知觉一般倒在了地上。
“你对这孩子做了什么?”公鲁上前责问。
七音还未答话,她便走到孩子身前,见孩子气息神态平稳。
“不用担心,他只是睡着罢了。”
此后,七音之此举在军营中被以讹传讹的神乎其神。
她见那日他怀抱着的古琴,确实如平日所弹奏的一般,却在关键时刻有如此效力。
“伶韵有一个请求。”她在他身边坐下,他缓缓将清茶倒入杯里。“那日先生所救之孩童虽不再有轻生之念,却整日郁郁寡欢。先生可否利用伏羲琴之力洗去这段悲痛的记忆...”
他将杯子端起轻轻抿了一口。
“恕难从命。”
“可否告知其中缘由?”见他一口回绝,竟令她有些无所适从。
“无可奉告。”
不知是谁多了嘴竟传伏羲传人恃宠而骄,不可一世。
人们对这位身怀绝技的人都颇有微词,却因他的高超绝技而只得在背后议论。
战后重整建设耗费了不少时间,她每日奔波于安抚邺城百姓,又要顾着加紧操练士兵以振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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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节在最终决战之前来临。那一天她穿着白色的裙,梳着高高的髻。
山神庙前她将米粮细细分发给邺城的贫困百姓,不知不觉到了夜晚。信步朝河边走去的时候看见夫子庙那边的一条街甚是热闹。饶是她久经沙场,也不过小女子心态而而。
三三两两的情侣在河边放着河灯,人们游走在庙会这里猜着灯谜。
而最显眼的,怕是门庭若市的夫子庙前。此刻大批的人们在这里驻足,将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她想进去瞧个究竟,有围观者见是她,便自动让了一条路。
随着人群渐渐散开,她步步前移下,终是看见了这般热闹的原因所在。
有人席地而坐,古朴的琴音袅袅环绕在夫子庙里。他闭目侧弹,眼神并不落在琴上,琴声悠悠如行云流水一般,丝丝扣入心弦,犹如撩拨到人心底的最深处一般。原本古朴的琴,在他弹奏间竟有缕缕微光乍现,温和地包围着他,令他的身姿看起来神秘高贵而不可捉摸。
围观的人们一言不发地欣赏着音乐,他的神色淡淡,却仍不住地有人对他的容貌赞叹不已,又被迫沉溺于琴声中,故此徘徊在声音于视觉的盛宴中无法自拔。
而这曲《春江月夜》竟将她脑海中对于战前的压力和悲戚如抽丝剥茧般屡屡消去。
一曲终了许久,周围才爆发出掌声和赞叹声。
他抬眼便望见了站在最前面的她。
她身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群衣,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云鬓上斜插着一朵水仙,略施粉黛间除了往昔应有的英挺之气外,眉目间竟多了几许柔情和娇媚。
默默出神间,这或许是她第一次做女儿家打扮,他竟久久不能移开视线。
并肩而行时,他小心怀抱着古琴。她平日步法极快,为了配合他的步调而故意落后一两步。
“这琴...竟是伏羲古琴么...”她终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他神色间并无压抑,连步调都不曾打乱。
望着他还是冰霜一般的神情,她自觉无趣,便只得缄默。
拐角处的月色朦胧,街上依稀还有些人。
时时路过便会有人跟她打招呼,盼着她能够获得胜利,她温和的笑着。而他便也停在一边耐心地等待着他。
有些好心的邺城百姓会将自己在夫子庙求下的平安符赠送给她,有些则是家传的玉佩之类。她不忍心驳了他们的好意便小心收着,不知不觉已经拿到了很多。
这样一路拖走到将军府时天已经黑透。
“明日,先生便要随大军出征了。请先生务必助我一臂之力。伶韵感激不尽。”她说的郑重。
他望着她恳切的神情,眉目间的冰冷慢慢褪去,他默默点了点头,便只身朝住处走去。
只是她知,有这个当世伏羲琴的传人之诺,她便胜算大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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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都是杀伐之声,面对数以万计的敌人。她除了带着众将士奋力厮杀之外,别无他法。
鲜血渐渐染红了她本就是红色的战袍,她记得她独爱白色,却奈何身在沙场不得不屈从。而着红,却是不得已。
“太叔将军,小心啊!”回身间有一只箭从耳边擦过,身子被人重重推开。她一个踉跄倒在一边,还来不及回头看,鲜血便如同喷涌的泉水溅了她一脸。
倒下的是那个送信的孩子,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因为疼痛几乎说不出话来。
“不要死...你还这么年轻,你不是说以后要做最威风的大将军么!不是说要替父母报仇么!你不能死!撑下去!”她已经分不清留下的是她的眼泪还是这孩子的鲜血。
“将...将军...邺城...不...不能...没有你...我...终...终于...可以笑...着去...见...见爹娘...了...”她抱着他幼小的身躯,眼看着他的温度渐渐变冷。
他满是泥土灰尘的脸上是满足又安逸的笑容,他对着她笑,却又因无法呼吸而阵阵颤抖。
他是那么瘦弱,他明明已经十三岁,却还是如同8岁孩童般那么矮小。他拼命颤抖的时候死死抓住她的战袍,他纤瘦的骨骼摩挲的她生疼。
他死去的时候天空阴沉沉的,像是积了水一般。
她再次起身挥动缨枪奋力厮杀的时候,心中如同有一团火在灼烧着她,脑海里除了疯狂,什么都不知道。
周围不断有人倒下,尸体堆积成小山,几乎没有可以落脚之地。
哀嚎声不断想起,那尖锐的哭泣声震荡在周围,如同最绝望的哀鸣,直穿心底。
她被一群人围困在中间,体力耗尽。
她只能不断凭着本能挥动缨枪,身上的伤痕却越来越多。
被数根长矛抵住脖子的那一刻,她想着自己快要死了吧。
她仰头望着天空,她终究没有对得起爹,她没有守下这座城。
长矛与她的脖颈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她突然听见了琴声,杀伐铮铮,金戈铁马一般的琴声。
周围的胡子兵不知道为何纷纷痛苦的抱着头,在地上翻滚着。
她接触了束缚,便抬眼望见,有一人身着红衣端坐在城墙上,周围全是扩音用的风笛,在狂风中被吹得猎猎作响。
周围的胡子兵均是头痛欲裂,有一些意志力差的已经七窍流血惨死。
“鬼啊!鬼!”
“啊~!”
周围全是鬼哭狼嚎一般的声音。
而待她看清,城墙上弹奏之人并不是身着红色,此刻他浑身浴血,像是来自于地狱的修罗一般。
铮铮的琴声继续回档在邺城的上空。
鲜血从他席坐之地顺着城墙潺潺流下,一直滴落到城门之处,染红了整个城门。
敌人存活着的均已神智失常,十数万胡子兵,竟无一幸免。
有人说,那一晚的邺城满是厉鬼出没,到处都是撕心裂肺的声音,竟要比阿鼻地狱还要恐怖。
那一战,北胡败得惨烈,她得到极其丰厚的赏赐,被奉命继续镇守邺城。
从此邺城的城门一直都是红色,如同她的战袍一般。
她整整卧榻在床三个月,待她想要寻他时,副将只是将满是鲜血的古琴递到她身前。神色有隐忍和凄惨。
她疯狂地起身,想着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副将只是默默摇头,哭的一声不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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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站在了城头,远处的风沙弥漫,一边荒凉贫瘠之色。
她记得她当时甩着众人下江南恳求他能助她一臂之力,她记得他总是弹着那首不知名的调调,夜夜笙歌。她记得上元节与他掌着花灯游庙会的情形。
那日杀伐的《龙翔操》仿佛又在耳边响起,只是依旧觉得心有余悸,却不至于令她神智失控。
不想竟是他日日用琴音为辅,灌溉着他们的知觉,方能有那日的一击。
犹记那日上元节,她问起他随身之琴可就是伏羲琴之时,其实他有答她,只是有百姓涌过来,她没听得太清。
她扶着城墙的手颤抖不已,风沙渐渐弥漫,天色渐渐暗下去,远处的荒漠中浮现出他席地而坐的身影。古朴的琴翻着淡淡黄光,弹奏之人与微光渐渐融化成一体。神色自若间曲调清幽,像是寂寥的夜色,像是黄昏等待的沉默。
那日他怀抱着古琴,像是对待珍视的女子一般。
望着她的神情清澈而认真。
“你可知,这世上能够蛊惑人心的,从来不是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