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鹤轻歌》娘良姜

48、连环

　　“你说我倒是救不救他呢？”苏珂问季希仁。

　　季希仁恭敬地站在下首，仿佛那个曾经和他们两兄弟勾肩搭背的人从未存在过：

　　“不可留。”

　　三个字轻轻巧巧，苏珂却仿佛天大的难事般下不了决定。他身上的玄色官袍，上面的五爪金龙已是违了规制——但是又有谁会管得了他呢？就像刚刚被京畿卫拖回来的这个人，就算现在一刀宰了，又有谁会违背他的意志呢？

　　连自己同袍兄弟都能下套软禁的人，隐忍了这么多年步步为营好不容易要登上至高位的人，偏偏下不了手去杀一个小小的偏将。

　　“你不懂，这个小将……是她捡回来一手扶持教导着长大了的……我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其实蓝子昂被抓到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虽是中毒，却很是轻微，太医刚刚禀上来的消息，竟像是饿成这样的。他身上随身带着点包袱空空如也，想是衣物口粮银两都分散发给了路上灾民。

　　——倒也是傻人有傻福。

　　季希仁这样想着，却也没能劝下去，他也得给自己留条后路。苏珂站在皇宫至高点的清歌台上，俯首望去，整个京都尽收眼底。星星点点的灯火，那是生活安定优越，没有受到灾荒影响的京都人家在准备晚饭，想必家中也是和睦圆满的模样。

　　谁也不知道整个霁和的皇权中心已经转移了。

　　百姓们不会关心这些的，他们只要生活安定就好。就算知道宁城被送给了风国，那也不过是几个月的风波，至少自己还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离着宁城两百里的地方，霁和王朝新的军事堡垒正在建造，那里将是新的霁和之壁。

　　新的王朝，新的统治者，新的，都是新的。

　　谁也不能站在自己身旁，谁也没有资格！

　　为了这一天，自己装疯卖傻扮演不学无术的莽撞王爷，已经二十余年。连自己最亲密的双生兄弟都不知道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渴望。

　　只要贺晞不回来，那么那个位置，自己将不用再仰望。

　　这么多年！他望着自己的拳心笑，脸上却不知该摆出怎样的神情。

　　这个位置是自己背弃了所有得来的！他踩着那么多的尸骨，一步一步小心的爬上来！所以

　　……势在必得！

　　“好好看着他，要是她……回不来了，那就好好送他上路，也不枉……。”

　　也不枉他叫自己一声“漂亮哥哥。”只可惜自己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还心存善念的少年，他也不再是将军府中野性难驯的小童。

　　“诺。”

　　季希仁低下头，用最恭敬的姿态应道。

　　“宁城那边有何动静？”

　　“暂时没有，王伯轩先行去了南疆，昨日的快报，似乎赵奇也准备动身了——我瞧着，杨源这个举动倒像是默认妥协了似的。”

　　他一时没收住，说出口就有些后悔，天威难测，他本不该再依着往日习惯去揣摩眼前人的思想。

　　“杨源……杨源有什么值得担心的，整个贺家军——毕竟还是贺。”

　　那个被关在慈华宫的老乞婆，这么长时间也该安分了。藏了那么久的牌，总该亮出来才是。

　　他想起曾经的远定侯现今的定国公府中，那个以擅长舞刀弄枪闻名的妾侍，京城城郊那一院子不断更新换代的女子，神策门外的秦家庶子……

　　接连不断，他心中那份本如浮萍般厚密却无根的信念渐渐浓厚深重起来，甚至连心底最深处的忧患都渐渐淡漠起来——

　　也许连贺晞，这次都无法力挽狂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