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鹤轻歌》娘良姜

41、纤手破新橙

　　"那我们现在应该去哪？"

　　"我们沿着淮河往南走，现在三月，到了鲁地曹州也不过四月初，正赶上牡丹花开，听得那边有一奇人，去年培育出一品"重台九新淡紫牡丹"，像是"赤龙焕彩"、"盛丹炉"、"玉楼点翠"、"紫重楼"，因着娇惯，我也不曾一睹真颜。我心向往已久，这次不如去大饱眼福一番。烟花三月下扬州，我们到了扬州，虽已是四月末，但"竹西佳处，淮左名都"，仍是大有看头，扬州点心也是独具一格，你不是最爱那道翡翠烧卖么，总得吃到原汁原味的才是。我曾在书中读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素日里运到京城的荔枝虽然也有，终究不够新鲜……"

　　他忽然这样滔滔不绝地长篇大论，不仅贺晞，连靳安阳都被吸引住，放下手中的书仔细听，听到此处不由插口抱怨：

　　"才不呢！荔枝有什么好吃的，倒不如在扬州多待几日……。"

　　靳景贤被他打断了也不恼，看着贺晞促狭地笑："'街中珠翠填咽，邈若仙境''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这样的地方，若是你娘亲愿意，为夫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贺晞手上也不知怎么动作，忽地一下手便来到他的耳边：

　　"你当真以为我听不懂么？"

　　她手上本没用多大力气，靳景贤不却不知怎地，整只耳朵都烧了起来，通红通红，迎着阳光看过去，竟像是透明一般。

　　贺晞也不自在起来，转身对靳安阳道：

　　"上次我做千层糕，你说不爱吃，这次不如尝尝南边的糕点。"

　　她说不惯这些话，说完了也觉得生硬，便想学着以往见到的寻常母亲那样去拍拍儿子的头。可是靳安阳一见她手伸过来，便自然想起以往，下意识地缩了一下，用手护住了头脸，连身边的书卷都被这样的动作给打到了地上。

　　贺晞眼睛闪了闪，将手收了回来没有说话。倒是靳景贤凑过来将书捡了起来：

　　"《音律启蒙》？我上次不是见你已经在读《谷梁传》了么？"

　　靳安阳听他问起这个，颇有些难以启齿似的，将脸别过去看车厢上包裹着的软布花纹：

　　"那……那个，那个有点……看，看不懂。"

　　最后几个字几乎悄默无声。

　　自从苏曜出殡，他就一直留在将军府中，再没去宫里上过课，依着贺晞的性子，自然也想不到还要为儿子请一个西席先生，于是便这么耽误下来。

　　靳景贤随手翻了翻手上的书，见其中不乏他自己的见解注释，倒来了兴趣，仔仔细细地翻看起来，靳安阳等了一会，见他没有归还的意思，偷偷看他，正看到他翻到某一页自己的注释，不由扑上前抢了过来。

　　虽然幼稚，但是只看字迹的话，竟有了几分风骨的意思，那个堂弟果然也不是泛泛之辈。

　　靳景贤思忖着，笑着将气鼓鼓的儿子拎过来：

　　"想学？"

　　"……"

　　"你那个先生，是你父亲我的堂弟，你父亲我，当年可也是状元呢！"

　　靳安阳从小便没见过自己这位父亲，有个娘亲其实也相当于没有，虽说在深宫当中备受宠爱，但要说没想过自己父亲是怎么样的，那肯定是骗人的--尤其是当所有人都对靳景贤这个名字三缄其口的时候。

　　短短几个月内，忽然冒出来一个靳景贤，靳安阳其实很是措手不及，对着这个忽然冒出来的，看起来还没有娘亲威风的父亲，其实是好奇多于亲近的，这时忽然听他讲起当年的事情，忍不住就竖起耳朵。

　　"你父亲我啊，当年可厉害了，我拿状元的年纪可比你那个先生早多了……"

　　贺晞听着他搂着儿子，一副吹牛不打草稿的样子，微微笑。

　　其实他也不能算是吹牛。

　　那是天启三年的事儿了。那时他刚拿了状元。

　　满天下人都在称赞他年轻有为，满腹经纶。连中三甲的辉煌历史加上江南靳家数百年的名门背景，甚至还有纵盖京华的容貌，生生的看花了整个京城的眼。连久居深宫的当今太后都在中秋宴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出了"女托靳郎方不悔"这样的句子。

　　那时候的他，是鲜衣怒马的京城新贵，是无数少女心中的最佳良人。连因圣上大婚而回京朝贺穆远公，素有皇朝双璧之称的远丰侯、远定候都纷纷将之引为挚友，风头一时无两。

　　其实他本该有更好的前程。

　　那时候苏棣登基方三年，正是整个朝廷大换血的最好时机，连与他一届，不过白丁之身的季希仁现在都是二品顶戴。更何况是后面站着整个靳家乃至整个江南文人体系的他呢……

　　可是他偏偏娶了她。

　　于是只能埋没在将军府中，当一个闲散不问世事的郡马。

　　他怪自己，也不是没有理由。

　　贺晞拿出一个橙子，破了开来，车厢中顿时满是酸甜的清香，她扔了半个到外面。又递给靳景贤半个。

　　"哼，我还以为您把我忘了呢！"

　　"吃你的橙子吧，不说话也没人当你是哑巴。"

　　靳景贤拿着半个橙子朝她笑：

　　"你忘了不是？我不能吃橙子的。"

　　贺晞本来想伸出手去教训一下蓝子昂，听到这话回过头有些不好意思道：

　　"啊……我都忘了。"

　　然后掀开帘子坐到了车辕上。

　　"怎么了？"靳景贤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隔着厚厚的棉布加皮革帘子，有些闷闷的。

　　"车里面太闷了，我出来透透气。"

　　蓝子昂觉得似乎有点不太对劲，因为贺帅居然没打他！他偷偷看贺晞，却发现她很长时间，都没转过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