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陵酒家》狐偃月

5、华阳之约

　　十一月十一日，午后，小雪转晴

　　茅山脚下集市，季子酒坊。

　　酒坊中原本很热闹，大家喝酒也喝够了，冬日去得早，很快就要天黑了，本来大伙儿就要散了，连那唱曲儿的姑娘也想早点回去。
　　但是，这所有的一切，都被那个叫声打断。
　　“娘子酒量不浅，可敢再喝几碗？”
　　大家循声看去，说话的人独坐一桌，尚自拿着酒坛喝着酒，他已经喝了很多了。大家都认识他，他是青城派的人，名叫“罗广为”，说起他之所以会在这里喝闷酒，酒坊中人也个个知道其中缘由——因为他今天赴华阳亭之约，打输了。

　　何谓华阳亭之约？
　　原来昨日潇湘馆、华林寺、南华寺、笥山派、上清观几位掌门主持上山，也没有进得紫阳观，他们在山腰的华阳亭被一个人拦了下来，这人就是丁承祯，潘师正的弟子。
　　几位主持言明上山目的之后，丁承祯说：“师尊这几日正在闭关参悟，过几日，师尊出关后，自然会给武林一个交代，希望各位主持就此回去，他日紫阳观必会奉贴于各观寺。”
　　可以说，丁承祯开始的对话还是很客气的，只是无论他怎么说辞那些人岂会放弃，只是一味的要上山。笥山派吴永青甚至放下狠话：今日若不让他上山，休怪剑下无情。
　　丁承祯见他说出这样的话，终于也不客气起来，立刻提出了“华阳亭之约”。
　　他说道：“谅泱泱武林，我丁某不过是沧海一粟，未必能以一己之力拦下你们。然某却不才，愿在此设下一道场，五日之间，每日接受三人的挑战。其间若有人能够打败我，也不用过问罗观主了，紫阳观任凭诸位搜查，罗观主也会接受询问；若没有人能打败我，汝等还愿意上山么？”
　　当时在场的数人，虽然多数也听说过丁承祯的名号，但是要说他武功有多强，却没有人能说得清。只是想着，这丁承祯年纪不过三十，又不是从小开始练功夫，武功再好能好到哪里？因此，他们均想着不若让自己的门人出面，打败他，顺便也能让这些弟子在江湖闻名，本门派也跟着争光。
　　于是，几个人一合计，便同意了下来。

　　不过结果，却让他们很是咂舌。
　　当日，笥山派、上清观和华林寺就各派出了一名弟子和丁承祯比试，结果均在几个回合后被丁承祯击败，而且丁承祯用来击败上清观、笥山派弟子的剑法还是道家入门级剑法浣溪剑法，着实好好羞辱了他们一番。
　　吴永青当即不能忍，想要再行比试。但是约定已经定下，当天的比试次数已过，吴永青愤愤的表示要明日再来。
　　结果第二天，包括吴永青在内，还有青城派新晋之秀罗广为，及潇湘馆大弟子均败在了丁承祯剑下，而丁承祯用来打败吴永青和罗广为的剑术，依旧是浣溪剑法。
　　吴永青感到极大的羞辱，当即表示带人回笥山，好好习武，待日后有了成就再出山。
　　而青城派罗广为本是近日江湖大热的新秀，人们多说他有当年陈尧先之风，不出两三年或许能和他并称蜀中双侠。陈尧先乃峨眉山洗象池大弟子，年纪其实并不比罗广为大多少，但是陈尧先年轻时便击毙蜀中双煞，从而闻名江湖，人称“川中大侠”。其后，江湖再有什么得意人物，大家都不约而同的拿来和陈尧先做比较，只是再也没有人能达到陈尧先的高度。
　　罗广为本来是很有希望达到的，但是这次茅山折戟，对他的江湖声望打击可不仅仅是一点点。罗广为禁受不起这种打击，从华阳亭下来后，就一直失魂落魄，别人和他说话他也不理，到了季子酒坊就开始一味的喝酒，直到这黄衫女郎进来，他也没停过。

　　此时的罗广为早已醉得失了理智，听说这黄衫女郎要走，他本意也并不是有意要上前调戏，只是想让她再陪自己喝几杯。
　　不过他已经太醉了。
　　罗广为说着话，已经走到了黄衫女郎的身旁，狎搂着女子的肩膀，一面说道：“娘子喝一碗，我喝两坛，怎么样？”
　　女子脸露难色，不过依旧笑道：“少侠今日怕是喝多了……”
　　“多吗？不多！”罗广为早就打断了她的话，提起酒坛就往自己嘴里倒去，却倒不准，往自己和那女子身上洒了不少。
　　女子有意躲避，罗广为嚷道：“怎么，不敢喝了！还是看不起小爷！”
　　早有人上来劝说，却被罗广为推开，只听见他大声嚷道：“你们瞧不起我！怎么，怕我光天之下把她办了么？你们没那眼福。我是为你们好，我灌醉了她，你们心里不知道有多乐呢？哈哈，看吧，出丑的事让我来！你们继续笑！笑！”
　　说完，他见那女子还没有喝酒，便放开了那女子，却“唰”地一声抽出了自己的长剑，指着那女子，说道：“喝！”
　　那女子不愿多事，又勉力喝了一碗酒。
　　罗广为又说了声“好”，又提起两坛子酒，只管仰头往自己身上倒。也不知他喝了多少，只是兀自不到。又亲自倒了一碗酒，来到女子身前，故意把她拉进坏里，凑到她脸说道：“娘子再喝了这碗罢。”

　　其实在座中早有人看不下去，想要上前阻止，但是大家都知道这罗广为是青城派弟子，而且身手不错。想要上去管，一来怕得罪了青城派，二来也怕自己讨不到好处，于是没人敢上前。况且这女子连日来数次到这里卖唱，也不知被多少人戏耍，每每都是她自己化解，看她举重若轻的样子，也非正经女子。大家想着：何必为了一娼妓，得罪名门弟子。
　　大家都未作声，只听那女子说道：“少侠莫催，要喝也不怕，只需少侠，先喝了这一坛。却不准乱洒。”
　　罗广为早已神志不清，怎好听得进那女子的话，酒劲上来后，一掌就摁倒了她，提起酒坛就要往他身上倒。
　　终于，酒肆中有一人忍不住了。
　　只听一个声音先传了出来
　　“阿弥陀佛。”
　　这声诵音极为清明，堂中其他声响瞬间被它压下，变得安静下来。而罗广为竟然也为其所动，停住了自己的动作
　　一个年轻和尚走上前去，说道：“罗少侠需知道分寸。”

　　罗广为从女子身上走下来，看着那和尚，和尚自顾自的合十念经。
　　“原来是少林派的小高僧。江南武林何时要靠北方人划分寸了？”
　　当事之时，南北武林矛盾颇深，已是江湖中人心中默认之事，因此罗广为即便喝醉了也能说出来。不过在场的人，却并没有因为南北之争，而偏袒他。几位青城派的小弟子受师父指点，要去搀扶罗广为。罗广为却一把甩开众人，并从一名弟子手中抽出一把长剑，一招长虹贯日便使向了那和尚。
　　和尚微一侧身便躲过一剑，进而上前，双手擒住对方的手臂，轻轻一踢，罗广为便要翻身倒地。
　　罗广为此时已经醉酒，不然步下也不至如此轻浮。但即便是醉了，罗广为多年习武的惯性还在，人还未倒地，反手一招满地飞花，又是凭空跃起。和尚早已跟进一掌，正中其怀，罗广为登时倒向后面的桌子上。
　　和尚这一进一推已尽显武学之精妙，引起酒坊中不少叫好声。

　　人群后两位青城派长者站了出来，扶起罗广为，将他推向后面的几位年轻弟子当中，进而上前向和尚拱手行礼：“青城派魏广欣（韩广荣）见过大师。”
　　那和尚立刻收手合十，口中说道：“不敢，小僧法号为律。”
　　“为律，倒是好名字，怪不得大师用少林戒律院的拈花擒拿手对付我青城派的弟子。”
　　那为律和尚并未听出对方话语中的怠慢，刚要上前解释为何用此招，身后的几个大和尚已经走上前拉住他，抢先说道：“魏施主，韩施主，切勿见怪。为律师叔并非有意为之，只是使顺了手罢了。”
　　对面两人中的左边正是魏广欣，他大笑一声：“大概你们少林寺对江南武林也使顺了手吧。”
　　说罢已经长剑在手，向少林和尚刺去。
　　旁边的人纷纷散开，也有人边避边笑道：“这些少林和尚都是不会说场面话的，却不知魏广欣怪的就是你用少林寺惩戒徒弟的武功惩戒他门派的弟子，小和尚解释不清，大和尚又不会说话，今日可有好戏看了。”

　　那个法号是“为律”的小和尚，辈分似乎比其他大和尚还要高。魏广欣和韩广荣持剑打过来之后，他只是随性的闪避了两下，他周边的几个大和尚便和他们两个对拆起来，为律则恍若武人的走向那倒在地上的黄衫女郎。
　　“姑娘快些回去吧。”为律如是说。
　　那姑娘看着这痴呆的和尚不禁笑出声来，起身之后，在旁人那里拿过了琵琶和外套，径直走向大门，出门时不忘回头看了一眼那和尚，发现他还盯着自己看，便说道：“仔细了你身后。”
　　为律岂会没有察觉他身后正有几名青城派小弟子向他袭来，他傻笑着目送姑娘出门后，只一个矮身扫腿，便将身后几人扫倒。那矮身的时间恰到好处，让身后的人来不及变招，只这一计扫，便向众人显示了他的武学造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