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滴洒青春》落叶已成书签

1、流年滴洒青春

　　流年滴洒青春
　　小栾，一头栗色短发、长得很平凡的女孩。
　　我的父亲和她的父亲原本同为市公安局的干警，两人是好兄弟、铁哥们。再加上我和小栾念的又是同一所高中，呆在同一个班级，故而我和她关系还算不错。
　　然而这些，自一年前起就完全变了样......
　　那是一场严厉的打黑风暴，很意外的，我父亲因为贪污受贿罪进了牢，而小栾的父亲据说是因为举报有功，升了一级的官。
　　说实话，我的家庭并不富裕。由于这场变故，我母亲辞去了手头的工作，每天往亲戚那东奔四跑拉关系，花费颇多，使得我家里的生活变得异常拮据。
　　高考刚失利，又加上这突生的横祸，我的心情非常差，根本不再去考虑复读或者远离家乡找所大学混日子，于是，我在市里的一家酒店做了个服务员。
　　幽白的路灯散发着迷离而又柔和的光线，几只小虫子在灯下打着转，在光晕的笼罩下扑散着翅膀，制造着模糊、安和的幻影。
　　这是酒店后门的小巷，隔绝了店里的吵闹声，算是一个比较安静的地方，我坐在后门冰冷的石阶上，呆呆的望着那个破旧的老路灯，它顶着一块破铁皮，锈迹斑斑，其实，这个老路灯除了那微弱的光线是它唯一存在的价值外，并没有一点观赏性。
　　酒店每到11:30便会给员工半个钟头的时间休息，吃点夜宵，缓解一下疲劳。一到这个时间段，我就会跑到这后面来，然后坐在那里望着路灯，亦或是抬头，在楼房的间隙里仰视群星，默默发呆。
　　没有什么理由，就那样坐在那，一坐半个钟头......
　　悦耳的轻鸣声，悠扬的荡入这条寂静的小巷。
　　那是小栾皓腕上的银手链，上面系了好几个小铃铛，那是她生日时我送给她的礼物。栗色短发，白衬衫，紧身的浅蓝色牛仔裤。向着我慢慢走来，朝着这个漆黑的、半夜里鲜有人至的小巷里走来。
　　我不明白她是怎么打听到我在这家酒店工作的，从上上周开始，她每天晚上都会很准时的，在我休息的这段时间里来到这，然后坐在我的旁边，说着话。
　　我记得这两周我从来没跟她搭上一句，说实在的，因为父亲的事，我对她莫名的生出一丝反感，她在我旁边，聊着各种各样的话题，网上新出的游戏、商场的衣服、包括一些无聊又无趣的笑话。讲的乐此不疲。
　　但我总是将她当成了空气，不管她怎么聊，我根本就没有认真听，几乎没理过她。
　　因为她坐在我旁边，我总是感觉有些不自在，要不是因为酒店里任何地方都是喧闹嘈杂的，我想我会因为她另寻别处发着呆。
　　我是真的希望她别来烦我。
　　我相信她是知道父辈们的事，不过，也正是因为她知道——这仅仅是父辈的问题。故此我没有理由，也懒得去叫她滚，滚出我的生活。
　　将她视为四周的空气，我冷眼相对，盼着她早些消失，但这女的仿佛跟一个不开窍的笨蛋一样，不，是比笨蛋还要笨的笨蛋。她对我不出一语的态度恍若未觉，就那样在旁侧看着我，身体传出淡淡的兰花馨香，轻摇手链，滔滔不绝的讲着话。
　　她的声音微细，如弹动的琵琶丝弦，带着清灵之感，却又有一点点的娇气。
　　半个钟头满满的，很少见她沉默过。
　　我冷漠，面无表情，她兴奋，巧笑连连。
　　天下间好像就是她这样的傻蛋会对着一块形似木头的家伙唠上整整半个小时。不会因为木头的无情而感到乏味，不会因为坐在冷板凳上而感到凄清......
　　好像在高中时，她就是这样一个喋喋不休、欢声笑语，挺乐观的女孩子罢...
　　可是在沉重的心理压力下，她的殷勤谈笑，对于我来说就好比莫大的讽刺，我觉得她笑的不真切、太过虚伪。
　　难道这是在嘲笑我是个落难的小丑么？
　　对，我就是个小丑，窝囊没用的小丑。
　　......
　　那一天晚上，天上星月未见，一朵朵乌云翻滚着，道道紫青色的闪电伴着轰隆隆的闷响形成巨大的雷弧，在城市上空肆虐的切割着。这是大雨来临的前召！
　　将一桌菜盘子收好，我活动了一下手腕，打开后门，老地方坐着，脸朝着135°角仰望天穹。
　　但是映入眸子里的却是一片厚沉的黑色，我苦笑两声，将目光转移到旁边的路灯上，固定一下姿势，开始若无其事的发起呆来。
　　然而还没过几秒钟，我就意识到少了什么，是了，她没来......
　　许是知道这坏天气不便出门吧。我如是想着，舒服的深吸一口气，体会着没人在耳边叽叽喳喳讲个不停的美好时光。
　　这个夏季，天气实在是太过闷热，原本我应该是聚会不断，夜夜通宵，和同学们一起放纵着被高考压弯了的身子。呵呵，但我是个失败者，是个穷得叮当响的失败者。一次次敷衍着同学们的邀请，我游离于劳累的打工生活里，对于当学生时那种吃喝玩乐不用愁的生活不再抱有憧憬和艳羡。
　　光影流年，外面是缤纷的花花世界，这里是单调的黑色空间。
　　我躲在这，算是畏惧吗？畏惧什么？
　　几只白色的飞蛾在路灯下飞舞着，为了接近那一点微光的源头，义无反顾的撞击着路灯那布满灰尘的灯罩，一次又一次，不知疼痛......
　　连几只飞蛾都如此的执着与上进，那么我呢？又怎样在追寻着我的人生导航灯？
　　越想越烦躁，我不禁敲了敲头，今晚这是怎么了？脑子怎么这么乱？
　　小栾坐在我旁边时，我受她的影响，倒不会沉下心来想七想八。而在之前我一个人呆着的时候，也没什么焦虑。
　　这时间还没过几分钟呢？叹了口气，一时间觉得口干舌燥，我站起身来，准备进酒店喝口水。
　　但就在这时，一声轻微的呜咽声从巷口那边传来，寂静的巷子里，这声音听得甚是清晰。
　　这条小巷说起来也是历史悠久，随着十几年下来不断有人搬迁，在里面住的也就剩下七八户了，虽然据说在不久后会进行规划，但是现在可是异常的冷清，长长的巷道里只剩下酒店后门的一盏破路灯可以照明，但是能照清楚的范围也仅仅只有方圆丈许罢了。所以巷口那一边进来几步就很难看清东西了。
　　借着微弱的光线，我看见两个年轻男子将一名少女堵在了离巷口十几步的那处墙壁上，他们其中一人在后面架起了她的两只手，另外一人则在轻笑着，一只手堵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在旁侧摸索着她牛仔裤上的口袋，掏出了手机、还有几张红红的票子。
　　将值钱的东西收进了口袋，那青年又扯了扯她的衬衫，摸了摸她的脸蛋。
　　少女的嘴被堵住了，她挣扎着，传出呜呜的泣声。
　　两只洁白的手臂在扑腾着，右手皓腕上绑着一根银手链，叮叮当当，轻鸣脆响。
　　她看到了我，小栾她看到了我，她的眸子里泪花点点，在模糊的暗处好像宝石一般，接着微光反射，投来激动、希冀的光芒。
　　我向前走了一步，又退了回来，想喊一声“住手”。但嘴巴却像被浓浓的蜜给黏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我不是一个崇尚暴力的人，我只有一副孱弱的身子，没有见义勇为的本钱。这两个混混我是见过的，我在酒店里的同事小王因为有一次惹了他们一点不快，每天下班时便被他们拦住，一通好打。后来报了警，结果在看守所没关几天又出来了。照样滋事打架。最后小王没办法，隔两周给他们交了一些“保护费”，这两个游手好闲的社会蛆虫才不再缠着他了。
　　她见我站在远处没有动作，还是用一双可怜巴巴的眼睛望着我，清丽的素颜好像流下了两行热泪，滑过那青年堵住她嘴角的手。
　　架着她的男子明显也是看到了我，不过他的目光，明显带着挑衅意味，浑然不将我放在眼里。
　　我身体颤了一下，还是不争气的毫无动静。
　　那个抢小栾财物的青年掏出了她口袋里的所有东西后，又扯下她的银手链，审视一会儿，发现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后，便狠狠的摔到了地上，然后和另一个混混唱着小调，慢慢远去了。
　　小栾清瘦的身体靠在了墙壁上，然后无力的滑了下来，目光呆滞的看着我，脸上梨花带雨。
　　我这时候才鼓起勇气走了过去，拍了拍她的背，第一次对她说了一句话。
　　“别哭了...”
　　她身体颤了颤，抬起头看着我，结果却是鼻子一酸，哽咽起来。
　　她哭泣的说道：“我知道我父亲的事对你伤害很大...但我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我想，我希望能跟你保持从前的样子...”
　　她一边带着哭音，蹲在地上将头渐渐埋了下去，她说她很傻，不明白如何安慰别人。她说她害怕，怕我从此不理她，她奢望着，她奢望着我能被她说动，找到当初两人相处时的感觉。
　　那怕只有一点点...一点点就好......
　　她凄凉的摇了摇头，就那样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出了巷子，消失在黑暗里，消失在我的眼前，带着对我的失望，茫然的、义无反顾的消失。
　　大雨倾盆，积蓄了半个暑假不曾发火的老天爷终于是耐不住了。噼噼啪啪，雨点大如黄豆，砸在我的脸上，很疼、很疼......
　　......
　　这一消失，可能就是一周、一个月、一年，或者更长。
　　暑假结束了，曾经的同学有的再次背起了沉重的书包，在高三的教学楼里嘶吼如狼，整装待发，准备再上战场。有的则远离家乡，怀着沉甸甸的梦，奔向了各自的大学，各自的青春......
　　我向老板辞了职，推开酒店后门，最后望了一眼破旧的老路灯，还有那一条，空荡荡的小巷...
　　若干年后，我在别的城市发家生财，做了一名美发师。工资虽然不是非常高，但还是足以养活自己还有母亲，很平淡的生活，每天一层不变的工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我的下巴冒起了浅浅的胡须，岁月如梭，随着我年龄的增长，人也变得愈发成熟，我不再沉浮于小年轻们的恋情里，我开始学会稳重的对待那些，那些曾经在我生命里走过的女子，故此，我到现在，还是单身——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我第一次应邀，参加了高中年代的同学们发起的聚会。
　　地点，就在我曾经学校旁的一个KTV。也就是在我的家乡，那个难以忘怀的城市...
　　学生时代的同学们都成长了啊，他们一个个都事业有成。从KTV旁边一辆辆的豪车里走出，男的带着娇妻，女的挽着帅富老公。款款而来——
　　搞什么啊，同学聚会而已，一个个却弄得跟拖家带口一样。
　　没办法，炫富心理、攀比天性！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
　　坐在超大包厢里的长沙发上，和一个个陆续走进来的老同学一一见过。彼此间心照不宣，都是激动无比。
　　高中时一个班级65人，现在应约而到的却只有30几个，我一眼望去，最后到来的一对，女的一头短发，微圆的瓜子脸，衬衣短裙高跟鞋。男的身穿短袖，人高马大，看起来健硕挺拔。
　　虽然说女大十八变，一变再变。但我还是认出了小栾，多年不见，她的脸上已经找不到当初的稚嫩娇气，看起来气质完全变了样。不过细细一瞧，乌溜的眼睛，却仿佛氤氲了一点水汽，一点哀伤......
　　她温婉的朝着我点了点头，向我介绍了她的男友大勇，这个担任市里柔道协会会长的英俊男人。
　　那些曾经的同学，现在的成功人士，开了大量的酒瓶，一个个狂轰猛灌，谈言碎语、高声放歌，使得这偌大的包厢变得喧闹无比。
　　我也不知道喝了多少，迷迷糊糊，伶仃大醉，加以和同学们聊着陈年旧事，不一会儿便稀里糊涂的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间一声巨响传来，我被一下惊醒。
　　只见包厢里，一个男子摔着酒瓶、对着地上拳打脚踢。旁边的同学赶紧拉扯着他，但那男人力气着实大。大手狂甩，就将旁人推了出去。
　　地上，小栾浑身抽搐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被自己的男友，那个叫大勇的柔道会长拳脚相交，一通狂骂。
　　我揉了揉眼睛，见到这情况，赶紧也去拉扯，然而还没近身，身体就被甩了出去。
　　我的头撞在了包厢里的玻璃小桌上，一丝丝鲜血流下，滑过脸颊，触到嘴里，弥漫出阵阵腥味。
　　就在这一刻，我看到了不远处的小栾。
　　好熟悉啊，好熟悉的目光，带着希冀、带着点激动。
　　我怔怔的看着她，再看向她的男友，一脸狰狞，面目凶恶。
　　突然之间，胸口弥漫出止不住的怒意，也不知是从何而来的勇气。我也没有去擦脸上的血，大吼一声就冲了过去。
　　许是这个叫大勇的男人没有注意，又或是有旁边人的拉扯，我这一拳，竟然没有受阻，结结实实的打到了他的腹部上。
　　他酿跄后退几步，勃然大怒。迅速冲过来抽了我一巴掌。
　　我向地上摔去，借势扑在了小栾的身体上，把她护在身下。
　　正面对着她。我看着她惊慌失措的脸，微微一笑。
　　背上非常的疼痛，我喉头发甜，不知道被踹了几十脚，还是挨了几十拳，终于，脑袋好像是被酒瓶用力砸了一下，就此昏迷，不省人事......
　　......
　　从市医院的病床上醒来，我才知道自己竟然昏迷了一天。
　　聚会结束了，除了旁边留下来照顾我的两个老同学外，其余的人都走了。
　　这两个老同学曾经也是小栾的好友，这几年常常有跟她联系。
　　他们告诉我小栾在上大二时，她父亲好像是因为徇私枉法、贪污腐败进了牢。
　　而她的人生轨道也从那时起开始绕了个巨大的圈子。一直到上一年遇到了那个所谓柔道协会的会长，原本两人和和睦睦，生活挺美满的。后来小栾才知道，这个会长其实是有家室的，据说孩子都已经十岁了。
　　敢情自己是小三，别人包养的情人啊？
　　此后，小栾与柔道会长是天天吵架，但她一个弱女子哪是这个壮男的对手？
　　柔道会长大勇也慢慢厌倦了，他开始想结束这段孽缘，重新和妻子好好生活，但小栾一个人无依无靠，怎会这般轻易放弃，于是她尝试着忍耐对方，软语相求，结果大勇却变本加厉，对她更加恼怒，有时候没来由的就要打她一顿。
　　那一天在KTV里，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两个人发生了口角，之后大勇便大打出手了...

　　听到小栾的父亲也坐了牢，不知为何，我竟然没有一点恶人终伏法的激动。心里反而没来由的一阵苦涩......
　　......
　　明月高悬，星光熠熠。
　　曾经工作过的酒店，后门那条僻静的小道已经大大变了样，一排排新式节能路灯安在道路两旁，亮如白昼。墙壁重新刷了一遍，里面住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现在虽然已经是午夜凌晨零点了，但还是能看到好几个人陆续的进出小巷。
　　我抬起头，悠然一笑，却是不会再没来由的发起呆来。
　　通亮的巷口，小栾站在那儿，她穿着白衬衫、牛仔裤，栗色的短发下，长长的睫毛动了动。
　　我看见她了，她沐浴在灯光下，虽然有二十几米的距离，但我还是很清晰的看见她了，她很美，真的很美。
　　我对着她微微颔首，往口袋里摸索一阵，取出了一根银项链，用手指挑着，朝着她晃了晃...
　　清风起，轻轻摇摆，小铃铛的声音悠扬清脆，回荡在这条长长的小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