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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见故人 ...

  •   话说落雁骑着马来到六疾馆前,只见浩浩荡荡的人群。那是一片建在郊外荒芜之地的平房.由于是匆匆搭建而成,因此非常简陋。
      四周光秃秃的,连棵树都没有。东风呼啸,乌鸦啊啊地叫着,姜沉鱼的眼睛一下子就湿了。
      江晚衣递给她一枚丹药道: “为了以防万一,还请陛下服下此药。”
      姜沉鱼接过来,身旁的太监正要试药,她却一口吞下,跳下车朝大门跑了过去,这一刻,她忘记了自己是璧国的皇帝,是行不露足笑不露齿的贵族女子,她只是用她最快的速度拼上全力地跑着,边跑边喊: “薛采!薛采!”
      但是,六疾倌的门,却紧紧关闭着。
      姜沉鱼拍门:“薛采!薛采!来人,给朕开门!把门开了!”
      随行的侍卫们露出犹豫之色。
      姜沉鱼怒道:“你们敢违旨”
      侍卫们连忙上前,正要撞门,一个声音清脆清亮清晰地从门里传了出米: “不许进来。”
      姜沉鱼立刻反应过来耶是薛采的声音,便拍门道: “薛采是你吗快开门!
      是朕啊!朕来了!”
      门的那边,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缓缓地说了一句: “皇上……请回吧。”
      “开什么玩笑难道朕放下国事干里迢迢不眠不休地赶来这里就是为了看这幺一堵门吗怏给朕开门!”她再次搬出了这个理由。
      但薛采显然不是江晚衣,也不是任何一个其他宫员,他就是他,冰璃公子薛采。因此,他还是没有开门,淡淡道: “做臣有疾在身,若皇上靠近,会被传染。君臣之礼虽然重要,但皇上的健康更重,臣不敢做这千古罪人。所以,皇上还是请留给微臣一个清白之名吧。”
      “薛采!”第一声喊出米时,是愤怒,但喊到第二声时,就转成了十足的委屈与悲伤, “薛采……你不要使性子了,你开开门好不好朕、朕……真的很担心你……这十天来,朕生怕自己晚了,就再也看不到你了……你开开门吧……”
      凄惨的哽咽声,连一旁的众人都不忍再听。更何况她以九五之尊,这样哀求一缸臣子。
      身旁熟知她和薛采关系的,看得是不甚唏嘘;而不熟悉的或者是头次见皇上的,则是目瞪口呆——完全不敢想像,竟然会有这样对皇帝不敬的臣子。
      面对姜沉鱼的哭求,薛采依旧下为所动,口吻淡得几近漠然: “皇上,这个门我是绝对不会开的。你死心吧。”
      “你!你!你敢抗旨!”姜沉鱼气得跳脚,“朕杀你全家,抄你九族!”
      “臣的家人早就死光了。”
      “你你你!”姜沉鱼叫不动他,便转身命令叫得动的臣子, “你们过来,给朕把这道门砸开,重重有赏!”
      侍卫们还没来得及动,薛采已冷冷道: “若皇上因此染病,你们全都要抄家灭门,有胆量的就过来吧。”
      侍卫们面面相觑,顿时全都不敢动手。
      姜沉鱼又怒又痛,只得自己拍门,她拍得是那样用力,以全于整个手掌都开始红肿了起来: “薛采,你竟敢这样对我,你混蛋!你不是人!你忘恩负义!你无视皇威……”她把能想得出的词通通骂了一遍,骂到声音嘶哑,骂到力气用尽,最后双腿一软,沿着门壁滑坐到了地上。
      “皇上……”薛采之前一直默不作声地任由她骂,直到此刻,才缓缓开口道,“皇上,国不可一日无君,你……快点回去吧。”
      姜沉鱼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捂住自己的睑,浑身战栗。
      薛采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听不到她的回应,便又道: “微臣有两件事情要告诉皇上,但之前没想到皇上会来,所以已经托朱龙写成奏折带回帝都。这会儿,也应该到了。皇上回去后,看了奏折就会明白。”
      姜沉鱼仍是不回应。
      薛采的声音恍如叹息: “皇上……你……真的……不该来的。”
      “你少废话!”姜沉鱼恨声道, “朕来不来,岂是你能评价的”
      “皇上,微臣……时日无多了。”他忽然软软地来这么一句话,姜沉鱼一震,然后眼泪就流了下来。
      身后的太监,讨好地想上前送手帕给她,姜沉鱼回身道: “你们全部退后,离得远远的。我与薛相说话,不许你们听!”
      众人连忙退后百丈,此地空旷荒芜,又快入夜,一干人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地等着,远远望着那对君臣,心里怎么想的都有。
      而当事人自己,却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目光,扑在门前哭得一塌糊涂: “薛采,你开开门吧。我就见你一面,见完你,我就走。你开门吧……薛采,你不要这样对我,不要这佯对我好不好”
      薛采的呼吸声透过门板,依稀传了过来.这一刻的他,会是什么表情心里,又在想什么呢
      看不到的容颜,揣摩不了的心思。那孩子于她而言,从来就不是下属,不是弟弟,而是兄长,而是依靠啊!
      姜沉鱼泣声道: “你知不知道我这几天脑袋里想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我为什么要派你来寒渠是我害了你,你要是死了,我一辈子都会为此内疚与自责——是我,是我让薛采年仅十五岁的生命,死在了异乡!”
      “十五岁……”薛采重复着这三个字,仿怫也有点痴了, “微臣……三个月前,满十五了。”
      “是的,八月初八,我送了礼物给你,你收到了吗”
      “嗯。”停一停,又道,“我很喜欢。”
      姜沉鱼送给他的,是她亲手画的一幅画,画的是图璧二年父亲大寿时薛采与姬婴比试的场景。
      那是她初见姬婴的一幕。
      那也是她初见薛采的一幕。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一幕依旧在她脑中鲜活,每个细节,都清清楚楚。于是,她画了下来,让人从帝都送到了寒渠。
      薛采当时完全没有反应,所以她还一度想过也许他不太喜欢这份礼物。但此刻,亲耳听他说“我很喜欢”四个字,为何在欢喜的同时,却又字字钻心
      “薛采,你开门,我穷尽天下之力,也要救你。你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不会让你的传奇,在十五岁时就终结!所以,你开门吧!”
      薛采深深地吸了口气: “沉鱼。”
      姜沉鱼原本准备再次拍门的手,顿时停在了半空。
      薛采叫……叫……叫她什么
      他一向不是用敬语,就是连名带姓一起叫,而像此刻这样只说两个字,还是第一次。
      姜沉鱼怔怔地回应: “什么”
      “十五岁。”薛采又说一遍这三卜字,然后,声音一下子变得非常柔软,也非常凄凉,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也正是十五岁。”
      虽然姜沉鱼在姜仲的寿宴上看见了薛采,但她当时躲在帘子后面,薛采并没有看到她。后来,他把曦禾打到了湖里,然后冲到景阳殿前请罪那次,其实也应该是初见,但当时薛粟只顾得上请罪,根本没有注意到旁观的人群里,还有一个她。
      他们真正的面对面第一次对视,是存薛采被贬成奴,姜沉鱼带他去冷宫见薛茗时。她还记得她当时伸手给他,他却后退了一步,说: “薛采是奴,不敢执小姐之手。”
      那一年——她十五岁。
      姜沉鱼的心,一下子颤颤地绷紧了。
      “我不喜欢八,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姜沉鱼摇了摇头。
      薛采似乎迟疑了一下,但最后还是说了: “因为,我和你之间,整整差了八岁。”
      姜沉鱼的眼睛一下子睁拿最大。
      薛采轻轻一笑: “很震惊吗其实我也是。当我有一天,忽然发现我竟然对八这个数字如此厌恶的原因,是因为把你我的年龄相减,就是这个答案时,我自己,也很震惊。”
      “薛采……”姜沉鱼忍不住喊了他的名字,但喊过后,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我早出世八年,图壁四年的大年初一,当你及笄之时,四国之内,最与你般配的人,其实不是姬婴,而应该是我——不是吗”
      姜沉鱼觉得有只无形的手,在这一瞬,揪住了她的心脏。
      “八年……无论我如何早熟,无论我如何神通,无论我如何努力地用别人三倍的速度在成长,但是,这八年,我却怎么也跨不过去……”薛采的声音越发低迷,宛如梦呓, “对于生命,我透支得太多,所以,现在偿还的时候到了……”
      “什么偿还什么透支”姜沉鱼一下子又着急了起来, “你才十五岁!你应该还能活八十五年的!我不许你这么说!”
      “面对现实吧,沉鱼。你这一辈子,每次遇到不想面对的事情就选择逃避,但这一次,我不许你逃避。”
      姜沉鱼又是一震。
      “你给我听着,我接下去要说的话很重要——姬忽的下落我已经找到了,具体内容我让朱龙带去给你了;而如今朝臣之中,有几个人可以大力栽培,有几个人需要赶紧撤职,你自己心里很清楚,但为了保险起见,我也都写在那上面了……五年来,我继承姬婴的遗志,每日日理万机辛苦操劳终于得到了回报——如今,国内国民安,四国关系良好,短时间内不会有战事。所以!”他的声音忽然激动了起来,一字一字道, “你若想退位嫁人的话,是时机了!”
      “你说什么”姜沉鱼万万没想到他要说的竟然是这个,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但薛采的声音,却越发高亢清晰和急迫了起来: “你喜欢赫奕不是吗但因为你们彼此的身份,所以不能在一起不是吗现在,你有机会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姬忽是四国谱的主人,这五年来为了回避你,她选择了隐居,但只要你再次邀请她出山,并将新野相托,她还是会帮自己的侄子的。而你母亲也已经去世了,也是时候请你父亲回来了。他们两个,一个是稻草人,一个是老狐狸,虽然都很薄情,但对新野,却都会尽心尽力。所以你,也终于可以从这个大漩涡里抽身了。”
      “你……你……”姜沉鱼说不出话来。
      “沉鱼,有句话可能比较残酷,但却是事实——你不是当皇帝的料。这五年来,你之所以能当得顺水顺风,除了因为你宽宏大量,广得人心之外,更有一部分原因是——那些龌龊的、抗脏的、你不愿意面对的事情,我都替你做了。现在,我要死了,除非你再启用姜仲帮你,但是,你必定是不愿意再面对他的,所以……是时候急流勇退了。嫁人吧,沉鱼。”
      嫁人吧,沉鱼。
      最后五个字,掷地有声,再不停回响。
      于是一时间,天上地下,便都在重复这五字——嫁人吧,沉鱼。嫁人吧,沉鱼。
      嫁人吧,沉鱼……姜沉鱼发出一声尖叫,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薛采的声音有点哽咽,却又硬生生地忍住了: “我当年逼你称帝,是因为我有私心,我下想让你与赫奕继续纠缠下去,我怕你真的丢下一切跟他走,所以,我动用一切留住你。我知道姜画月与萧罗二人串通,我故意默不作声,我给她机会与你决裂,其实,如果一直不给机会的话,你们还是能继续和和睦睦地做姐妹下去的;我知道你两次去见赫奕,我嫉妒得要命,但是,我一定要给你们两人了断的机会,所以我冒看失去你的风险,用自己的马车给你当掩护……我步步为营,苦心筹谋,我以为……只要再给我几年,会有希望的。我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怕后来一时落魄,但也是备受荣宠,因此,这个世上我得不到的东西,根本不存在——包括你在内。所以,老天终于看不下去,给予了我这最后致命一击。”
      “薛采……”姜沉鱼颤抖地按着门,无法想像门的那头,薛采在说这番话时的表情,他在哭吗他唯一一次哭,就是劝她称帝那次,但那次的他,虽然动情,却依旧是不激动的。
      冰璃。
      燕王送的这个称谓,其实就是薛采的真实写照。坚忍如冰、剔透如璃。
      这样的一个人,竟然、竟然……竟然喜欢她……这样的真相,令得整个天地都为之黯然了。
      “你走吧。”薛采颓软道。
      “我不走!我不走!无论你怎么赶我,我都不会走的!除非你跟我一起!”姜沉鱼固执地摇头。
      薛采深吸口气,有点无可奈何地关了: “你啊……果然是我的命中克星啊……”
      “薛采……你、你真的喜欢我吗那、那么……”姜沉鱼咬着下唇,每个字都说得好艰难,“只要你好、好起来,我、我就嫁给你……我嫁给你,好不好所以,薛采,你不要放弃,你出来吧,我不信天下这么多名医,这么多奇药,都救不了你!”
      门那头,沉默了很久。
      姜沉鱼等了一会儿,忍不住再度拍门: “薛采薛采,你听见了吗你听到我说的吗既然你都筹划了这么久,还逼我当上了皇帝,为你我之间铺通了平坦大道,那么,怎么可以就停在这里呢你不是喜欢我吗那就来娶我啊!娶我啊!”
      “来不及了……”薛采的声音非常非常沙哑,哑到让人觉得声线随时都有可能崩裂。
      姜沉鱼面色一白:“什么”
      “你还记不记得曦禾那次,我用被子罩住了你的头,不肯让你看这次……也一样……”
      姜沉鱼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薛采,你、你怎么了你现在的样子……很恐怖吗”
      “是的。听以,你不能看。你如果看见了……这一辈子都会做噩梦,并且每想起来一次,就会痛苦一次。而我,绝对不会把这种痛苦留给你。所以……”薛采用她从未听过的温柔的声音,轻轻地说, “不要看。沉鱼,不要看。”
      “薛采……”
      “我言尽于此,你……走吧。”
      “薛采!”姜沉鱼泪流满面。
      “薛相就这么亡了,甘心吗?”一个清亮的女声在沉鱼身后响起。
      “尔等何人?退下!”一个士兵大着胆子上前拦住女子。不错,那女子就是落雁。一样的蒙着脸,青丝珠链一挽,好不飒爽!
      沉鱼望着落雁,心里也是百般迷茫,听着落雁的话语,以为薛采有救了,便抓住落雁说:“救他!”
      落雁摆摆手,道:“薛相,你还是开门吧,否则,皇上她可就哭死啦!”
      “没用的,他不开门......”沉鱼弱弱地说。
      落雁也没管什么,一个箭步夺了侍卫的刀,往门中刺去。“啪”的一声,门就开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见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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