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歌》慕南音

1、一

　　一

　　宿醉的后果，通常是头疼眼晕。她醒来后，狠命的敲打，挠骚自己的脑袋。然后，从床上爬起
　　来，把自己吃完留下的泡面桶，粘上胶带，扣在了天花板上的报警器上，点起一根香烟，盘腿坐在
　　床上开始抽。香烟渗进她的喉咙里，缓缓滑过胸腔，进入胃里以曼妙的姿态停留、翻搅一番然后像
　　薄雾一样盘旋在眼前。这一刻，她觉得很安心，很舒心。“吸毒是不是就像这样的感觉。”她想，不
　　过，她摇了摇头，想想罢了，不会去做这些事。就像这支烟，是她来这座城市4个月来的第4根香烟。对的，是第四根。她从一开始抽烟的时候就告诉自己切忌上瘾，她不会允许有东西像蛇一样攀附着她让她必须仅仅相连，被其控制。她要狠狠地断了自己的念头，不给自己放纵的机会。她满足地享受完了整整一根的万宝路，手机恰时想起，铃声是一个都市动漫的主题曲，她想做和动漫里女主角一样的性感洒脱的女人。一用就用了好几年。
　　“喂，戚曦。我啦，肖筱。”
　　“我知道，怎么了，你肯打长途给我，什么大事。”
　　“你丫丫的，姐们平时是有多抠。不跟你得瑟了，告你啊，班长刚联系我，下个月是高中班主任的哀悼会。班长组织大家去，然后再聚一聚。”
　　“死了？”她一愣，“什么时候？”
　　“前几天的事儿了。哎，突发心肌梗。”
　　“我打份子钱给你，你帮我给了。我就不回去了。”
　　“主要是，高谌也在。”
　　高谌，一个名字像地雷一样，踩上去就炸了一片。戚曦沉默了一下。肖筱也没再说话。
　　“你把具体时间告我，我再考虑一下。”寒暄了几句，她挂了电话。鬼使神差的麻利地从抽屉里抽出一包Sobranie，取了根蓝色的，开火，点烟。细长的轻雾缓缓袅绕。像环住了百转千回后蓦然回首一个伫立在深处且朦胧的影子。

　　你知道世上最尴尬的是什么吗，就是又返回一个全部熟识的环境，那里的人，知道你每一件可笑的事情，目睹你每一场笑话，看着你如何跋涉在一场场的追逐游戏里。每个人都渴望改变，或许一年，或许一个月，又或许仅仅睡了一觉，就发觉昨天的自己仿佛被抛在身后好远好远，心里又多了一层防备，长了一堑成熟。青春期的阶段，一年的差距，想法差天壤之别。戚曦出国这几年，成熟了，坚强了，她总认为百毒不侵就是穿上黄金甲，却忘了还有个东西叫忘情水。或许她是想与老同学叙叙旧，又或许是那可悲的自尊心又在蠢蠢欲动。总之，她决定回去一趟，回去一个400米标准跑道，旁边种着两排齐齐的法国梧桐的地方。
　　聚会举办在老师的追悼会之后，这也就意味着，戚曦将要提早见到高谌，提早接受因被抛弃而产生不甘，想要一展雄姿的心理。她去做头发，买了礼服、包，在飞机上化了将近3个小时的妆。戒指项链香水无一缺少。她以最魅惑的姿态出现，告诉自己要自信，要让抛弃自己的人后悔，要证明自己过得比你好。她要踩着10cm的高跟鞋，携着一身醉人的香气直面高谌。
　　“来了。”
　　“嗯，来了。”
　　“进去吧。”
　　“好。”
　　简单明了的对话，她了解，这是高谌一贯的作风。那么一瞬间，她突然地不敢向前走一步，生活不是言情剧，她也不可能摔了包指着高谌鼻子开骂。灵堂里的高谌穿了一身黑色西装，曾经嫩白的皮肤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风吹日晒有些偏向小麦色，没有了金丝框的眼镜，眼睛看起来狭长且犀利。鼻梁依旧高挺，轮廓依旧分明，却增添上了一股男人气息。戚曦突然有些怀念曾经在400米跑道上陪着自己跑步，阳光透过他的汗液，黏在衣服上透出光芒的男生。她摇了摇头，自己不也是变了吗？物事以人非，流年以似水。

　　二

　　“最近怎么样”“一般一般啦，只是个小经理啦”“什么，这么快结婚？”老同学见面，虽然比从前生疏些，但毕竟还是有些情谊，从门外，戚曦就听见里面嘈杂的喧闹。她不愿混进去重复往事，咀嚼陈年烂谷的趣事。她端了香槟，站在长廊，透过高脚杯，摇摇曳曳的看着窗外。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明明为一个人打扮的光鲜亮丽，却又在见到的瞬间自卑到如同尘埃。或许每个人都有那么一个人可以瞬间让你的自信溃不成军，可以刹那瓦解你多年苦心经营的围墙。
　　高脚杯里反射的光线映着一个漂浮不定的人影。她转过头，一脸从容淡定的打招呼，唯有十指紧握的高脚杯知道她此刻内心的慌乱与挣扎。
　　“好久不见，刚才都没来得及和你多说几句。”戚曦硬生生的逼着自己找回与他熟络的感觉。
　　“是啊，好久不见。你这几年挺成功的啊，我总在报纸上看到你的设计。”高谌幽幽道。
　　“还好，反正都是一个人打拼。”戚曦不知道自己怎么答他的话，好像又回到当初的年纪，明明想了好多种回答的方式，说出口的还是最不合衬得。不知怎么的，戚曦此刻特别想来根烟，不是对烟上瘾，也早已过了曾经故意反叛为了引起高谌注意的年纪。“嗯要不要抽根烟，一起？”
　　“好。”
　　很多年前，戚曦偷偷躲在教学楼的厕所里抽烟的时候，她还想过，什么时候有机会和高谌一起来根烟。高谌当时是体育生，身体要求绝对健康。抽烟喝酒之类的与他那白白净净的小脸着实不相符，但这也是戚曦喜欢他的原因。
　　烟雾袅袅升起，盘旋在两个人之间，似有若无的缠绵。
　　“什么时候学会的？”两个人异口同声。错愕了下。
　　“大一。”“和你分手。”两个人看着对方，笑了。
　　“抽烟？”高谌问。
　　“不，酗酒。”看似不经意的回答，饱含了些许无奈。
　　“这么多年没见，你变化挺大的。”
　　“呵呵，千万别后悔曾经放弃我，老同学，谁没个年少轻狂啊。”其实她在心里骂，年少轻狂，谁没爱过几个畜生。
　　“其实，我一直都放不下你，一直想想见见你，但你没有来过，有时我想，你有你的生活，我不该牵绊住你。”高谌夹着烟，半倚着墙，戚曦觉得他特别像一个男明星在电影里，躲避了追杀之后片刻的短暂停留的感觉。
　　“我一直都在努力，努力做一个让你后悔的人。”戚曦突然正经了些。
　　“是吗，我”高谌话还没说完，肖筱一个大嗓门，直接喊走了我。
　　“你丫和谁说话呢，大家等你等半天了。”肖筱半托半拽的带我往门里走，她回头看看高谌，歉意的举了酒杯。
　　喝酒打圈，自报家门，这是同学聚会在平常不过的了。每个人都想看看别人过得怎么样来对比一下自己。有成就的尽力夸大其词，混的不怎么样的也端着架子，往脸上揣金。
　　“戚曦，来来来，干一杯。”曾经的班长大腹便便的端着酒杯对着戚曦，她记得当年的班长，又高又瘦，总驼着背，被大家取笑叫“李猥琐”。现在望去，又矮又胖，那摇杆挺得像春竹一样。“真没想到，十年如一日，这么久后见面还是这么漂亮，我先干，你随意！”班长一口干了杯里的酒。
　　“对了，你现在在哪个单位高就啊？”
　　“A公司。”
　　“天啊，那个公司可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啊。现在什么职位啊？”
　　“还好，工程师。”
　　吸，大家都吸了一口凉气。
　　“呵呵，这才是咱们戚曦呢，当年甩了高谌我就看出这姑娘不简单啊。”班长有些微醉，脸上有些泛红，说话也不清楚了。
　　“哎呀呀，别说了，小心遭报应。”
　　一瞬间，酒席上原本喧闹的热络声，立马沉匿下来。
　　一提到高谌这个名字，戚曦有些尴尬，她没想到大家这么肆无忌惮的评论他们的过往，她看向酒席上的高谌，高谌也看着她，一脸笑容，笑的好不欢快。她有些局促不安，低下头，默默吃着菜。
　　一场同学聚会，大家吃吃喝喝，留下联系方式。然后，也就是再一场的各奔东西。夜色朦胧，华灯初上。戚曦看着每一个离去的背影，坐进车里的，点头，挥手，然后扬尘而去。突然感觉像回到了那年夏天，高考之后，篮球场上飞奔的不再是熟悉的身影，操场上的方块队也变得陌生。骑着自行车一个个离去的身影，就像现在坐在车里绝尘离去的人们。青春就是在漫不经心中离去，我们能做的就是活在当下。戚曦忘了是在哪儿一本书上看到过这句话。这么多年的痴恋，其实就应该像今天的哀悼会一样，终结在此处。看到他过得很好，也就可以安心。戚曦突然转过头，对肖筱说，“我看到他，现在过得很好。”肖筱听了，惊愕了半秒，突然抱住戚曦的肩膀，泪如雨下，“戚曦，你这又是何苦呢。”

　　三

　　戚曦与高谌的一场相遇，正值刚上高中那一年的炎炎夏日。高谌是练跨栏的。体育生当年在学校，永远是最受女孩子欢迎的，高大，帅气，每次运动会上还总能为班里增光添彩，这也符合了女孩子眼里对未来夫婿能干的要求。不过，戚曦脑子是从不想这些的，她只需要想今天中午吃什么，一会儿和自己的好伙伴去门口那家小店铺，看看进了什么新货。
　　高一新生入学，操场上一站就是2个小时，虽说九月的天气应当凉爽些了，但这该死的太阳还是闷热的毒害着这群未来的花朵们。同学之间都还陌生，只能找一些是自己以前可能在初中认识的朋友，争取不让自己一个人孤单。戚曦找到了肖筱，一个初中时话说的不到三句多的女生，和她并排站在了一起。然后，高谌，就站在了她的旁边。戚曦抬头一望，她自认为自己的身高一直不算低的，每次从大到小排队都是站在第一排。但她看高谌，需要仰望。“这哥们儿得有一米九了吧！”她心里嘀咕。高谌或许感到有人注意到他，瞥了一下眼。15，16的年纪，正是处于走到哪儿都感到有人再看你的时候，尤其还是高谌这种帅气的男生。他推了一下金丝框眼镜，没吭声。
　　“全体同学，注意，开学典礼，正式开始！”广播里传来国歌，戚曦也回了头，怕老师训斥她。
　　骄阳烈日，一粒粒汗珠晶莹落地，蜿蜒着融会在一起。
　　之后，戚曦也没在注意他。包括自我介绍也没记住名字。同学相处了1个多月，戚曦在肖筱的强迫下才恶补了班里同学的名字。肖筱义正言辞的告诉她，要竞选班干部，同学名字是必须要记住的。这也是促进同学友好关系的第一步。戚曦总感觉，未来的肖筱一定是个女强人。戚曦的原则，就是处于任何环境做到安安静静就好，尤其是在这种贵族学校里，流言蜚语满天飞，她从不想沾上一丝牵连。长大后，肖筱总是打趣她，“这年头，谁不想出个名，明星都自己制造谣言，你怎么就这么呆呢，亏了你这张小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