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五 妆残 ...
-
一瞬间，许舒只觉得阴森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无法呼吸。
他转身就跑，可是不管往哪个方向，耳边总能听到蛇信嘶嘶的声音。慌乱之下，连路也来不及细看，直到胳膊被用力扯住，有人沉声道：“站住，不能再往前了。”
他的脑子一下子清醒，眼前仿佛有一道浓雾被拨开，视线也变得清晰起来，顿时吓了一跳——
他正站在河岸上！
只要再往前半步，就要一脚踩空。
“这……这是……”
“障眼法。”
回答他的是白初一。许舒心有余悸，正要询问，白初一却松开了他的手臂，另一手平平伸开，掌中突然金芒飞旋，如同一朵妖异的莲花徐徐盛开，莲心中升起一把青金色长柄镰刀，四周空气迅速流动，声声嘶鸣犹如子夜鬼哭。
那么美丽，却又让人望而生畏。
少年无法形容内心的震撼，已经看呆了，直到白初一将镰刀握在手中，朝他身后挥去，他这才发现，不远处的半空里，正悬浮着一个满头珠翠脂粉浓艳的粉衣伶人，右手的水袖飘飘扬扬，化作了一条蛇。
那双这些日子已经恢复了神采的眼睛，此刻正满溢着惊恐和不甘，却偏偏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镰刃落下。
许舒看着他的眼神，脑中回想起这些天缠绕着他的梦境，柳如烟……阿柳，阿柳……
他脑子一热，猛然窜上前去，拉住白初一的手臂，大喊道：“白老师，不要——”
可是神兵的力量岂是他能阻挡的，许舒刚碰到白初一的身体，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当胸弹了回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分割线————————————————
“阿柳，阿柳，醒醒，吃饭了……”
好讨厌啊，又这样叫他……柳如烟恼火的睁开眼睛，一张放大数倍的圆脸映入眼帘，弯弯的眉毛，明亮的眼睛，唇角总是上扬着，明明是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一张脸，笑起来的时候，却有感染人心的魔力。
没来由的，他只觉得心中一跳，下意识的伸出手将梅真的脸用力拨开。
“没事凑这么近做什么？”
“叫你起床啊。”梅真无辜的揉了揉脸，“阿柳，你的伤都已经好了，真的不需要我偷偷把你送到城外去吗？虽然我的法力低微，但做到这个还是不难的……”
“我不走。”柳如烟闷闷的打断他。
“可是只要你继续留在城里，那个坏知县就不会放过你。”梅真担忧的蹙着眉。
柳如烟扭过头，冷冷道：“就算走，也不会像丧家之犬一样的逃走。”
“你还想报仇？”梅真一激动，顿时握住了他的手，“阿柳，你听我的，冤冤相报，只会助长冤孽心魔，对你有害无利……”
手掌中的温热，仿佛一道绳索，沿着血脉经络盘旋而上，缠住了心脏。那种感觉，无所适从，让他觉得惊慌，语气便忍不住烦躁恶劣起来。
“够了，别用你那一套懦夫的理论来要求我！”他一把挥开他的手，跳下床，飞快的朝外跑去。
他出生贫寒，一生孤苦，好不容易舍弃了原来的名字，不知流了多少眼泪和汗水，才终成了台上人人追捧的名角儿。可谁知道，命运并没有因此而善待他，那些热爱都是虚幻的，台上的风光也都是假的。
只有梅真伸出的那双手，是真实的。
他是妖怪，在他的眼里，人类没有贵贱高低，他对他的关怀和担忧，他对他露出的笑脸，都是出自本心。
这样的珍贵。
为什么还要推开？
不肯离开这座城市，真的只是因为不甘心？
难道，没有贪心的想要留住那份只给予他的温暖吗？难道……
真的没有动心吗？
柳如烟在街上漫无目标的走着，心里乱糟糟的。和梅真相处的这一个多月，他已经渐渐习惯了有他在身边，他越来越无法面对心中难以描述的悸动，可是……他明明是人类，他喜欢明明应该的是人类女子！
这是不对的！一定是……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会想通的，对，只要留下来，就一定会想通的！
——可是，时间没有来得及给他答案。
这一夜——这个他唯一一次独自离开的夜，他竟然遇到了本以为他已经死在某个犄角旮旯里的黄知县。
那张几乎看不出伤疤的俊容让黄知县惊诧之余，又起贪念，他命令手下将柳如烟制服，捆起来送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即使化成了厉鬼，柳如烟也忘不了那个可怕的夜——
血腥的污浊和媚药的甜香混合在一起，痴肥的身体压在他的身上，□□和喘息撞击着他的耳鼓。他觉得整个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被撕扯着，啃咬着，恨不得就此死去。
心比天高的柳如烟，终于零落成了脚底的泥。
……
被黄知县囚禁折辱了三天三夜之后，他才满身伤痕的被人从后门扔出来。
万籁俱静。一抬头，砍价梅真焦急的脸。
“阿柳，阿柳，你怎么样了？我找了你好几天……知县屋子里有很厉害的禁制，我进不去。”他的样子看起来快哭了，“都怪我太没用了……我……我这就带你回家……”
他一边说一边去搀扶他，手心中绽放出治疗温暖的白光。
柳如烟却用尽仅剩的力气将他推开，大吼道：“滚！”
声音嘶哑破碎，再不复清朗。
梅真怔了怔，又来扶他：“阿柳，你别这样，先把伤治好……”
“我叫你滚！别让我再看见你！”柳如烟的眼神，炙热得疯狂，又冰冷得刺骨。梅真被吓住了，踟蹰着，眼睁睁的看着他拖着浑身是伤的身子，一步一步走远。
往前追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梅真想，阿柳一定不愿意别人看到他这个样子，让他先冷静一下也好，等到明天，他无论如何都把他带回家。
他再也不劝他放弃报仇了，小小的梅妖一边想着一边回头打量那座黑漆漆的大宅，原来人世间，真的会有那么多无法忍耐的不公平。如果阿柳想要报仇，那他就陪他一起吧，至少有他在，就不会有人再欺负他了。
可是，梅真终究没有等到柳如烟回来。
那天晚上，柳如烟带着无法宣泄的痛楚和难以平复的恨意跳进了护城河，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是一具看不清面目的尸体。
拥有执念的魂魄很难顺利往生，尤其是像柳如烟这样生前便心怀怨怼，死时又充满怨气的魂魄。
他变作了厉鬼。
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满头珠翠，浑身湿淋淋的粉衣伶人自幽暗的井底爬出，他只有生前唯一的一个记忆——复仇。
先是知县府上作威作福的管家，狐假虎威的下人，到了最后，甚至连无辜的女眷都没有放过。
府上的人一个个诡异的死去，黄知县吓得躲在那个被高人下了禁制的房间里不敢出来。耳边整天整夜听到的，不是若有若无的吟唱，就是凄厉阴森的叫喊，喊着“还我命来”，喊着“你去死吧”。
执念之所以叫做执念，便是由生魂难以调和的固执而生。柳如烟的执念是对黄知县的恨，黄知县不死，他就回不了头，投不了胎。而厉鬼的下场，不是被术士打散，就是成为一缕无主孤魂，随着时间流逝慢慢被自然之力吞噬。
梅真没想到，自己和柳如烟的再见，竟会隔着难以逾越的一段阴阳。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柳如烟穿着戏服的模样，那张原本清秀的脸在脂粉的衬托下显得如此妩媚，却又更加阴森可怖。
他已经死了，那个会唱戏给他听得阿柳，已经变成了一心取人性命的恶鬼。
想到这里，梅真不由悲从中来。
柳如烟的魂魄在黄知县的屋外盘旋不去，黑气聚集，被他索去性命的无辜生魂太多，已经引起了不少灵能力者的注意，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镇魂收鬼。
被打散的魂魄将不能转世，阿柳会从此消失。
不行！他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梅真施法布下了结界，拦在厉鬼的身前，大声道：“阿柳，你快点醒过来。”
黑白分明的眼睛，带着阴冷的神情不悦的看着这个不起眼的灰衣小和尚。
“阿柳，不要再错下去了！你会魂飞魄散的！”
“梅……真？”
嘶哑难辨的音色，如同那一晚他对他说“滚”。
“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化作厉鬼的柳如烟尖叫起来，“你这样的……你这样懦弱的家伙，哪里像妖怪？要不是你，要不是你……”
梅真生气起来：“我不是懦弱，阿柳，你才懦弱！”
“你用死亡来逃避痛苦，又不肯往生，留在这里害无辜的人，你厌弃自己，才会去伤害别人。”一直温和微笑着的梅真这一次无比严肃，盯着柳如烟的眼睛，“阿柳，我说的不对吗？”
脂粉遮掩下的脸孔，轻微的扭曲。
是吗？是这样吗？
他的自傲，其实源于自卑——他明明喜欢梅真，却不肯面对，也是因为，梅真的知足乐观，让他的自卑无所遁形？
不，不是的！是他们不对，是他们对不起他！
全都该死！
他朝他扑过去：“梅真，你要是拦我，我一样不放过你！”
厉鬼虽然是由生魂所化，但因为太过阴煞，所以极易被极端情绪影响。梅真见劝不动他，顿时皱了皱眉，闪到一边，道：“阿柳，那你告诉我，是不是只有欺负过你的人死了，你才能安心离开？”
“他一定要死！”
“好！”
话音刚落，结界中突然浮动起淡淡的梅花清香，不起眼的小和尚转瞬间褪去了人类的外壳，换成了另一种模样——雌雄莫辩的脸庞，眉心一朵红梅朱砂，薄冰般透明的眸子，长及脚踝的黑发，白衣轻衫，清傲如雪。
梅妖。
——这才是他本来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五 妆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