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昔》易小尚

1、忆昔

　　忆昔
　　他总是喜欢独自看书，有时一直看到深夜，但他很少通宵。他认为通宵不好，而且他也抵不住深夜的困倦。
　　她也很喜欢看书，有时在夜晚就这样握着书卷睡着了，那门和灯便一直开着，昏黄的灯照在她脸上，在她的侧面投下一小片阴影。深夜的凉风呼呼地刮着，总是将桌上苍白凌乱的纸吹得掉落在地上，显得那么无能为力。那风一直吹着，拂乱她的发丝，她的被子也被自己不知不觉地掀开了，自己却浑然不觉。一直到第二天东方渐白，她浑浑噩噩地醒来，连打了几个喷嚏，才发觉自己感冒了。这是她会缓缓起身，赤着脚来到窗前，对着蒙蒙的天展开一个恬静又神秘的笑。仿佛一瞬间，这个笑容打动了所有的一切。

　　他和她都喜欢在夜晚散步，曾经在那条幽僻的小路上他们也遇见过几次，却没有说话，只是偶尔点头示意，时间久了他们也会向对方微笑。深秋的夜晚他们见面的次数最多，以致后来常常不约而至，也终于说上了话。
　　那天风很大，似乎快要下暴雨了，他如往常一样出去散步，而且很任性地不带伞。天预见般的下起了雨。起先雨点还很小，不久便成了狂风暴雨。所幸下了这半天雨却没有打雷闪电，老天爷只是一味地往地面泼水，越泼越猛，就像一个郁积的人在疯狂地发泄。
　　他也不打算躲雨，似乎就是为了这一场雨而来的，他承受着雨的暴虐，固执地按照自己的散步路线缓慢地走着。经过每天都会经过的那条小路，他欣喜地发现，她也在那里，而且像是有意在等他。他朝她一笑。
　　他看见她打着一把白色的伞，伞边绣着青色的花纹。而她穿着白色的长裙，白色的鞋子，披了一件白色的外套，长发被轻柔地束起，在没有光线的石子路上袅袅婷婷地站着，宛如神话。
　　他看着举着伞的她，默默地看着，不愿打破那样宁静的美丽，。他甚至担心梦幻般的她会在雨中破碎。然而雨已经小了许多，只是还在不停地下着，已然没有刚才那种要摧毁一切的感觉了。
　　她转过头来，他惊异地发现她的眼睛很美，非常美，美得让他无法形容。眼前的她宛若天人，即使再黯淡的光线，即使漆黑一片也无法掩盖她深刻忧伤的美。
　　雨几乎将他淋个精湿，他鬓边的碎发都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面颊上。他却只是站着，看着不远处的她。那失神的眸子，为他增添了几分病容。他只穿了一件衬衫和一条牛仔裤，消瘦地站在她面前，就像茫然无助的孩子。
　　她看着他温柔地笑了笑，说出了他们之间的第一句话。直到现在他也依然记得，而且将永远记得，无论后来的她怎么样了，又或者永远消失在了某个地方，他也会永远记得。
　　你不冷吗？
　　那一刻，时光都仿佛停止。他看见她走到自己面前，向前递了递执着伞的手，他以为她要为自己打伞，然而她却将伞往旁边的花丛中一抛。
　　他看到那美丽得如同童话般的伞跌进花丛，顷刻间便被尖锐的花枝刺破，高洁的白色也染上了污点，美丽就此破碎。他惋惜地看着那把伞，似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如此，当时他也只是感叹那么美丽的事物竟被破坏了。当他抬头望向她时，再次感到惊为天人。
　　眼前的女孩长发如绸缎一样披了下来，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出奇，如同划破黑夜的一道散发着耀眼光华的流星，如梦似幻。
　　女孩往前走了几步，落下来的雨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只觉得她站在黑夜中望着天空，双臂展开，似要融入那飘着雨丝的深蓝的天，一切美得如梦境般不真实。
　　渐渐的，他觉得女孩的身影似乎在变小，一直没有说话的他想要叫住她，却发现自己并不知道她的名字。
　　他想知道她的名字。
　　当他再次经过那条小路时，他狂喜地发现女孩竟似等在那里，他笑着走了过去。正待开口，却发现女孩的神气似乎衰竭了许多，已不似昨日那般灵气耀眼了。他猛地一惊，心口像被一个锥子刺了一样，疼痛不堪。他愣愣地站在那里。
　　女孩却轻轻地笑了笑，好在笑容还十分明媚，宛如童话。
　　我叫白。她轻轻吐出几个字，依然笑颜如花。
　　我叫白。他怔了怔，女孩已走远了，仿佛只为来告诉他她的名字，仅此而已。
　　原来她叫白。
　　她叫白啊。
　　为什么要叫做白呢？他看着她的背影，她正渐渐走远。她的身体被白色的衣物裹住，仍然是昨天的装束，只是那一头的绸缎般的长发柔柔地披下来，将她的背影遮住了大半。他担心那身影会不会突然被吹来的风刮走，然后永远不能再出现在他眼前。想到这里，他突然害怕起来。
　　晚上，他依旧像以前那样点着灯看书，一直看到深夜，习惯性地抬头望望对面的楼房，可惜在楼道里或者每家的窗户里他看不到一星半点，只有自己的灯光孤独地亮着。他握着书，将头靠在背后的椅子上，心里却在轻轻地想：不知她会在哪儿？
　　与此同时，隔着一栋楼，整栋楼房中间只有一扇窗户里是明亮的，映衬着一个孱弱的身影。那身影朦朦胧胧，借着那黯淡昏黄的光看去，只觉这个身影有些摇摇欲坠。
　　他望了望深蓝的天空，放下书，将灯熄了，躺到床上。
　　隔着一栋楼的那颤颤巍巍昏黄的灯光忽然灭了，那其中的黑色的模糊的身影摇了几摇，迅速倒了下去。
　　他闭上眼睛，梦见了那个白衣女子。

　　往后他每天都经过那条小路，也每天都遇见那个女孩。一切都是那么美丽宁静。只是那个女孩自那天和他说了第一句话以后似乎就不太高兴，一直皱着眉，气色也逐渐衰竭。偶尔她饱含风霜而又憔悴的一笑就能让他心痛不已。隐隐约约，他心里开始有了不好的感觉，他总觉得女孩和他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他感到伤心，又不敢再往下想，就这样生生地煎熬着。他终于决定和她主动说一次话。这个念头一动，他才发现这许久以来，自己竟是没和她说半句话，明明每次都想要说点什么的，然而每当见到她，内心就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控制住他的心，让他再也动弹不得。
　　这天，他如往常一样见到她。这天天气很晴朗，无风。
　　她已经憔悴得不成样子了，只有那双眼睛依旧亮得出奇，甚至在星空下发出淡淡的清光。他注视着她，看到她在向他微笑。他看着她的眼睛，发现她的眼睛里面尽是他从未见过的忧伤。那样的忧伤，让人陶醉，也让人承受不起。
　　忽然一阵大风刮来，模糊了他的眼睛，他只依稀感到她正用忧伤的目光看着他，一直看到他的心里。他的心里莫名一空，直觉感到眼前的人又会像以往那样快速离开，他甚至有种再也见不到她的感觉。他的心里一慌，忍不住拼命向前跑，希望能够拉住女孩的手。然而那大风竟将他吹得站立不稳，他一步步地后退，看见女孩又如许多个夜晚前那样，如第一次和他说话那样，双臂展开，就像要融入那深蓝的天。那样大的风，也只是吹得她的长发和衣襟扬起，她稳稳地站在风中，宛如神话。
　　那一刻，她转过头来，朝他凄婉一笑。那是诀别的笑。
　　他只觉得心都要裂开，白！白！他的内心如是呼喊着，却留不住她片刻，他再也受不住那样撕心裂肺的痛苦，昏了过去。

　　一切都结束了，包括那个叫白的女孩。
　　他再也没有看到她，正如他再也唤不出“白”这个名字。
　　倘若有一天，你路过那个夜晚凉风拂过的小路，或许可以听到一个声音在冥冥中不住地呼唤，音色凄凉而忧伤。
　　白，白……白……

　　当时星火夜下淡,举头望空,手持清杯盏。
　　忆昔溪池,黯摇灯火,浮云渐远。

作者有话说

　　这是一个忧伤的故事,虽然一开始就叙述忧伤让人感觉有些悲观,但我希望用一个纯白的幻想净化一个忧伤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