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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第七章 奈何飘零向天问难得心安,步步皆殇苦经营对面不识1 ...

  •   剑啸龙吟云光破,江河丝弦奏凯歌。
      红烛燃尽相思意,白衣掩去心头波。
      未至百年人成个,步步皆殇今非昨。
      万里风光入图画,一方绮丽与谁说?

      1

      七月流火,北地渐渐有了秋意。早朝退去,伴随着天边的一丝鱼白,才觉得了昨夜的寒凉。宫廷的青石板路总是加重这份寒凉之意的,虽然笃笃的跫音稍稍舒缓了宫廷特有的寂静,却又增加了一分寂寞。

      百官下朝,有两人坠在最后,似是刻意走在一起,好做些谈论。两人都是熟面孔,一位是镇南王世子尚文兴,另一位,是——

      “洛阳府,可曾听闻我家妹子不日大婚的消息?”尚文兴脚步放慢,确信前面的人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这才缓缓开口,仍是压低了嗓音。

      京城太守洛阳府邵俊林声气倒是爽朗:“世子爷,郡主大婚消息传到朝廷,皇上好一番赐封,属下自是听过的。”

      尚文兴轻轻戳了戳邵俊林的胸膛,眼带探究问道:“洛阳府难道没什么话对本世子说?”

      “属下自然会备上一份厚礼,恭祝郡主郡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邵俊林满面笑容,却并无讨好意味,反而更衬着天骄气质,现出勃勃英气来。

      尚文兴冷哼一声:“哼,洛阳府还真是开明呢,罢了罢了。”说罢,他双手背在身后,昂首阔步地出了宫。

      邵俊林双眼微眯,看着尚文兴的背影,悄悄打了个呵欠,这才在眼底露出几丝复杂神色来——“哦,郡主,要大婚了……”他挺直身子,敛了笑容,轻轻摸了摸光洁坚硬的下巴,低低一笑:“呵,转眼间,十年了。”他反背双手,踏着方才尚文兴的脚步,不紧不慢地出了宫廷。

      原来的豫州太守现在是掌管京都行政调度的洛阳府,虽是辖地好像由大到小,但谁都晓得,从州官到京官,这是明降暗升。他当年也是瞧准了洛阳这个地方的便宜之处,才会一心调往这里来,在北国心脏处打个楔子。果然,任期不过一年,便因治水而多受隆嘉帝褒奖,任期不过三年,便因迁都而成了京城长官。

      一切都发生得顺利自然,符合自己的预料。不过,都是他十年的经营计算,才将邵俊林这样一个本不存在的人,拔到这个位置来,不高不低,不可或缺,却并不显眼。

      “啧,十年了,郡主要大婚了……”他叹息一般说着,眉头忽然微微皱起,“那个郡马叫什么来着?”

      太守府中悄然漫溢出一丝茶香,钻入鼻息,潜入肺腑,流通了他的四肢百骸,叫他不由得感到一股子焦灼,唇角自然而然地浮起了一抹笑。他笑着脱下官帽,边向内室行去,边解开自己的衣裳——“罢了,总归不会再是个喜欢男人的男人,管他叫什么呢?”

      初秋白日还是炎热,蜀都锦官城地势较低,更是炎热,镇南王府依山而建,郡主的天香斋内,还算凉快,虽然气氛还是有那么几分燥热——

      “杨枫灵已死,杨悟民已死,王爷的乘龙快婿,还得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才好。”面容阴柔清隽的白衣“男子”恭敬地立在一边。

      木塌上的华服女子倦怠地扇着团扇,啜了口冰镇酸梅汤才懒懒地看了白衣“男子”一眼:“叫‘杨彻’怎么样?”

      枫灵干笑:“这个名字……有些敏感……”

      “我说笑的,”尚毓尘敛了笑,眼神缓缓移动,把杨枫灵从头到脚看了一过,才顿了顿道,“就叫唐朗吧。”

      枫灵舒了口气,想了想,笑道:“螳螂,郡主喜欢在新婚之夜吃掉夫君?”

      尚毓尘放下了在指尖摩挲了多时的杯盏,挑眼看向枫灵,面无表情:“那你怕不怕被我吃掉?”

      枫灵拱手欠身,埋头隐去了唇边的一抹笑意:“荣幸之至。”

      “哟,杨枫灵,你已经毁了两个国色天香的公主,如今还要糟践我这个貌不惊人的小

      枫灵神色不变,不卑不亢:“只求郡主不要糟蹋在下就是了。”

      尚毓尘凑近枫灵脸颊,吐气如兰:“我就是真糟蹋了你又怎样?”

      枫灵稍稍偏过头,思量一刻:“大概,不怎么样。”

      “知道就好。”尚毓尘满意地擦过枫灵身畔,摇着团扇上了天香斋二楼——

      “虽然父王应允了婚事,不过,‘男女’授受不亲,本郡主要睡了,郡马退下吧——”声音柔软绵长,带着川蜀女子特有的娇媚。

      枫灵仰头看着她身影渐消,不由得勾唇一笑。

      镇南王府开始筹办婚事了,镇南王似乎对这个女婿十分满意,从宣布到婚宴,不过半个月工夫。

      2

      大婚前夜,侧耳倾听,可以听到东厢房里偶尔传来床铺间被褥移动的窸窣声响,似乎镇南王爷这位新任东床睡得并不安实。

      三更天,枫灵还是起了床,燃起烛火,仔细打量着一屋子的聘礼,和摊在桌面上的大红喜服。

      这喜服的颜色像极了丞相袍。

      她沉吟了一阵,理了理中衣,将新郎服穿戴在了身上,端端正正地将乌纱飞翎的帽子戴好,一下子,镜中的自己和两年前那个烟霞黼黻的丞相俨然相重合了。世人常说,新郎官,新郎官,当了新郎好似当了官似的。成婚乃是人生大事,成婚的男子在这一日自然是前呼后拥,春风得意得便是状元郎、尚书、丞相也比不上。

      枫灵自嘲一笑,推开窗户。秋风清凉地拂过面庞,舒适非常。

      她惬意地闭了眼,享受着难得的宁静,悠然开口道:“哦,爱笙,你还是来了。”

      一道黑色影子翩然落在窗前,穿着夜行衣的女子迟疑了一阵,被枫灵由窗口拉进了厢房。

      “少爷……我听说……尚郡主要大婚,所以……”爱笙吞吞吐吐,似乎很是赧然。

      “马上就猜到是我了?”枫灵倒了杯茶水,递给爱笙,缓缓眨了眨眼,“你似乎是飞过来的一般,好生疲累。”

      爱笙接过茶水,把脸别到一边,小口啜饮:“因为明明是少爷说是过来找她联合……并不难猜。”

      枫灵点了点头:“嗯,确实——所以这婚事也是政治联姻而已,做不得数。”

      听着枫灵说话,爱笙轻轻舒了口气,抬起头,打量满室箱子,疑惑道:“这些是什么?”

      枫灵笑道:“镇南王府给我的聘礼。”

      爱笙费力地将茶水吞下,难以置信地望向枫灵:“聘……礼……”

      “既然是入赘,当然是聘礼。”枫灵神色自如,轻轻抚过一排箱子。

      “不做儿媳,来给人家做女婿。”爱笙想起枫灵险些嫁给尚文兴,不由得感慨起来,“还是照样收了一堆聘礼。”

      “机缘造化,反正也不是真的——对了,你来得正好。”枫灵好似想起来什么一般,驾轻就熟地打开了一个檀木盒子,里面赫然是一整盒和田玉饰,有挂饰,有配饰,流苏柔垂,玉质通透,便是外行也看得出名贵来。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环佩叮当,生性冰凉。看来镇南王爷对这个女婿温润却又冰凉的形象实在是印象深刻,便准备了数盒玉饰供“他”佩戴。

      爱笙怔怔地看着枫灵自盒子中熟稔地挑拣出来一个小指大小的玉饰,径直到了自己面前。

      枫灵口气平和:“这个小东西还真是精巧,模样是个笙,吹起来也铿铿有声,却是如哨音一般——你名字里有笙字,这玉成色也好,看到便想起你来了,所以挑了出来,你看着可还入眼?”

      爱笙尚未醒过神来,只是愣愣答道:“……谢谢少爷。”

      “借花献佛而已。”枫灵笑着,几步到了爱笙身前,将玉笙挂在她颈上,小心藏在她的衣襟里面。

      冰凉的玉笙触到了肌肤的一刹激得爱笙周身一震,小心吞咽了一下,又迟疑了一会儿。才将心中盘桓了许久的问题问出了口——“少爷……会不会真的喜欢上芙尘郡主?”

      枫灵一顿,咬唇凝眉,很是无奈,过了会儿才认真说道:“我形象如此不堪?”

      爱笙忙争辩道:“不、不是……”可是,除了说这三个字,她也不知道可以再说什么。

      见爱笙舌结,枫灵认真的表情渐渐化作了淡然微笑,眼睛微微眯着,望向远处:“这几日婚事都是扔给王府承办,我与芙尘郡主所谈,大多是——谋略,如何发兵,如何制胜,如何一举功成。我记得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一直记得……”

      她退了几步,双手撑在窗框上,太息一般道:“我有恨,爱笙,恨得夜不能寐,只要一想起,就恨得齿龈发寒……爱笙,你懂吗?”

      爱笙上前几步,握住枫灵冰凉的指掌,忧心道:“怜筝公主,还有惜琴公主,她们怎么办?你该如何面对她们?”

      枫灵不语,手指更是冰凉,她默默把头转向了一边。

      一阵清风拂过窗前绿树,树影摇曳,沙沙作响。

      “……就让她们恨我吧。”她转过身,将手背在身后,把明暗不定的表情藏给了窗外的自然。

      “越是恨得深,越是记得真。从一开始,我一直在逃避,现在,我退无可退,爱笙啊……不要再让我动摇。”

      身后的人忽然上前,勉力环住了自己的腰肢,将头埋在自己颈间。

      枫灵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挣开爱笙的怀抱,整了整衣衫,转过身来,淡然笑问:“喏,这身新郎服,好看么?”

      ……

      又是一场飨宴,虽也是个形式,枫灵却比前两次更警惕,更沉着,也喝了更多酒。

      席间枫灵实在不胜酒力,百般辞谢后,跌跌撞撞地到了王府花园,还未到茅房,便扶着树干呕起来。

      书童装扮的爱笙见她脚步踉跄,知道她是酒醉得狠了,忙跟了出来。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枫灵侧转了头,爱笙见她眼已泛红,气息也是紊乱,顿时一阵心疼,走近她身边,伸出手来为她顺背:“酒是穿肠毒药,少爷,何苦这么折腾自己?”

      枫灵却答非所问:“爱笙,爱笙……大多女子都是一辈子一次的婚姻,我又何尝不希望如此……”

      女子和男子最大的不同在于动静,可人心相通,若能得安宁,哪个愿意一生流离?偏偏她杨枫灵,以女子之身成了三次婚,每次还都是这一身新郎服,叫她怎不唏嘘?

      一片枯卷的叶子悄然飘落在枫灵手边,她伸手将它握住,目色微颤,嘴唇蠕动着,缓缓抬起了头,望天低吟:“问叶何苦远飘零,问月何必转阴晴。问仙何不赐永寿,问天心安何处寻……呵……”

      屈子天问,苏子问天,但凡不得解放之时,人多喜欢问天,哪怕天不会回答。人活一世,不过是求一个心安,可惜,心安难得。

      爱笙搀着枫灵双臂,看见枫灵如此脆弱痛心模样,一时有些慌乱,六神无主——“少爷……”她失声说道,“少爷……我这里还有退路,还有退路……不要报仇了,不要复国了,什么都不要,我们走,可好?”

      枫灵讶异抬头,定定看着爱笙认真的神情,眉心聚起。爱笙轻轻抿着嘴唇,盯着枫灵的眼睛,却好似强撑着和她对视一样。枫灵摇了摇头,避开她的眼神,看向他处,张口欲语,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怎么能对爱笙说,自己退无可退,因为被她视作退路的人正恨她入骨,让她寒了心,便是想给自己一个不去报仇的理由也找不出来。

      枫灵勉强起身,整理好衣衫,做了些许清理,挥手拒绝了爱笙的搀扶,强打起精神回了酒宴。

      爱笙立在庭院的通道口,瞧见枫灵在觥筹交错之间仍是保持着彬彬有礼,俨然一介浊世佳公子,亲近却疏离,与四年前的模样如出一辙。爱笙不由得恍惚起来——这几年经历给杨枫灵施加了太多不得不承受的东西,她好似一点都未变,又好似翻天覆地从骨子里翻了新。

      为什么会如此造化?

      或许,不该问为什么,因为没有为什么,哪怕是自造的地狱,人,也总是被逼无奈。

      宴席散去,枫灵袖手踱步到了新房,没了前两次的忐忑,径直入了洞房。

      这一回没有多少曲折,新娘子老老实实地坐在床榻上等着她,枫灵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取了系了红绸的机杼,去挑开那红盖头。

      说起来,这是她第一次,亲手挑起了新娘的盖头。

      可惜的是,红色的盖头下,那容颜清冷妩媚入骨的,并非她心动的女子。

      没有盖头约束的尚毓尘舒展出一个笑容来,大方地起身到桌案前倒水:“欸,这成婚真是累——驸马爷成婚三次,不知道有没有这感觉——”茶杯停在口边,她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若有所思的枫灵,循着她的目光看去。

      红烛高烧,烛泪滑落堆积,那太过熟悉的云鬟鬓影,却不是熟悉的身影。

      枫灵醒过神来,向着尚毓尘欠了欠身:“确实辛苦,郡主早些睡了吧。”

      尚毓尘扬起下巴,莞尔一笑,张口想说些什么,又吞了回去。还是搞不懂,这人平和舒展的眉眼之间,为何总带着几分伤感。

      “嗯,睡了。”

      蜡烛悄然熄灭,一如尚毓尘十年前经历过的洞房花烛,只是这一夜,是真真正正的风平浪静。

      或者说,山雨欲来。

      翌日清早,这位新晋郡马便骑着她的黄马上了峨眉山。

      【第七章•步步皆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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