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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归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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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了,韶华转瞬,化若虚烟。百年前那场大战,世人已然忘得差不离了。昆仑琼华,只在一瞬,化入尘埃。
青鸾峰
一缕幽魂在石沉溪洞悠然飘荡。百年之久了,这里竟还是不曾改变。女子唇角勾出一抹苦笑。谁懂呢?当年她便是于此与他初逢的,亦是从此,命不可改,时不可再,岁月再难回头的吧!当年当年,究竟有多少个当年值得回忆?
她想她是死了,死了便再难重生。鬼界服役百年,算是还清生前债,却注定难以重生。她拒绝往生,拒绝跳入那难以回头的回生道,因她生知,如若纵身一跳,前尘往事,便都忘却。
她终是不愿忘却他,当真讽刺,她的情她的义,何时变得这般重重?
幽魂飘飘,飘然跪在已然坍塌的墓室之前。
青叔,多谢!助我逃出鬼界,愿你早日重生!可我究竟为了什么呢,青叔,你说得对,我究竟为了什么,定要回到阳间——只以一缕幽魄?
女子轻叹,百年前的一切历历在目,那野人憨愚却单纯万分,梦璃淑雅却那般坚韧,紫英冰冷却大义凛然,而她又算得上什么呢?
也不知他们,过得可好?尤其是那野人,双目失明,他如何能于这荒山野岭万事安好呢,天谴天谴,上天为何不能明眼一些,他不过是为了救那一干百姓,为何为何,为何?!
她起身,向洞口飘去。
现下正是夜晚,洞外明星数点,树影交参,西边月沉沉,似要落下山去!一切平静如百年前,却注定再难回到百年前。思及此,女子唇角泛起一丝凉薄笑意。
天河屋前
屋前凉凉墓冢,阴阴沉沉,一把望舒泛着莹莹冷光。呵,当初若不是你,那一切便不会发生,若没有你这把该死的剑,那该是……怎样呢?
她想哭,却流不出一丝泪光。本是幽魂,如何有那生人方能有的东西呢?红衣女子飘然上前,去看那黑魆魆的衣冠冢,这当是她的墓冢吧,看到自己的墓冢,这当真是难以形容的呀!
莹莹冷光微微照亮碑墓上的刻字,目光偶然触及,那百年不曾跳动过的心房颤了颤。
爱妻韩菱纱之墓
他他他……一阵阵呜咽哽在喉头,在他心中,自己是这般的存在……吗?
她忙忙捂住双唇,只怕那一声声哽咽逸出来,哪怕是一声。那野人总是那般灵敏的。
“谁?”
她吓得转过身去,手抖了三抖,是他!
天河仍是那般,一身草草,与百年前殊无二致,唯有那一双失明的眼,再也不能睁开。菱纱不敢开口,她不过是一抹幽魂,如何如何,她再不是百年前那个自由洒脱的女孩儿了!
未闻面前发出一丝声响,天河深深皱了皱眉,继而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紫英?还是梦璃?”
她上前一步,多想再次拥抱他,这百年,他一定过得很苦,罢!
可刚刚上前一步,又退了回来。没有一丝声响,这是百年前连他也赞同的,不是么?
天河感觉不对,有些愠怒:“你不是人,你是谁?再不早早说清楚,我可不客气了!”
菱纱感到一丝暖流,他说话的口气仍是那般憨憨傻傻的,这许多年,不曾改变!
她不再言语,匆匆逃回石沉溪洞。
“喂,你站住,你往哪儿跑啊,乱跑很危险的喂!”他在后边追着,踉踉跄跄地,看得她不忍,却不敢上前扶他一步。终究甩了他。
呵,这到底是不是她所想,明明……
翌日天明,青鸾峰
剑光飞过,青松下立了以为蓝衣白发的男子,颇有些仙风道骨。想起几日前梦璃回来,终究是有些怅惘。转眼,竟已是百年了呢!百年里,他日日前来,终究是放心不下天河。
这条小道走了太多遍,他三两步便走到天河屋前。正欲敲门,猛地觉出一丝不寻常的气息。不对,那不是人息,亦非梦璃,心下猛地敲起了警钟。
有人闯山?!那天河……
紫英匆忙推开门进去。
入眼便是天河盘腿坐于地上沉思的情状,心底明白,天河必然也是知晓这山间来了个什么不寻常的生物,若未猜错,当是只——鬼!
“天河!”紫英短短喊了他一声,天河却仍像不曾听见一般。
他再喊了一声,天河终于反应了过来:“啊?”
他走过去,蹲下身与他平视:“你必是感到了吧,天河,你觉得那会是什么?”
天河摸了摸头:“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那鬼怪没有杀气,呃,应该没有恶意!”
“天河,你太天真了!”
天河再次摸了摸头,害羞道:“有吗?”
紫英无奈,刚才貌似不是在夸他来的。
忽然,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深蓝衣衫的女子飘飘如仙,缓缓走进来,“天河,紫英!”
“梦璃!”
“嗯!”两人同时回头。
紫英问:“幻暝界近日来可还平安?”
天河哈哈一笑:“那是必然的,梦璃总是能把这些做得很好!”
梦璃掩唇一笑:“谬赞!”
接着像是想起什么,又道:“我今日来,见山上笼着一丝幽魂之气,你们可曾觉察?”
二人不语,表示认同。
“可山下不曾觉察,想来这气息必是从山深处冒出来的……”
紫英恍然:“你的意思是……”
天河点头:“那幽魂必然还在这青鸾峰?不若我们循着这一丝气息寻去,必然能寻得个中蹊跷!”
石沉溪洞
天河皱眉,恨然道:“有人闯进石沉溪洞!”脑中猛然闪过百年前的一幕幕,一闪而过。那是不敢触及的一幕幕。
“进去看看罢!”
三人一并向内走去。百年不见光明,他已然习惯黑暗,不用谁人陪伴,自能循着各种气息行动自如。
天河猛觉奇怪,昨日怎会摔了呢?况那气息,竟是陌生得有些熟悉。
洞内,菱纱听闻脚步声,心下猛然一惊,却发现竟是无处可躲。他们……都来了么?情急之下,便钻进了早已坍塌的墓室之下。刚刚藏好,便对上一把冷剑。
果然,被发现了么?
紫英冷冷地:“出来!”声音像是结了三尺寒冰。
菱纱心想,这小紫英,百年了还是改不了。出去?才不出去?以为她韩菱纱好欺负不成,那么听话的,是那野人才对。
天河开导道:“你已经被发现了,再藏也没有意义,出来吧!”菱纱心里嗤了一声。
梦璃掩唇,微微一笑:“不如,让梦璃一试!”那红衣女子心想,这下完了。
梦璃的法术是见识过的,况且又是百年了,必然精进了不少。
她手指轻点,微微一弯,菱纱便觉身体一轻,化作虚烟,渐渐显形于三人眼前。
那两个明眼人脸上的神色渐渐顿住,“菱纱……”
异口同声的惊叹,生生让天河愣住,身形狠狠一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菱纱苦苦一笑:“梦璃,紫英,别来无恙啊!”却偏偏略去了一旁的天河。
此事便这般完结,紫英回了剑冢,梦璃亦说要回幻暝界主持大局,早早便离开了。
该是如此的,他二人本该是天造地设的,如何如何,他们,怎能当这拦路石呢。本是苦命鸳鸯,再受不起这般忧伤的,他们,便只得成全,不是么?
天河小屋
“喂,野人,不过是百年吗,就将我忘了?”
天河不语,良久哽咽道:“菱纱……当真,是你么?”
她白他一眼,他看不见。菱纱道:“是不是我你还听不出来,这么深的交情,倒全都作罢了?”
“没有没有,怎么会呢!”怎能忘记呢?
“你知道罢,现下我不过是只游魂,地府回不去了,转生暂无可能……”
话未完,腰身便被缠住。
“菱纱……”
本是伶牙俐齿的她霎时也没了言语,她想这是个期待了多久的拥抱啊。
“你说过嫁给你,便可以永久在一起了,我若嫁给你,你便不再离开,可好?”
怎会不好?只可惜,她已是游魂,这般,他如何敢……
“我……是只游魂!”
“逆天之事我已然做了,我云天河还有什么不敢的?”他想,这是他的夙愿,本是成熟了,于她眼前,却永远是当初的模样,如此便好。
她反手抱住他,泪意盈上眼眶,却惹不出一滴眼泪。
“天河……不说人鬼殊途,可你知道我是如何回来的么?”
“……不知道……”恐惧啊,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明明看见了未来,为何,菱纱,我不想知道,可也不想让你独自承受一切……
菱纱蓦地将他拥紧,仿佛抱着累世的珍宝,不愿放手。泪意涌上来,却无法用泪水来抒发——眼泪是生人才有的珍宝,可她是鬼,没有泪!
她说:“青叔为我打开了鬼界河川的通道,可是……”怀中宽阔的胸膛狠狠一颤,搂住她腰身的一双臂膀蓦地收紧,疼痛感霎时传遍她的四肢百骸。
菱纱轻哼一声,却没有太大的动作。
她听见他的声音在颤抖,像是拼命压制,却终究敌不过心底漫上来的崩塌。他说:“你说的……是我们回来的通道?”
她艰难地点点头。
“那爹他……”
她更紧地搂住天河,深深地哽咽。可她知道,自己不愿意瞒他,一分一毫也不愿意。
更何况,这件事,可说“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她无法不自责,却也无法不对他坦承这件事,毕竟那是他父亲,而自己却是……。
她将选择的权利交给他:继续与她一起,与命相敌,抑或毁她魂魄,替父报仇!
天河沉默,继续沉默,几许凄寞染上眉眼:“菱纱,如若我是爹,我也会那么做,我会救月牙村,是因为我能救,可我不能救你,这是遗憾!如若我能救,我必然会救,所以爹帮你,我能理解。你懂吗?”
“……嗯……”
“菱纱,鬼差……不会放过你的……对不对?”
菱纱无言,她不知该答什么,现实摆在眼前,如何遮掩也遮掩不了,如何忽视也难以忽视!
她这般犹豫,他却将她推开一些距离,晶亮的眸子盯住她的,仿佛真能见到她的容颜。他想给她一个安稳的笑颜,只是难以做到。
“菱纱,现在的你是鬼魂,可现在的云天河也不过是个瞎子,都看不到太阳,你说这算不算绝配?”
“……”
窗外。
一身蓝色修仙袍,迎风猎猎作响。挺拔的身躯负手立于窗外。紫英阖了阖眼,躲不过躲不过,终究躲不过!方才半道想想总是放心不下,他便绕了个弯,转了回来。
现下看着他们安然无恙,这才按下心来。
“天河,菱纱,之后的路必然不会平坦,你们可准备好了?人鬼本是殊途,这道理你们当是懂!
罢了罢了,我慕容紫英欠你们的,便是赔上整个昆仑琼华,也得守住你们两个了!”
窗明几净。
“天河,外边,好像有人!”
“他不会走的!”
“诶?”
“菱纱,我也不会离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