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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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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朝和左培的重逢无任何华丽浪漫可言。没有神雕侠侣阔别重逢的悲喜交集,也没有《半生缘》里那句千折百回的 ‘我们再也回不去了’。现实将五年后的重逢安排的略显粗糙。
傍晚,独自回公寓的路上,左培接到妈妈的电话,“今天回家吧,你哥回来了。”
“嗯,知道了,这就回去。”
左培推开桧木色的房门,在玄关处不紧不慢地换拖鞋时,眼尖地看到一双咖色女靴。
从客厅那边传来一道声音。
她立刻就认出了是他。比以前更低缓好听的声音,正在说她听不懂的语言。
她安静地出现在客厅口,看见他正悠闲地靠坐沙发,见她进来,就对她笑了一下,紧接着侧头对紧紧依偎着他的少女介绍她是他妹妹。还是刚才那种,她听不懂的语言。
少女点点头,怯生生地望向左培。
好漂亮的少女,头戴□□白巾,眼睛大而乌亮,宛如乡下的盛夏之夜才会有的天空,干净明亮。
“小培啊,愣着干什么?你这孩子,好几年没见了吧,你哥回来了你不高兴啊?”四叔突然出声。
左培怔了一下,只得看向哥哥。他正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她呢。
“回来了?”简单招呼过后,左培又加了一句:“哥。”
接下来叔伯婶婶们随意聊开家常琐事,有意无意间哥哥左朝成了焦点。
这些平日在商界政界呼风唤雨的长辈们都表现得极为随和可亲。
“左朝啊,你爷爷前天给我来电话又发了一顿脾气,直骂你爸是扶不起得阿斗。好好的神话集团交给你爸,没几年就被折腾成空壳了。这回,你爷把神话交给你,你可不能辜负他老人家呀!你爷对你爸说过‘我这辈子唯一不如你的是,我儿子没你儿子出息’,看看,老爷子多看好你,我们也是,左家下一代就看你了,以后有什么需要通融的,只管找我们。” 大伯代表着家族成员把话撂得清清楚楚。
左朝从容微笑着,也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小培来这里坐,很久不见,越来越漂亮了哈。”二伯拍了拍身旁的空位,而这个位置刚好挨着左朝。
左培深深吸了口气,走过去将将坐定,二伯笑呵呵地问:“我们家小培也不小了,交男朋友了没有?”
“没有!”
左培自己都愣了愣,这声回答又快又亮。
爸爸左岸端茶的手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地扫了女儿一眼。
其他长辈们略感意外地看着左培,在宣传部工作的四婶说,“没找最好,我们左家的孩子可不能随便谈朋友,各方面条件不够的男孩子谈了也是白谈,还不如等等,等我们给你安排一个条件相当的男孩子,这样一来,依我们小培的条件,什么样的婆家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左培从来没这样尴尬过,本来可以开个玩笑,譬如“这么早谈婚论嫁干什么,人家还小”,总之随便找个理由就可以转移话题,却把她给难住了。
一直浅浅微笑旁听的左朝倒替她开了个玩笑:“放心吧四婶,小培向来是个好孩子,给我找妹夫,怎么会随便。”
他这句话再平常不过,但左培却脸红了。
“我记得小培小时候好活泼的,特别爱笑,长大了倒是话少了。不过话少是好事,依我们左家的条件,挑女婿怎么也要挑到省部级的背景吧,这样的家族,少用嘴多用耳朵的性子最合适。”
“小培毕业三四年了吧,年纪到了,是该找个人家了。”
“老三啊,她妈忙顾不上孩子可以,你这当爸的,也该上上心了啊!”
……
“哎…我这倒有个合适的人选!”
四婶这句话一出,大家都安静了。
“我们宣传部副部长的儿子,也是刚刚毕业不久,在经营他妈名下的葡萄酒庄,当然这只是练手,据我所知,他们家可是家大业大……又是独生子……”
长辈们都认为这门亲可斟酌,包括她的爸爸和哥哥。
左培没吭声,长辈们就认为,这是默许。
接下来大家分析这个副部长的老底,最后四婶拍着左培的肩头说,“我看问题不大,小培你这几天稍微留点心,晚上早点睡,有空去修修头发,做个美容……”四婶最后打量了下她的衣着,“周末有空的话,陪婶婶去逛街怎么样,年纪大了,发福厉害,以前的衣服都穿不上了。”
左培点了点头。
一顿晚饭就在融融氛围中结束。一切的一切都那么和谐自然,没有任何突兀之处。
左培的房间让给了巴基斯坦少女阿加莎,她独自回自己的公寓。
走出家门,她步行走了一段,左培走得很慢很慢。走了好久,她有些累,回望了一眼,路灯下三两个陌生的人,以及影影绰绰的建筑和呼啸而过的车辆。
左培招了好几辆出租车才成功打到车。
她租住的公寓是老式的六层楼,没有电梯,她住在四楼。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左培特别特别的疲倦。每一层楼梯,都那么讨人厌,好像故意为难她,没有尽头。
最后一截楼梯爬了一半,大概是直觉告诉她的吧,她就抬头看向自己的门口。
不敢置信,他竟然在她门口。
这很好,这么多年她其实一直在等他,可她还是花了些时间才继续爬完最好那几个台阶。
来到门口掏出钥匙。左朝稍稍让了一下,她费了些时间才把钥匙插入锁孔。
开门,进屋,顺手打开门灯,淡柔的光洒满小屋。
她们各自默默地换了鞋,她沉静地走向茶几,想给他倒杯水。
左朝却叫住了她。“小培,你坐下。”
左培配合地坐进沙发里,努力使自己看起来自然点,再自然一点。
她终于敢直视他。
他变了。当你感到一个人变了,于你而言只意味着两件事,那就是,或者近了,或者远了。
他变了 ,明明就站在眼前,却感觉他在比过去五年的时光还要遥远的地方。可能是凯瑟琳对他的描述导致的距离感吧,左培安慰自己,同时忐忑地等待他将要说什么或做什么。
左超没有挤进她的小双人沙发里,只是随意地站在同她斜对的窗子下,语气也很随意地问她:“小培,这几年你过的好吗?”
左培有些愤怒。这几年我过得好吗?她从来没试问过自己,现在由他来问,她才恍然想起来,这些年,她过得不容易,有多不容易,只有她自知。
而始作俑者的他,不冷不热地站在这里,不痛不痒地问她过得好不好。
“哥你问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假如我过得不好,是想补偿我吗?那么我说实话,在这几年前我过得怎么样你是知道的,这几年,还不如那时。”
左超是个聪明人,她这句话不难理解。他在时,她不好过,他不在时,她更不好过。这道推理题太容易做,现在他回来了,她就该好过多了。然而,就这么简单的推理结论,却让聪明绝顶的左超迷惑了。
“小培,难道你不再恨我了吗?”记得当初,被他爱得穷途末路的左培告诉过他,她唯一的心愿就是,让他从她的生活里消失。
左培笑了,笑得凄凉,“哥,你知道恨是从哪里来的吗?”
左超知道,恨是从爱里来的。
小培爱他这个哥哥,即便在他爱得穷凶极恶的日子里,愤恨地挣扎着的小培也还爱着这个哥哥。
然而,现在是他不爱了。
“小培,哥哥不再年轻,所以才明白了什么叫年少轻狂。那时候,总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天底下没有东西是我得不到的,而你,正好是我注定都不能得到的,所以才要拼命地去拥有。现在长大了,才肯学会承认,有些道理它就在那里,毫无道理可言,就像……连自己都明白不能拥有的东西,是注定了得不到的。注定得不到的东西,就要学会放手。”
放手?
左培顿然有一种失衡感,仿佛是你受了很多苦,排除万难刚刚爬到山顶上,就被人狠狠地一把推下了悬崖。
“所以说经过这五年,你彻底洗心革面。不再视道德为无物,视禁忌为狗屎,你成了社会主义五好青年……”
相对左培的激动,左超很冷静,他缓慢而清晰地告诉她:“如果我还爱着你,我还可以是那么混蛋。”
左培蹙眉消化了好一阵才领会这句话的意思。“所以说,你不爱我了。”
左超却又摇头了,他转过身,看向窗外的黑暗。“不是不爱了,怎么可能不爱了呢,这些年我每天都会想起你,除了你我没什么可想的人,可是见到你后我才发现,淡了,那种想到流泪的滋味淡了。”
原来这些年,她一直在煲汤,味道越来越浓,而他在沏茶,品到最后淡了。
可是怎么办?
就算熬到干锅,她也想继续熬下去,即便他喝到白水,也必须陪她喝下去!
“哥,不早了,回去吧。”
心中有所决定,她反而泰然了。
左超转过身来,从风衣兜子里拿出一张卡,放到左培跟前的茶几上,“这是妈让我送过来的,周末你带上这张卡陪四婶逛街。”
妈妈的意思左培明白,让她添几件上得了台面的衣服。看来妈妈也看好副部长家的联姻。
“哥,你的礼物呢?”
以前,他只要离开这个城市,回时习惯给她一份礼物。不管她收不收。
他已经走近门口,听她开口要礼物,顿足想了想说,“如果有需要明天我派人送张卡,你就看着买自己喜欢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