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往而深》疏涂

2、成年

　　叶唯缓缓睁开眼睛。床头柔和的灯光，室内若有若无的香气，以及身下柔软的床铺，还是让他有一种身在梦中的不真实感，尽管，这已经是他睡了十年的卧室。
　　这十年究竟是不是，只是梦一场呢？他又忍不住怀疑。本来不怀期待的亲人突然出现，他以为，从此他也能收获亲情，也能一家团聚，齐享天伦了吧，谁知道，这不过是他一个人的一厢情愿。
　　掌管一个大家族生死存亡的冷漠的父亲，据说不过是父亲众多情人之一并且早已逝去的母亲，处处刁难苛刻他的父亲的正牌夫人，以及，对他不屑又忌恨的弟妹……
　　有时候叶唯也会想，如果这就是令他内心深处深深渴望的亲情，那么当初也许他就应该留在孤儿院吧，虽然孤儿院的生活单调，但是却快乐，自由。
　　然而，有些决定一旦做出，就再也无法更改。
　　叶唯闭了闭眼睛，使头脑恢复清明。经过特殊训练的身体，是不允许自己有一丝一毫的恍惚的。
　　他匆匆撑起身体，简单的洗漱一番，便穿上正装驱车前往市中心的金云大饭店。
　　今天是他18岁的生日。虽然不是正室所出，但毕竟是被写入族谱的大少爷，叶家大少成年的生日宴，当然不可能简单操办。
　　叶家别墅在郊区，离饭店约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等叶唯赶到饭店的时候，一切准备早已就绪。
　　当然，宴会的事宜绝不会留到生日当天才完成，他到这儿来，也不是来关注那些琐事的。他招来祁城，详细的询问了宴会的安保事宜。
　　祁城是叶唯最信任的手下之一。
　　他是他的贴身保镖，也是他武术方面的授业恩师，今年刚好30。祁城虽然身材健硕高大，人也沉默寡言，却有一个心细如发的优点。安插专门的保镖心腹作服务生，检查可能存在的一切隐患，派人巡视驻守各狙击点……这些事他干起来可谓得心应手。
　　叶唯默默的听着祁城的汇报，边听边又巡视了一圈，这才终于放下心来。
　　今晚宴会受邀的嘉宾都是些政界高官，□□大鳄，商界巨子。若这些人有个什么闪失，那黑白两道，必定又要刮起一场腥风血雨。到那时，作为宴会的主人，他也脱不了关系。
　　叶唯决不允许任何人在他的宴会上出事。倒不是因为那会对他在家族中的地位产生影响，他担心的是，这会使他在那个人的心中，留下污迹。他总是在努力塑造一个完美儿子的形象，好像这样，那个人便能更关注他。
　　8点整，B市夜晚的金云大饭店，正是灯火辉煌。客人早已到齐，叶唯上台致了词，宴会便正式开始了。被几个客人灌了数杯洋酒，叶唯虽然有点恍惚，但还不至于醉。一片觥筹交错的光影里，他清楚的知道，那个人，没有来。
　　心中有种无名的苦涩慢慢泛起，眼角不知何时便泛了酸。
　　他自嘲的扯扯嘴角，笑自己的痴心妄想：这么多年了，又不是不明白，那个人，根本不在乎他这个儿子。又怎么会为了他放下国外的生意回来呢？多么可笑可悲的他啊，竟然还傻傻的期待着什么。有什么可期待的呢？这不过是他一个人的日子罢了。
　　今天来的这些人，又有谁是在真心的祝福自己呢？若不是借着叶家的权势，又有谁，会对自己假以辞色呢？
　　是啊，我永远只是一个人。

　　好不容易等到宴会结束，已近午夜，叶唯才被祁城送回家里。他本来喝了不少酒，此刻已有些微醉，然而当他随意一瞥，看到灯火明亮的大厅中，靠坐在沙发上的那个人时，不由的一愣，恍恍惚惚的，也以为只是自己醉酒的幻觉了。
　　叶决正坐在沙发上看文件。
　　他微一瞥醉得熏熏然的叶唯，轻皱了眉。
　　“酒量太浅，还需锻炼。”
　　他的声音低沉和缓，却带着不容辩驳的魄力。
　　“父亲”，叶唯喃喃的出声，随即惊愕的睁大了眼，“您回来了？”到这时，他的酒才算醒了。
　　他张了张嘴，想问问叶决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来参加他的生日宴会。却最终，也没发出声来。
　　也许是他眼神中淡淡的伤感与自嘲令叶决坚硬如铁的心稍稍柔和了些许，他放下手中的文件，站起来，向叶唯走了过来。
　　他身姿挺拔瘦削，186的身高配合完美的倒三角身材，坚韧却并不勃发的肌肉被包裹在一袭浅灰色的睡袍里。他行走的步伐清俊有力。他走过来，微抬左手摸了摸叶唯柔软的黑发，嘴角难得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小唯，生日快乐。”
　　叶唯目瞪口呆的看着他，脑海霎时便一片空白，完全不明白眼前究竟是什么状况，直到叶决低沉的笑声唤醒了他。
　　叶唯的脸颊瞬间涨红，不知所措的低下了头：“父、父亲……“
　　他尚不知该说些什么，叶决便开口打断了他：“好了，时间不早了，你也早些回房休息吧。”说完又回到沙发上看文件去了。
　　叶唯心情复杂的回到自己房间里，一进屋便躺上了床，素来有些轻微洁癖的他此时却是连洗漱都顾不上了。
　　他的大脑完全无法思考，脑海中来来回回的，全是叶决刚才那个浅浅微笑的表情。他的发上，似乎还留有他大手抚过的温度……
　　想到此处，他脸颊竟然泛起了一抹微红。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这本是他期待多年的一幕，然而，在经历过那么多次、那么久的失望以后，这样温情脉脉的一幕，留给他的却只剩下一种恍惚的不真实感了。
　　叶唯恍如梦中，他毕竟还年少，无措中也只能如一个普通少年般，使劲掐了自己一把。
　　他疼的“嘶”了一声，这瞬间尖锐的疼痛让他明白：这一切都是真的，这不是梦，父亲真的对他说“生日快乐”了。
　　一股巨大的喜悦感围绕了他，他的眼神瞬间发亮，嘴角勾起大大的弧度。
　　然而，这不仅仅是喜悦。他的心中，仿佛还有什么更莫名的情绪，在酝酿，在生成，在发酵，在他的心中百般纠结万般缠绕，糅合成一种全然新奇的复杂的感情。
　　这不仅仅是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