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琴箫合奏 ...
-
有一天，又一个不知死活的男人找到我们的教堂。那是一个清晨，我们正在诵读教经，一身白衣的男人突然闯进来，身后笼罩着一片白光，仿佛乘云驾雾而来，我们所有人都看向他，孩子们情不自禁地让出一条狭窄的过道来。
他气定神闲地穿过所有人，在教母的神位下止步。我们四个站在神位旁，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庞。那一刻，我想我们心底都有同样的惊呼——天哪！世上居然有这么好看的男人！然而下一刻，我们面面相觑，脸上都是惋惜的神色，仿佛已经看到他惨死的模样。
白衣男人深鞠一躬，然后跪了下来，对神位上的女人说：“在下姓唐，愿能一死，换家妻活命。”
我们都听呆了，原来这个好看的男人知道教母会杀了他。
教母俯视着他，眼里居然有异样的光闪动。
后来，这个唐公子牵着他的马车，史无前例地住进了巫月教的宅院，我们也看到了他病入膏肓的妻子。教母亲自为她把脉，诊断结果为活不过7日。
“您一定有办法的。”唐公子悲伤地乞求教母。
教母转过身来，掌心举着一颗红色的丹丸。她果然是有办法的。
“你给她服下去，她将沉睡一个月，一个月后，你若还愿意为她死，她就能醒过来，并且痊愈。”
唐公子大喜，英俊的脸上散发出夺目的光辉。床上奄奄一息的女人，也对他投以柔情蜜意的微笑。这对苦命鸳鸯和我们一样，在当时并不能明白教母的用意。
晚宴上，教母设了丰盛的菜肴款待这位唐公子，并令月桂起舞助兴。欧石南兴奋地拍手欢呼，我和葶苈也很开心。真是一个难忘的夜晚，巫月教的女孩围绕着这个好看的男人，教母也是百年一见的慈祥有爱。月桂穿着她紫色的纱裙，戴着朦胧的面纱，美艳的脸孔散发出无与伦比的魅惑，性感的小蛮腰像水蛇一样来回扭动着，所到之处皆飘过一阵令人心醉的奇香。
我们都为她着迷。可是，在场的唯一一个男人，却似乎没有什么反应。他优雅地吃着菜，偶尔抬头看一眼，礼貌地点点头，便继续低头吃饭。
最可气的的是，月桂还未跳完，他便擦了擦嘴，起身告退。好在教母帮月桂出了一口气，她在他一只脚已经跨出门槛时才告诉他，他的衣物已被搬进护花宫，这一个月内，他将不能见到他的爱妻。
那个白色的身影顿了一顿，说了句谢谢，消失在门外的黑暗里。我、月桂、葶苈和欧石南霎时呆若木鸡，护花宫是我们的寝宫呀，教母让这个男人住进来？我们都感到巨大的惊讶，可是不知为什么，这惊讶之中却裹挟着不可言说的喜悦，像一条钩子探到心底最深处，将一些最隐秘的欲望钩了上来。
护花宫有四层楼，一层是专属公主的厨房和餐厅，我和欧石南住二层，月桂和葶苈住三层，四层是一个带露台的阁楼，露台上常年晾晒着各种毒物的尸体。这些尸体晒过之后泡酒喝，能够强身健体百毒不侵。屋内挂着很多书画，都是出自教母的亲笔，书案上成山的卷册，则是我们每日练习堆积下来的拙作。当然，月桂是写得一手好字的，她很早就告别了这些粗糙的草纸，坐在精美的七弦琴前，素指轻抚，琴音潺潺。再后来，她穿上舞衣翩翩起舞，我们只能自惭形秽。
如今，阁楼的露台上，临时安置了一张小床，床顶的木架上盖着杂乱的茅草。这就是唐公子的临时卧床。我们很怀疑，这么一幅薄薄的茅草盖，如何才能顶住风雨的摧残。
但是他偏偏安然地躺下了，双手抱在脑后，阖眼似睡。
“哎，你从哪儿来？”欧石南问他。
床上的男人没有动静。
欧石南有点生气，又喊道：“喂！跟你说话呢！你今天很没有礼貌，大姐在跳舞，你怎么能退场？”
那个男人突然打了一声鼾，翻过身继续睡去。
月桂说：“别闹了，他只是一个将死之人。我们也去睡觉吧。”
半夜，我睡的迷迷糊糊，突然听到楼上传来月桂的琴声，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又觉得跟她往日的琴声有些不同，除了七弦琴，好像还有另一种乐器的声音。两种声音混在一起，竟是说不出的好听。我披了件衣，蹑手蹑脚地上了四层。只见月桂端坐在琴前，忘我地弹奏着。露台上的男人手持一根竹管，也在专注地吹奏。两人奏的是同一首曲子，虽然好听，却越听越哀伤。
“这是六孔箫，我妻子做的。”唐公子缓缓放下竹管，手指在上面轻柔地摩挲。
月桂幽幽地问：“你不怕死吗？”
唐公子淡淡回道：“ 怎会不怕？惧怕死亡是我们的本能，让一个人坦然面对死亡，谈何容易。”
“那你还要为了她死？”
“连我都怕死，何况是她？一想到她的身体将化作森森白骨，我情愿死的是我。”
“她为何得了这个病？”
“早前我得了疟疾，寒热交作，且下痢腹痛。为照顾我，她就拿一张破草席摊在床榻边作为自己的卧床，只要我一有响动，马上起身察看，我恶寒发颤时，她把我紧紧抱在怀里，发热烦躁时，她就为我揭被擦澡，腹痛则为我揉摩，下痢则为我端盆解带。这样照顾了五个月后，我又胃病下血，背上生疽，她在酷暑里煎药熬汤，夜夜抱着我，让我靠在她的身上安寝，她则坐着睡了整整一百天。后来我终于痊愈，她就病成了这样。”
月桂掩面而泣。
我躲在角落里听了这许久，眼睛莫名湿润了。偷偷回到自己的寝室，后半夜一直辗转难眠。我想月桂也和我一样。
上天似乎格外无情，这对苦命鸳鸯，终究只能活一个。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琴箫合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