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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若只如初见 ...

  •   正德十六年,明武宗崩于豹房,年三十有一,无嗣继位。遵“兄终弟及”之祖训,立兴献王独子朱厚熜为新帝。同年四月二十二日,颁诏于天下,以明年为嘉靖元年,大赦天下。

      天际阴云聚拢,一场大雨即将来临,街市上行人稀少,偶尔路过也是匆匆而去,潮湿的空气中,原本厚重的尘土味似被狠狠翻搅一般,由最初的浑浊,逐渐归于平寂。

      从衙门出来的时候,倾月抬头望了望天空,即使不是想象中的风和日丽,却也令她久违地心酸。轻轻缓缓的吸了口气,这样自由呼吸竟像是上辈子的事情,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又在做梦……过去的四年里,她没有闻过新鲜干净的空气,阴冷潮湿的青阳县地牢里到处弥漫着腐烂腥臭的味道,高墙上那巴掌大小的窗口是唯一可以透气的地方,每天她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静静抬头望着那窗口外的天空,因为只有那样当阳光射进来时才能照到她的脸……才能让她感到一丝温暖。

      她几乎是在用贪婪的目光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街道,许多记忆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竟觉得遥远的像是前世,恍恍惚惚,更多的却是不知所措。

      轰隆一声雷响伴着道紫光劈开了混沌的天幕,也将她从恍惚中拉了回来,无意地瞥见街边不知何时停了辆马车,衣着体面的小童正一面挑起车帘一面扶着一人下来。电闪雷鸣中,他面容有些模糊,她却丝毫不觉诧异,因为她知道那是谁,那张容颜她早就熟记于心。

      有一瞬间,心慌乱了下。

      他没有上前,也没有和她打招呼,就那样静静的站在对面与她遥遥相望,就像从前一样,不远不近,却也拒之千里的距离。

      可笑的是她没能早点醒悟,如果……如果当初她能稍微理智一点点,也许这四年不会过得如此煎熬。

      收回混乱的思绪,一如从前那般,她主动朝他走了过去,一步一步,沉重的像是被桎梏缠住了双脚,直到距离三步之外停下,在他冷凝的目光下,微微福了福身:“好久不见,吕爷。”得体有礼之下却是刻意的疏淡,如今他是池州府家累千金的富商,她是刚刚刑满释放的贱犯,一个天,一个地。

      “我记得你以前都叫我‘长清哥哥’。”清冷的嗓音里起伏平缓,听不出太多的情绪,却令她险些红了眼,这一刻她彻底意识到什么叫做时过境迁。

      她没有回答,淡淡的笑了笑,倒退两步,准备离去。

      “三日后是个吉日,我会与你成亲。”这四年没有她的纠缠,他过得很清净,他甚至不怎么想起她,偶尔想起也不过是将他那不堪的过去翻起。娶她是他四年前亲口应下的,也是她为他牺牲四年青春的补偿。

      “不,我不想嫁人了。”

      “你在怨我?别忘了当初是你自愿的,我可从未逼过你!”她说她不想嫁人了!可笑,当年是谁整天缠着他,整天嚷着让他一定要等到她笄礼后娶她?如今他打算成全她了,她却说什么不想嫁了,她以为他是在求她不成?她以为他就很想娶她吗?若不是不想失信,也可怜她这些年的痴心,他绝不会逼自己娶她。

      他承认自己很卑鄙,为了逃过牢狱,为了洗脱罪名利用了她对他的痴心,让她替他背下了伤人的恶名,可他从未逼过她,一切都是她自愿的,谁让她……那么傻。

      “嗯,我明白。”她依旧淡淡柔柔的笑着,像一朵清雅的兰花散发着幽香的气息,令他的心微不可觉的一颤。

      黑云压着天际,大雨瓢泼而至,带着肆意的宣泄,瞬间淋湿了每一寸土地,也模糊了他的视线。

      “爷,咱回吧。” 一柄油纸伞罩住了吕长清,宴喜关切的注视着自家主子,顺着他的目光,叹道:“这么大的雨,可别感染风寒才好。”

      雨雾中,倾月的背影渐行渐远,瘦弱、单薄,仿佛风再大一点就能将她刮走。寥寥行人皆疾奔或躲在街旁屋檐下避雨,只有她依旧不慌不忙地在大雨中走着,似嫌淋得不够痛快,还不时仰面或伸手接住雨水,那沾满雨珠的侧脸染着抹浅淡迷离的笑。

      曾经的她……不是这样的,她怎会拥有这样满足的笑?她又何曾懂得什么叫满足?记忆中的她总是一味的索取,霸道的占有,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四年的囚禁对她真的有用吗?还是又想使什么欲擒故纵的伎俩?

      想起她以往的纠缠,以及她刚刚淡淡的拒绝,心里顿生一阵莫名的烦躁。

      “跟上她。”收回视线,他大步跨入马车内,冷声吩咐道。

      ************

      这般冒雨行走对倾月来说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回想时却又仿若昨日。

      应该是她五岁那年吧,那时的天空也下着雨,比这阵仗还要大,几处街面因为常年重负而凹陷,积水泛滥连成了一条条人工河道。

      然后,她就在那样槽糕的天气里遇到了吕长清。

      虽已是初春,但那天出奇的寒冷,他只穿了件缝补了好几处的单衣,瑟瑟发抖的蜷缩成一团坐在街心的石桥阶上,一具女人的尸体横倒在他脚边,半截身子浸泡在积水里,从那苍白发肿的脸颊可以出她已经死了很久,却依旧美丽。

      后来倾月才知道那是吕长清的母亲,一个为爱而颠沛流离的戏子,最后落得病死他乡的凄惨结局。

      那时,吕长清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母亲,没有因为她的离世而有一丝悲恸,但那双凤目里的茫然却泄露了他心底的无助,仅是晃眼一瞥,因为他眼里的这抹细微的茫然,她唤住了正在雨中急行的爹爹。

      知女莫若父,倾月爹爹笑了笑,拉着她的手走到吕长清跟前,问他愿不愿意随他们回春和班?
      他却因倾月爹爹的话而颤抖地更加厉害,只是极其短暂的一瞬间,而后他乖巧的点头应好。

      直到很多年以后倾月才知道,他的乖巧只是为了博得别人的好感,他比任何人都要厌恶戏子,厌恶自己的母亲,厌恶自己的戏子出身,厌恶却又不得不依附于戏子,像是冥冥中摆脱不了的宿命一般。

      只可惜,她总是后知后觉。

      所以当他被戏班子里的几个大孩子欺负时,当看到他默默流泪嚼着早已馊了的馒头时,当他被人嘲笑是野种时,她比他还要愤怒。

      渐渐的,她越来越放心不下他,怕他受人欺负,怕他被人嘲辱,怕他不懂得反抗……

      于是,她只能每天寸步不离的跟在他身边。她也曾暗笑自己是操心的命,不过是一时心软领了他回来反倒成了一桩麻烦事,她以为自己求得不过是个心安。

      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当那个原本比她还要瘦弱、矮上一截的七岁男孩长成翩翩少年时,当看见他被戏班里几个年轻美貌的姐妹围绕时,她第一次尝到了酸涩的滋味,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自己早已喜欢上了他。

      那时她并不明白什么叫做两情相悦,她傻傻的以为只要霸占住他全部的视线,他便会像她那样专注的只看她一人,她想尽各种办法缠在他身边。他看书,她便跑到厨房亲自熬汤给他送去;他沐浴,她就赖在门外和他聊天;他练功,她则练得比他还卖力,不过是为了博得别人几声赞美好引起他的注意……

      她曾是那么的喜欢着他,所以她并不后悔为他坐了这四年的牢,她拒绝与他成亲,只是……只是因为想通了一件事情——他不爱她,甚至厌恶着她,否则又怎么忍心丢下她在那牢里整整四年无闻不问一句?若不是正逢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她其实还要再晚一年才满刑。

      四年,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依附在戏班子里的柔弱少年,或许他从来就不是柔弱的。

      如今,他是池州府响当当的“吕爷”,家累千金,美女环绕,依照他的性子如果不是为了信守诺言,怎会开口娶她?

      也罢,本就是自己一厢情愿,何苦怪他无情?

      马蹄声溅水而来,打乱她繁乱的思绪,恍惚的抬头,精致华美的紫檀木马车从她身旁疾驰而过,污水四溅,泼得她满脸都是。她微微的有些恼怒,却只是转瞬即逝,长叹一口气,用已经湿透的衣袖胡乱擦了擦沾在脸上的泥浆,然后仰起头借助雨水冲洗干净。

      “上车!”冷彻中带着一丝怒意的命令隔着雨帘传来,她虽疑惑他的去而复返,却也不曾多想,委婉的说道:“不用了,我身上全是泥水,会弄脏马车。
      ”
      “上车,我不想再说第三遍!”几年不见,他说起话来越来越有气势了,从前的柔弱不复存在,再也……不需要她的保护了。

      无声的笑了笑,她拼命忍住胸口翻腾的涩意,抹掉眼睛四周的雨水和那几滴温热的液体,在小童宴喜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若只如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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