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恩桐

1、彩

　　彩~color~
　　谨以此文，感谢Ib(恐怖美术馆）带给我的感动

　　1.
　　待在这间灰色的房间里已经不知过去多久了。
　　夜幕降临，天地昏暗时，才记起这个世界还在不停地变幻，大地和生命还在不停地呼吸，自己的心脏还在胸膛中跳动。
　　然而，睁开疲累的双眼，看到的一切，除了灰色，什么颜色都没有。
　　她坐在房间正中央的地板上，双手轻轻地环住两条蜷起的腿。
　　头发在生长，好像电视上播放的花朵绽放的几秒，那黑乎乎的，油亮亮的缎子蔓延到了她的腰下，最后垂到了地上。她握住手腕，上面还留有一道同样没有颜色的伤痕。
　　一次又一次的重复，没有尽头的挣扎。
　　不管多少次，最终都会被关在无人知晓的箱子里静静地腐朽，死去。
　　即使割开一道伤痕，流出来的鬼魅色彩也只能在一瞬让自己上瘾，干涸了的血液重新恢复成死寂的灰色。

　　2.
　　一望无际的黑暗。
　　“凝，你会一直待在这里吗？”
　　“嗯，不要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凝，我没有害怕。”
　　“呵呵，不害怕的话，为什么要紧紧地拽住我的胳膊啊？”
　　“……“
　　因为凝是温温的，碰到这点温度，我仿佛能看到一点点太阳的色彩。
　　“凝，为什么凝会陪在这样一无是处的我身边呢？”
　　“因为我想待在这里啊。“
　　“只是这样而已吗？“
　　“只是这样而已。“
　　小女孩闭口了，空洞的双眼浮现出一丝不屑。
　　“骗人。”
　　男子笑了。小女孩听到男子的笑，心中的疑惑更加深了。
　　“……果然骗人的吗？”
　　发丝上突然有更加温暖的东西覆了上去，小女孩纤弱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啊……”
　　“怎么了？”
　　“我……我……”
　　“……“
　　“我记得这种感觉。很久很久以前，在妈妈的怀里，贴着妈妈的皮肤，闻着妈妈的味道……“
　　“啊呀，把我一个大男生当做妈妈了吗？“
　　“……呜……“
　　“哎？不要哭啊！我做你的妈妈，你不要哭啊！“
　　男子着急了，慌忙把小女孩搂进怀里哄着。
　　然而女孩的眼泪一直流着，仿佛冻结了的感情全部融化成了泪水，在凝的衣服上晕染开一朵朵小花。

　　3
　　打开窗，暴风雨携来的强大气流裹着潮湿冰冷侵占了整个房间。所有的纸片和书页在侵入者的肆掠中满天飞散，黑色的发丝沾染泪珠，一直拖到了地面，像极了破碎的黑布条。
　　一切，一切，都消失吧……
　　我讨厌的灰色，我讨厌的窒息，都染上暴风雨的色彩吧……
　　只有这样，才能感受到冰凉和痛苦，才知道活着的感觉。
　　她关上房门，离开了这个家。

　　4
　　“凝，我可能不能继续和你待在一起了。“
　　“不要开玩笑哦，你不会单独离开的，我们会一起离开这个地方。“
　　“凝，我听到了哦，来自不同世界的声音。“
　　“哎？你不要说奇怪的话啦，我们已经在这里待了这么久，看不到对方，眼睛里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但是，我们却能继续活下去，都是因为对方的存在啊。“
　　“嗯。可是，我觉得自己已经不行了。“
　　“不要说傻话啊，放弃的话，一切都会不一样啊！好不容易努力地在这里待了好久好久，却要在最后的日子里放弃吗？“
　　“凝，我好想看到你的脸，好想记住你，这样，下一次再遇到的时候，我一定会认出你来。“
　　“所以，坚持下去啊，再坚持一会儿，我们就能从这里出去了！“
　　“不行，我……已经感觉不到你在哪里了……“
　　“我在这里！喏，我不是一直握着你的手吗？我的手一直都是暖暖的啊！“

　　5
　　她行走在夜晚的街市上。没有人回头望向这个淋着雨的女孩。她也看不见别人。
　　啊，全部都是灰色，人在哪里？为什么我感觉不到别人的存在？
　　啊，这个世界，什么时候竟然变得如此单调枯燥？
　　好歹有一个肩头的碰撞，一句咒骂，一句嘲笑，甚至跌到，流血，心灵的震动，思维的摩擦。
　　不……不是没有人存在……而是，大家都忘记了自己身处的世界还有别人的色彩……
　　忘记了别人的色彩，自己的色彩也会渐渐褪去……
　　害怕染上别人的色彩，害怕自己的色彩变得一塌糊涂，害怕付出，害怕疼痛。
　　以至于最后不知疼痛为何物，不知生存为何物，仅仅在欲望的驱动下，堕落，沉沦，化为一缕灰色，涂抹在脏乱不堪的世界地图之上。
　　而她自己，就是第一个牺牲品，第一个，完全失去自己色彩的人……

　　6
　　“对不起，凝，我……我不得不离开这里，去往那个世界了。“
　　“……“
　　“你为什么不说话了？是讨厌我了吗？“
　　“我怎么可能会讨厌你？我的世界从很久以前开始，除了你，就没有别的了。“
　　“呵呵，我也是啊，凝……可是，这是不可能永久的……只有在黑暗的，一无所有的世界里活着，我们的眼中，身体，才能仅仅感觉到对方，心里才能仅仅装下对方，甚至完全忘记自己的存在。你看，我的眼睛已经不再没有色彩了，全部都是凝的色彩哦，淡淡的蓝色，淡淡的绿色，非常，非常温柔的颜色……“
　　“……“
　　男子有点哽咽。
　　“你在说什么啊，又是绝望，又是希望的……我的眼睛看不到你的眼睛，但是，也已经染上了你的色彩，鲜红的，暖融融的，好像太阳，好像火焰，静默地燃烧着自己的生命，把心里的黑暗全部驱散了。”
　　“呵呵，那等你成为了最耀眼的星辰，会为我画一幅这样的画吗？”
　　“……“
　　“呵呵，凝，我……真的不想离开这里啊……哪怕……永远看不到光明……哪怕……成不了神明……永远在黑暗中和你一起…… “
　　“……“
　　“我不要去那个世界……那里的人好可怕好可怕……多久了呢，当我还在那个世界时，每天都被人打扮得如同一个人偶……没有自己的脚，没有自己的手，没有感觉，没有一丝色彩，送到口中的食物还没有品尝的味道，就已经流进了身体，随心涂抹的几笔画，很快就被人烧毁。“
　　“那个世界……不容许有自己的思想，不容许寻求栖身之地，因为强者永远都在剥夺弱者的生存权利……“
　　“放心，那样的事，不会再发生在你身上的。“
　　“……骗人。“
　　小女孩在男子的怀中渐渐变轻，男子的声音已经嘶哑到听不清了，却透着无以言喻的深情。
　　“没有骗你……我会把你想要的一切给你，把你所有流过的眼泪收集起来，换做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礼物送给你。”
　　“我才……不信呢……”
　　“是啊……我也觉得说这样话的自己好虚伪……”
　　“……我等着哦，会一直等着哦，如果最后一丝期待都消亡了，那说明我再也看不到任何色彩了，包括你。“
　　“等待吧，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小女孩抬起手，触摸着男子的脸庞，将脸凑了上去，一个羽毛般的吻拂过男子的唇。
　　那一刻，黑暗被光明吹散，整个世界像打开了灯的开关一样变得透凉。
　　银发的男子跪倒在地，小女孩的裙子像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在他怀中塌陷，□□早已消失。
　　“最后，还是没有留下你自己的色彩吗……“
　　“让我确认一下，是不是红色也好啊……“
　　女孩的裙子，是灰色的囚服。

　　7
　　世界怎么可能留下你想要看到的色彩给你。
　　它只会剥夺你自己的色彩，融成一团，最后变成脏兮兮的，分辨不清的灰色。
　　随意踏进一家透着温度的店，是画廊。
　　女孩的身上，冰冷的水滴打湿了画廊的地毯。
　　墙上挂着的画……没有颜色……只有画框……
　　啊，连这个世界上最有色彩的地方，都变成了这样……

　　女孩最近总是在做一个梦，那是在多久以前，在多远的空间里发生的事呢？
　　她只知道那个时候她已经死去了，在黑暗中沉睡。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至高无上的意志对她说，如果能在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的世界里待上足够的时间，她就可以变成和那个意志一样的存在。
　　在那个世界里，她并不是一个人，而是有另外一个大哥哥存在。
　　他们一起度过了那段无法计算的时间，唯一可以形容的词语，就只是“很长，很长“而已。
　　后来，自己先放弃了，离开了最爱的那个大哥哥。
　　最后，他说了什么呢？梦境的最后……

　　“小姐，你为什么呆呆站在门口？进来喝一杯热咖啡吧。“
　　画廊深处，一个银发的男子走了出来。笔挺的衬衫被他解开了两颗扣子，领带也歪歪扭扭地搭在胸前。
　　这个人……为什么能看到我？
　　“小姐？你看得见这幅画嘛？”
　　男子见女孩没有反应，从背后拿出了一副画。
　　什么色彩？
　　这是什么色彩！
　　女孩倒退一步，脚一软，栽倒在地。
　　手腕上结痂的伤口裂开，与那副画一样的色彩流了出来。
　　“Sacrifice……是Sacrifice吗？“
　　女孩喃喃道。
　　“小姐，你还记得我吗？“
　　“……“
　　银发的男子弯下腰，单膝跪在她面前，朝她伸出手去。
　　“嗯……我记得，凝。”
　　男子露出了温柔的笑容，然后站起身来，他将那副握着红色玫瑰的红裙少女画像摔碎在地。
　　碎片化作玫瑰花瓣包围在透明的女孩周身，在她无色的身体上套上一条精致的红裙，和画像上的少女一模一样。
　　“我来接你了，这是我送给你的，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礼物。”
　　“……”
　　女孩抬起头来，世界的重压一下子从她身上离去，眼前的这个人……她已经等了太久太久……等到最后一丝期待都消亡了，等到再也看不见任何色彩了。
　　“神明真是残忍，从一开始就选中了我们两个人，但是也同时注定了我们的命运。你被当做‘牺牲品’，不管在黑暗里，还是在这个世界上，你都不得不牺牲自己的色彩，承担这个世界所有的黑暗。而我，一开始就是光明，是虹，包容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色彩。”
　　“真可怜……”男子抚着她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
　　“不过，这个世界已经不需要我们了，神明也已经不存在了，我们的存在理由也消失了。”
　　“所以，最后，请穿着这条我给你订做的裙子，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吧。”
　　“嗯……”女孩唇瓣上慢慢溢出红色的血珠，男子像对待恋人一般用纤细的手指沾染血珠，在她唇上描出了美丽的唇形。
　　她将瘦弱的手搭上了男子的手，站起身来。
　　男子扶住她的腰肢，顺手打开桌上的八音盒，水银色彩的音符流淌在了这间小小的屋子里。
　　“还有一支舞蹈的时间，愿意陪我吗，小姐？”
　　“嗯。”女孩无机的脸庞上透出了细微的表情，一个类似于笑容的表情。
　　优雅轻快的八音盒音乐中，男子与红裙女孩翩翩起舞。
　　他们欢快地转着圈，身后，是一望无际的黑暗。

　　8
　　异次元的黑暗天空下起了诡异的红色大雪。
　　“这是我收集的你所有的眼泪。”
　　“好美……”
　　“因为你眼泪的色彩，这雪才会这么美。”
　　女孩微笑着，靠在男子的肩膀上，合上双眼。
　　“……凝，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当然，从现在起，永远，永远……”
　　“呵呵，骗人……”
　　“这回不会再骗你了。”
　　让我们再一次陷入永恒的沉睡吧……
　　将这个悲哀的，无可救药的世界完全交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