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书》小熊拌面

6、问卜

　　天蒙蒙地尚未转明，安明耶裹了剑便出门了。此时天际暗蓝，几点寒星未隐，一片月牙如冰挂在头顶上暗暗的融。安明耶头顶星月，手按着贴胸口安放的长虹，脚步轻捷地穿行在黑街暗巷间，偶尔惹几声犬吠，她却似全无察觉。

　　她怀里揣着的是最锋利的剑，而她却不是剑客；此刻，她是医者，可惜独得一味断肠草，除却断肠，更不能给自己和别人些什么。

　　虽实是如此，安明耶自己并无察觉。她自小悲怒怨忿尽情尽性，而不能持久，俱因不自觉地要留些转圜的余地；这次李瞬明跟她说了必死，她心里却还留着七分的希望在，因而不肯细想，即便是带着李瞬以殉仇的剑，都似是情人带着定亲的契书，既装着表爱的剧毒，又装着生死成悦的誓词，而那剧毒不过是作她俩爱的证物，她，也不过赴一场死生的幽会。
　　一个是一厢情愿，一个是一意孤行。

　　自打新皇君临，诏令一律改用西洋时刻，西洋表却非人人买得起，保卫队便兼了报时的差。安明耶避过巡逻，专绕小道，到达绛跗仙馆时，四时的更声远远响起，低而暗，仿佛沿地面漫延的波浪，并不能撕裂拂晓前的灰昏。安明耶藏身于暧暧晨雾，摸出剑来挑掉侧门锁头，另一只手敏捷地接住，便无声无息地进到院中。

　　李瞬早就醒了。
　　半夜疼出一身汗，她洗了个冷水澡，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屋梁，前尘往事在黑夜里沉淀下来，变得清晰。她听到的唯有自己的呼吸，呼吸和缓，她的心也渐渐安定。
　　她点着灯，打开箱栊摸出阿娘和母亲从前的婚契又静静读了一遍——那是她们最后的遗物了。
　　她知道这回再不落空，她闭眼休憩，直到树上的鸟儿躁动，天渐渐亮了。
　　有人叩门，她在黑暗中睁开荧荧的眼睛。心砰砰地响起来。

　　李瞬郑重接过剑，杀心和杀器齐了，遂领安明耶去寻卜者。
　　天色发白，星月已然隐在后面。安明耶跟在李瞬后头，茫茫然地看着李瞬偶尔呼出的白气。仿佛，她的精神力气都随着剑转走了，此时跟在后边的不过飘摇灵魄。
　　李瞬却在这时转过脸来一笑，她说：“快走了，别怕。”
　　安明耶苍白着脸，紧紧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她们步入井市，混在载货的商贾小贩间，又转进巷间，走到一小店门口。
　　李瞬轻叩门扉，门吱呀一声便开了。屋里点着油灯，照着几凳和两旁几个神位香炉，模模糊糊并不分明。屋后又有寝厨，料是在做饭，传出些嘈嘈切切的声响。
　　两人等了没一会儿，一老妇从屋后走出来。老妇衣着与寻常老人无异，只是眼神比常人要深，看得教人心头一跳。
　　“你来了？”老妇对李瞬赞许地点点头，“既意已决，老身必全力襄助。”
　　李瞬作揖道：“谢谢阿嬷。”
　　“不必谢我，你来找着了我也是有缘法的。”说罢，老妇到每个神位前上了香。
　　烟火弥散，安明耶心中乱作一团，伸手拉住了李瞬的手，李瞬却定定看着前方，不知是在想些甚么。
　　烟雾中一把陌生的声音响起，安明耶骇然捉紧了李瞬的手。再下一秒，安明耶发现声音竟是从老妇口中发出，才知这卜者非作寻常占卜，却是灵媒。
　　这时老妇已然转过身来，她闭着眼，伸出手来，用那把声音问李瞬：“孩儿可在？”
　　李瞬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说：“娘和母亲可好？”
　　那把声音答：“都好。只是旧伤仍不时的疼。”
　　李瞬一笑道，“无需担忧，家仇得报就在近日。娘可知仇人现下在何处？”
　　那把声音答：“便在隐月巷二十号。”
　　又说：“你母亲回来了，我走了。”
　　话音刚落，周遭几个香炉呼呼升起浓重的笔直的烟，没多时，眼前伸手不见五指，再待烟雾稍散，魂灵已去。

　　老妇问李瞬：“方才可问清地址了？”
　　李瞬点头说，“已记好了。”神色镇定坚毅，仿佛志在必得。
　　老妇也点点头说，“好。只是往下的事老身力不能及，你们去问我孙罢。”手一指后屋，便露出疲惫的神态，伏在几上歇息。
　　李瞬又拜过，两人才往屋后去。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把后头的一并写好再发，但是……好累，不会写（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