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莺遗梦》箬笙

1、流莺遗梦

　　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的世界，一片昏暗，已经全无人世间的明媚疏朗，我抬头一望，像是瞬间跌入无尽的宇宙洪荒，剩下的，只有望不到尽头的黑。

　　我是到了什么地方？或许是地狱吧。

　　我这么想着，像我这样，在人世里犯下如此深重罪孽的人，想来也是不能够上天的吧。

　　浑浑噩噩，沿着一条萧索荒凉的小路，我不知道自己走了有多久？一生？似乎也没那么长。终于，在这陌生的世界，让我找到了出口，然而这出口，却是指引我通往另一种宿命的开始。

　　眼前悬浮在半空的一座青色石碑上，清晰地镌刻着几个似用鲜血烙下的字：九曲黄泉界。

　　我仰头轻笑，嘴角扬起的弧度，似乎释然了在世时的前尘种种，又似乎还隐隐期待着什么？

　　鬼界的神灵，是否能让我再次与他重逢？

　　呵！可笑，多么可笑。这样的想法，让我不禁自嘲一番。

　　赵清持，为何你还不清醒？

　　既然注定彼此会毁灭双方，又何必还执着于那些个累人的女儿情长？即使是相逢，也该当作不相识，如此，就不会像从前那般辛苦。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也或者说，这就是我赵清持的命。

　　我像所有死去的人一样，带着自己的孤魂，寂寞游荡。跟着脚下曼珠沙华铺展的路，向鬼城中飘去。

　　一路上，人来人往，望着那些神色各异的亡魂，我神情漠然，看来我真是个异物，这话王也曾对我说过，是在司马燕玲死在我面前的那一天。

　　如今死了，也同样对冷暖无常不为所动。或许是这样，也或许，我的心，早已淹没在红尘悲欢里，连自己，都找不到那颗曾鲜活过的心肠。

　　后来，我和所有枉死的人一样，住进了那个叫做枉死城的城池，那里，将是我栖魂的地方。

　　回想起在世的时候，我曾对司马说的那句话：倘若真有来生，也只愿化作花蝶虫鱼，飞禽鸟兽，誓不为人。

　　誓不为人！像是诅咒，诅咒自己万劫不复。我的司马，早在遇见你的那一刻起，赵清持的心，已经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再也寻不回来。

　　原来冥冥之中，因果循环如此安妥。你我在红尘须臾里的爱与恨，半生痴缠，终究不过是过眼云烟。远了的，回不去，消失的，自是荡然无存，不会再出现。至少，在我还记得你的时候，你已经不会再出现了，也或者，你已经入了轮回吧！

　　曾以为，不想存活了的人，选择死亡对于他们来说，是最好的选择，死了便可不用再面对人世间的一切悲欢离合。

　　当初我的身体完全沉浸在冰冷的湖水的那一刹那，我以为，我真的以为我解脱了，可是.....死了才明白，原来鬼的世界，和人的世界并无两样，这里，相当于是另一个人间，只不过是所存在的方式不同罢了。

　　如果要说有什么区别的话，那就是，人的生命短暂，而鬼命却是漫长的，可以选择在这地府里永世为鬼，也可以选择，入六道轮回再次为人。

　　阴寿结束后的第七日，丰都大帝差鬼卒前来带我去了丰都大帝殿。

　　他问我：“赵清持，你的阴寿已尽，为了还不肯重入轮回？”

　　我笑了笑说：“因为一个承诺。”

　　他说：“到底是对那个人的承诺？还是你不肯放过自己？”

　　我微愣，一阵自嘲，大概是自己不肯放过自己吧。

　　见我默不作声，丰都大帝摇了摇头，他叹息地说：“赵清持，你真的很倔，不论是在世为人的时候，还是现在。”

　　是我太倔了？还是我不肯选择相信？

　　又是一阵自嘲，渐渐的我发现，我越来越爱嘲笑自己，也或者，是嘲笑这样的结局.....

　　殿堂上的人，叹息的摇头，他说我冥顽不灵也好，还是执念太深也罢，我都不曾有所动摇，现在这样的生活挺好的。

　　鬼界也有鬼界的秩序，枉死城中不断会有新的鬼友到来，卞城王会常常派城中有名的欢乐婆来给我们做联谊会，增进大伙的友谊。

　　在这期间，我曾试着在人群中，甚至是在整个枉死城中寻找那个人的影子，即使我并未表露出什么来，也没有任何寻找他的动机。但不可否认，我真的期待过能在这里寻找到他。

　　临走的时候，我听见身后传来丰都大帝的声音，他是在为司马燕玲传话吧：“你心中的那个人，已重入六道轮回，他说希望有一天，当他红尘归来的时候，可以再一次遇见你。”

　　我走到枉死城外的一片林子林间，这里很像当年，在司马燕玲死后，我与王共同漫步的那片林。我还记得，在那里，我向他低吟关于鸟中情圣莺的爱恋心声。

　　王不会明白，当莺失去自己的爱人，将一生流离孤独，至此不再寻新欢。

　　站在鬼界的这片林子里，所有的前尘往事，接踵而来，晃得我眼前一阵眩晕，那些陌生又熟悉的画面，恍若隔世。

　　那一年的灵庙初遇，那个误闯禁地的少年，那一场注定是劫的遇见，直至后来的参商相离.....

　　我的司马，从此碧落凡尘，我们或许再无交集。

　　或许有一天，当赵清持的心，从岁月的洪荒里，苏醒过来的时候，我们，会再次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