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窗月》扶檀

2、第 2 章

　　柏青是明白的。总要放弃些什么，才能换取平静，即使割舍会带来疼痛，哪怕
　　平静也只是一种假相。夜幕中，他的表情沉浸在深不可测的黑暗里，寂寞也显
　　得无法预知。总是这样，毫无防备的被击中，相近以及远离。
　　终于在晨曦到来之前沉入睡眠，身体深处渐渐空虚。

　　天亮之后，柏青前往山下的展览馆，这个安森长大成人的城市，他渐渐熟知。
　　二十分钟的路途，途中清新的空气，还有野花的香气，使他具备了平和的表
　　情。展览馆没有承办什么活动，只通行了二十四小时开放的那半层，没有警
　　卫，只有管理人员在缓缓走动。展出的是一些学生作品，有雕塑和油画，清新
　　而探知的风貌，被冷落着。标着可以出售的价牌，价格低廉，似乎想换取的，
　　仅仅是一种认可。他挑中了一幅静物画，用日本画特有颜料绘制一只放置在蓝
　　绒布上的瓷碗，色彩厚重，线条却粗犷，模糊了碗和背景的边框，标题是：柔
　　软的囚禁。

　　向展览馆里的人员付款并留下送货地址就往山上走，在路口看见安辰，绿意郁
　　郁背景中那个高大的男子有着沉静的笑容，他向柏青招手，两人在路边的石椅
　　上坐下。安辰掏出笔记本和笔，递过来，纸上已经有一句话：你和安森之间怎
　　么啦？柏青一怔，不为对方的单刀直入，原来表露出来的东西已经是那么明显
　　了。他写下：有了一点疲惫。安辰看完答案，写字然后递过来：你们现在已经
　　是亲人了，包容的可能要更多。柏青看着包容二字，这并非包容，而是无能为
　　力，无法再让他眼光专注，无法再让快乐变得纯粹。

　　安辰从柏青眼里读出一点愁结，自几年前的第一次相识，就希望这世上有温暖
　　的地方可以盛载眼前这孩子的空灵和洁白，他是应该获得深深呵护的。他的容
　　貌近在咫尺，几乎是可以触摸得到的。安辰面对他，缓慢的说：你留下来，让
　　我和爸妈照顾你，我们…我们总是不放心的。柏青笑着，笑容美丽，没有标附
　　答案。

　　他们继续行走，话及未出生的孩子，柏青的笑容温暖。安辰想，这个孩子未必
　　可以拯救这段情感的热烈，但对柏青，却是一个生活的继续。回到别墅，刚好
　　来得及用早餐，席间，母亲提到了邀柏青长住的话题，她对柏青的疼惜表露无
　　疑。安森道：这看柏青的意思啦但妈妈你要分开我们么？玩笑的意味，他笑着
　　看着恋人，柏青说：好啊给爸妈添麻烦了。他漂浮的语调里意思却是肯定的。
　　母亲惊喜万分，和父亲一样笑容满面。安森却感觉意外，他接下说：就住些时
　　日吧回头我再来接。这话争得一点回寰的余地，心里有些沉闷。

　　吃完早餐和柏青回到房间，安森忍不住爆发了，他对柏青嚷嚷并伴以手语：这
　　件事你应该和我商量再作决定，这个时候我哪能离开你，别人会怎么看。柏青
　　看着他，一贯的沉默。安森却安静下来，他在想刚才的话：别人会怎么看！难
　　道已经到了将生活当作一场秀，为了介意世人目光而延续虚假的情感，已经是
　　这样了么？

　　柏青还是留下来了，不是安森的退让，而是更客观的原因。几天后，柏青因为
　　身体不适而住进了附近的医院。母亲说服安森：他需要更多的照顾应该留下
　　来。安森无语，走进病房。靠在床头的柏青脸色苍白，神情淡然，安森对他
　　说：你就留下来高兴到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公司有事情我先走了。话一出口其
　　实就后悔了，柏青抬头看他，说了一声：好。安森转身走出了病房，没有再回
　　头。他和柏青之间无声的争执无端升级，无法掌控。

　　第二天要离开这城市往飞机场之前，安森去医院看了柏青，恋人在药物作用下
　　沉睡着，安森轻轻抚摸他脸颊上细致的皮肤，一时之间有了几分宠溺：你明明
　　还是个孩子生什么孩子嘛！温暖的感觉很快嘎然而止，想起刚刚相恋的时候，
　　自己对恋人是多么呵护有加，心疼他的残疾，挂怀他的赢弱，心心念念他的一
　　颦一笑。时间缓缓流过，带走了许多色彩，一切显得淡然，恋人的笑容苍白，
　　凝眸深处，不再期待，由隐隐的愁绪取代。而这平淡一过也已然经年，恋人想
　　要一个孩子，大概也是想转换角色，他是不是也觉得疲惫和同样的无力呢？

　　安森回到原来的城市，继续忙碌的工作，给父母亲打电话，话及柏青的时候心
　　底有些沉重。由于一个人生活，干脆搬到酒店里，夜晚空闲时到酒吧喝些酒，
　　频频约会。其实自己一直都算不上是忠贞的情人，这点柏青也清楚，却没有多
　　说一句，因为明白，能在心底最深处的，依旧是他。而现在，安森揣摩着，柏
　　青若知道了是不是还能这样想呢？

　　安森在手机里编辑短信息：柏青，有些东西我们要共同辜负了。短信没有发出
　　去，删除时，心底隐隐发痛。

　　两个月后，安森来到父母亲居住的城市，依旧是兄长安辰来接他，上车时，安
　　辰说：柏青再次住院不要担心只是例行的详细检查。他们先去了医院，就像安
　　森上次离开时那样，柏青在沉睡，消瘦的脸上有了淡淡蝴蝶斑纹，厚厚被褥下
　　看不出身体的变化。安森看了他良久，轻轻吻他的眉心，抚摸他纤细修长的手
　　指，一如既往的冰冷，包在自己掌心里，慢慢温热起来。柏青，给一些时间
　　吧，虽然很困难，但有些东西，会慢慢复苏的，给我们一些时间吧。

　　柏青却没有醒过来，心跳缓慢血压降低。医院给的结论是出现了急性的病变，
　　和注射的药物有关。一场医疗事故出现在酣梦之中，安森和他的家人承受了所
　　有错愕和震惊，母亲忍不住流泪，父亲在一旁劝慰：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
　　的。安森面无表情：不可以就这样，不可以的，我们还需要时间，柏青。然
　　而，时间在流逝。

　　柏青再没有醒来，拔除了身上所有的管管线线，厚厚被褥下他的样子像个熟睡
　　的孩子，他带着和恋人已经变得若隐若离的情感远离，同行的，还有一个血脉
　　延续的美梦。安森看了他良久，轻轻吻他的眉心，抚摸他纤细修长的手指，一
　　如既往的冰冷，包在自己掌心里，却无法再温热起来。安森轻轻抚摸他脸颊上
　　细致的皮肤，一时之间有了几分宠溺：你明明还是个孩子生什么孩子嘛！

　　很长时间以后，安辰交给安森一件包裹，说是展览馆寄出的，因为弄错地址和
　　找不到收货人，迟了很久才到达。包裹单上的收货人写着的是逝去恋人和自己
　　的名字，拆开后发现是一幅画，用日本画特有颜料绘制一只放置在蓝绒布上的
　　瓷碗，色彩厚重，线条却粗犷，模糊了碗和背景的边框，角落上题着标题：柔
　　软的囚禁。还有一行恋人的笔迹：给深爱的那个人，以及，我们的孩子。泪，
　　终于奔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