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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chapter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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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薇雅将麦蒂特的小床搬进了卧室里,这令费索迩伽感到有些窘迫。但克薇雅说她至少在名义上是男孩的亲姑姑,所以他们之间没有必要太避讳这些。
克薇雅的卧室里和起居室一样铺着墨绿色的地毯,墙面的颜色略浅,能够看清上面勾勒着细小的黑色荆棘花纹。她的床摆在卧室靠近中间的位置,床头顶在墙上,上方挖出了一个小小的置物柜,用棕红色打过蜡的厚木片将柜子的内壁仔细地铺饰了一层,柜子的四角依稀还雕有一些简洁有力的荆棘花纹。
柜子里放着几本书和笔记,还有一条随手打了个结扔在那里的金色丝巾。费索迩伽甚至看到了五六枚堆在一起的金属徽章,它们看起来已经不那么鲜亮了,光润的表面在烛光下闪烁着黯淡的、富有历史气息的光芒。
这间卧室里甚至还有一个暖炉。它的外表有点像壁炉,但里面却没有火焰,只有一盆微微发亮的红宝石碎渣。
即使依旧感到尴尬,费索迩伽还是默认了这种安排。她不断告诉自己这根本没什么好尴尬的,她也是个女孩,而且这间卧室里并没有什么令人不适的东西。不管怎么说,麦蒂特今年只有五岁,而且他已经昏迷了整整两年时光,心理方面很可能只有三岁。现在他才刚刚醒来,这种时候小孩子总会需要一些来自亲人的温暖……
总之你完全没有任何必要感到不安。费索迩伽试着说服自己。
『你可以睡在这里。』克薇雅将麦蒂特的小床放在了靠近暖炉的方向,并将起居室的长毛毯也放到了他的床上。
费索迩伽躺进温暖的被窝里,看着克薇雅一一吹熄卧室和起居室里的蜡烛,一点点将翻涌而上的杂乱思绪压入心底,在克薇雅的卧室里沉沉睡了过去。
就在当天夜里,她做了一个十分压抑的噩梦。
她莫名地陷入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沉重情绪之中,它就像一大块沉厚的粘胶一样堵在她的胸口,甚至令她产生了极为强烈的喘不上气的错觉。她觉得自己很快就要被堵死了,于是迈步从房间里冲了出去——那个房间好像忽然就在那里了,她想不起来之前是什么样的场景。
门外是一条闪闪烁烁就像刚浇过水一样的红色走廊,她顺着走廊向前奔跑,每到一个转角都会谨慎地放慢步伐,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游荡在走廊上的黑色阴影。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跑了多久,但她最终成功地冲出了那个恐怖的地方。
外面的世界似乎才刚苏醒,天是海洋一般深湛的蓝色,黎明的晨光铺在泛黄的石砖大道上,仿佛一条命运预留的光之坦途。
她沿着无人的街道、沿着晨光指引的大道一直向前奔去,最终在一个圆形的广场上停住了脚步。广场上有一把不知是谁丢弃的匕首。她一边大声说着什么一边将它捡了起来,刀尖对准了自己的心口,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和……
平静和……?
费索迩伽骤然惊醒。
她安静地躺在床上,脑海中无法控制地一遍又一遍回放着梦的内容。她恍惚间记得她在捡起那把匕首的时候似乎说了一句什么……
『我是诺鲁弥科斯……』费索迩伽忽然听到了克薇雅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有些飘忽,咬字也模糊至极,如果费索迩伽没有经历过严苛的武者训练,而这句话的内容又正在有关梦境的回想中翻滚挣扎、试图破茧而出,那么她一定无法听清克薇雅到底在呢喃些什么。
『……最后一个……流血……』
『……只有真相。』
『……谎言……成为真实。』
费索迩伽从床上爬起来,趴在克薇雅的床沿向上望去——克薇雅的睡颜平静无惧。
也许她们做了同一个噩梦。费索迩伽想。但她的表情并不像是陷入了一个沉重压抑的噩梦,而是梦见自己正在弹奏一曲轻快平和的范尼小调。
费索迩伽感到梦境中那种令她悚然而惊的感觉再次顺着背脊一点点爬上了心脏。她几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那种心悸——并非源自恐惧或是惊骇,它似乎来自一种更加深刻的触动,但她说不清楚那种触动究竟是什么。感觉上有点像是梦境里看到的那条带有浓浓宿命感的晨光坦途,却比那条道路更加模糊无形。
她回到小床上躺好,脑海中各种纷繁杂乱的思绪纷至沓来。她觉得她好像发现了一些隐藏在一系列事件之中的线索,然而它们却引导她走向了更深一层的迷雾。
梦里的人自称诺鲁弥科斯——那本童话集的扉页上也提到了一个姓诺鲁弥科斯的人。费索迩伽不知道这到底是克薇雅自己的梦,还是因为受到了那个真正的“诺鲁弥科斯”的影响才会做这样的梦——她那种阅读旁人思绪的能力应该很容易造成这种入梦的效果。至于为什么费索迩伽也会做和克薇雅一样的梦……她认为这可能和克薇雅传递思维的能力有一定联系。
这样的能力确实会带来很多麻烦。费索迩伽想。怪不得克薇雅希望能够学会控制它们的方法。
她安安静静地躺了一会儿,接着又想到了童话集扉页上的那个名字。
据克薇雅所说,那本童话集的作者是白崖公爵奥古鲁斯,而奥古鲁斯将它送给了一个叫做卡迩埃亚·萨冈提伊斯亚·诺鲁弥科斯的人。虽然奥古鲁斯公爵很可能是旧时代的人,但是从克薇雅提到这件事时的语气来判断,童话集的编写更像是一切尘埃落定、只是人们还没有完全走出变革阴影的时期的事情。
简单来说就是:那本笔记诞生的时间距离现在这个时间点并不会十分遥远,受赠者卡迩埃亚有很大可能还没有过世。费索迩伽觉得这个人应该是一个关键点,毕竟,到目前为止,“诺鲁弥科斯”这个姓氏出现的频率实在是太高了,她很难说服自己这个名字与重要线索没有任何联系。
费索迩伽决定七天之后去问一问那位奥古鲁斯公爵有关这个名字的事情,虽然试炼并没有规定她一定要解开所有谜团,但她有点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这个世界似乎存在着许多神奇的事物,即使要冒着被人揭穿的风险,她也不能容忍就这样错过如此有趣的一切。
费索迩伽在纷繁的思绪中沉入梦乡,这一次她一觉睡到了天亮。
受限于最终期限,克薇雅只是简单地教会了费索迩伽最基础的几种指法以及范尼琴的相关知识。值得一提的是,她们几乎每晚都做了同样的噩梦。费索迩伽梦到的内容越发细致起来,不过她却没有再度惊醒。
七天之后,她带着一本手写版童话集、一把范尼琴、一封推荐信,还有克薇雅制定的基础练习计划离开了那间被铁链、石砖和咒语严密封锁起来的房间。她几乎是刚一踏出房门就被一个温暖的怀抱紧紧拥住,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那位拥抱她的女士到底长成什么模样。
她也没能看到房门重新上锁的情形。不过在重新设置隔音手段的时候,那位女士及时松开了怀抱,费索迩伽终于得以旁观全程。
敲击木门的是一个高大结实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大约有三四十岁的样子,肤色是一种不大健康的苍白,一头金黄色的头发整整齐齐梳在脑后,看那油光水滑的情况应该是使用了类似于发油的东西。他用不同的指节以不同的力度轻轻敲击着门上几个圆形的标记,期间还不断更换着不同的手指。费索迩伽大致记住了那个过程——对于一个经常需要在课堂上记忆一些一闪而过的复杂魔文圈的法师学徒来说,这并不是什么特别困难的事情。
费索迩伽在这方面尤其在行,因为她最强悍的记忆能力就展现在动态画面这一方面。她能够清楚地回忆起某些重要场景之中的每一个细节——包括卡亚展示火石的使用方法时那段枯草开始燃烧的位置、梅德玛伊特导师在搅拌药剂时习惯有节奏地翘起小拇指、班德亚将黑薯残茎压在砧板上时粉色的指甲被压褪了一道米白色的月牙、罗萨伊特感慨默斯特竟然敢吃罗萨藤时脸上漫不经心的表情……甚至还有白银之砂流入凹槽时砂束表面如水银般流动的浮光。
她清楚地记着这一切,所以她也能分毫不差地记下男人敲击木门的场景。
『哦!我的麦迪宝贝!』女人带着哭腔低吟了一声,伸手摸了摸男孩的脸颊,『你觉得怎么样?我做了你最喜欢的豆豆糖,你要不要吃一点?我是说,也许你饿了?』她深深吸了口气,试着梳理显然已经陷入混乱之中的语言和思维系统,『宝贝,』她接着说道,『妈妈需要知道这七天你是怎么过的——克薇雅都对你做了什么?她有没有对你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你是在瞎担心,瑞贝尔。』男人回过头来,仰着下巴傲慢地说,『父亲什么都知道,那个野种什么都不敢做。』
『我知道,罗,我没有任何怀疑父亲的意思……』麦蒂特的母亲脸色发白,『但我担心……为了这种小事去叨扰长辈恐怕不太妥当,所以我希望麦迪可以自己发现不妥……不,不,我是说,她很有蛊惑力,我有点害怕……』
『害怕、担心、恐怕。』男人——或者说罗□□加——对妻子的话嗤之以鼻,『你每年至少有三百天都在惶惶度日。』
瑞贝尔低头抱住自己的孩子,费索迩伽感觉到拥着自己的那双手似乎揽得稍微紧了那么一小点。
『我真不敢相信,瑞贝尔,你真是个神奇的女人。你看,七天或者三天之前你还在插着腰跟我大吵大嚷,现在看来那简直就像一场梦一样。』罗□□加翻了个白眼,『我已经受够了,快把你儿子带回去嘘寒问暖吧,我会记得不来打扰你们的。』
『我……』瑞贝尔似乎想辩解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出口。
他们之间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我看到你拿了几件东西,麦迪。』罗□□加看了儿子一眼,巧妙地绕开了尴尬,『那是那家伙送你的吗,宝贝?我是说,住在房间里的那家伙?』
『是的。』费索迩伽简洁而快速地回答,『姑姑送了我一把范尼琴,还有童话集和推荐信。』
『推荐信?』瑞贝尔放开怀抱,从她手里拿过了那封信笺,『给尊敬的奥古鲁斯公爵……哦,奥古鲁斯公爵!范尼琴!她竟然给了你一封推荐信!』
『不要叫她姑姑,麦迪。』罗□□加皱起了眉头,『虽然她姓金,但是我们和她已经没有血缘关系了。从名义上说,你可以叫她姑姑,但严格来说,她并不是你的姑姑……哦,好吧,看在推荐信的份上,也许你可以叫她姑姑——如果你愿意的话。』
费索迩伽明智地选择了沉默。
『好吧,现在看来,你似乎成功取得了她的好感……』罗□□加的眉头稍稍松了一瞬,很快又皱得更深,『不过说真的,你可别跟那个家伙走得太近。她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果有一天她偷偷把你卖了,我打赌她的脸上不会出现任何愧疚和难过。』他顿了一会儿,『现在,跟你妈妈回房间休息去吧,我想你已经很累了。』他揉了揉麦蒂特的脑袋,『明天上午你的好爷爷打算来看一看你,你知道的,他一向对子女十分爱护。你睡了很长时间,爷爷肯定想你了。告诉我,你想念他吗?』
『爷爷真的会来吗?』费索迩伽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当然。』罗□□加拍了拍她的头,脸上闪过一个稍纵即逝的笑容。
如果她的判断没有出错……费索迩伽默默思考,瑞贝尔听丈夫提起父亲时的表情明显是在畏惧。也就是说,麦蒂特的爷爷可能并不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
她承认自己纯粹是在捕风捉影地胡思乱想,但她实在没法不感到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