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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chapter 7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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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砖塔楼之后还有青砖塔楼,青砖塔楼之后还有黑砖塔楼,在那之后还有潮湿阴暗长满了蘑菇青苔的塔楼、青藤爬满墙壁封死了窗户的黑暗塔楼,以及一座塔顶隐约有阳光透入、墙缝里参差不齐生长出许多草木的白石塔楼。
在发现白石塔楼的时候,安德烈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既然塔顶有阳光透入,那么这座塔楼的顶部很有可能是通透的。他不大相信那些蒙昧人能制造出完全透明的塔顶,更不相信他们能制造出人造阳光。之前那个迷宫显然热量并不足够,用在这里并不会让人认为那就是真正的太阳光。
“上到顶。”安德烈沉吟片刻,向两个队员发出了指令。他在手上的草稿纸上细致地记下了经过的塔楼特征和门与门之间走过的台阶数,相信如果下一次还有机会来这里,他依旧可以不费什么力气找到这次走过的路。
十三小队的三个人一路走上了塔楼楼顶,一截破损的塔壁渐渐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之中。这座塔楼果然是没有顶封的,格鲁尼看着肆无忌惮洒下来的阳光,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队长,上面是开口的!”
“继续向上。”安德烈眯了眯眼,“注意一下墙壁,不要错过了什么信息。蒙昧人向来阴险狡诈,小心那不是真正的出口。”
“明白了,队长!”格鲁尼一边应着一边兴冲冲地往上走,大约走了五六步之后,他忽然停住了脚步,“队长,你是怎么猜到的?这里果然有字!”
“写了什么?”安德烈沉吟了一会儿,问。
“它说两边都是门,但是一个向前一个回去。”格鲁尼大声说道。
“确切地说,它想告诉我们这个上面也能出去,只不过从上面出去就会回到我们来的地方。这些藤条后面……据说有一道门,如果从这道门出去,我们就能抵达我们的目的地。”雷塞多摸了摸下巴,“我认为,这两个出口至少有一个是陷阱。”他沉吟了一会儿,又说,“或者两个都是。”
“就算所有出口全是陷阱,我们也迟早都要选一个出去。”安德烈眯了眯眼,“你们两个往前走几步,给我让个地方,我要看一看。”
格鲁尼和雷塞多迅速向上迈了几个台阶,将写了字的地方让给安德烈查看。
蒙昧人似乎不打算将獠牙冰角那一幕在这里重演,又或者设计这一段道路的和设计入口的并不是同一位神灵的信徒,这一次安德烈没有再看到任何类似光字的东西。那块白色石砖上只有非常简单的两行描银刻字——
『向前,通过光明照耀的豁口,你将返回出发之地。
『左转,开启藤蔓盘生的石门,你将抵达终了之地。』
“终了……”安德烈冷笑,“听起来真不是个好词。”
“蒙昧人总喜欢吓唬人玩。”格鲁尼混不在意,“我们办成了事,他们就要倒霉了。他们不希望我们走到目的地,当然想要把我们吓跑。”
“那就解开绳子吧。”安德烈笑了笑,“格鲁尼先走,雷塞多随后,我来殿后。”
格鲁尼随手扯断了附近石砖上的藤蔓,果然在那下面找到了一扇白色的石门。他伸手推开石门,露出了一条尽头通向刺目光明的悠长甬道。格鲁尼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直到一脚踏进那片什么也看不见的光亮之前,他才稍稍有了一点点犹豫。
在那一瞬间,他想起了他远在家乡的那个喜欢看银线草开花的姐姐。
然后他没有再犹豫,整个人渐渐没入了那片令人忐忑的强光之中,从头到尾都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雷塞多紧跟着格鲁尼奔向那片强光,脚步没有丝毫迟疑。他看起来有很多思虑,眉头皱得很紧。但那些思虑最终一一从他脸上退了下去,因为他很清楚,他其实已经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了。
雷塞多笑了笑,眉头完全展开。
安德烈走在他们的最后面——正如一路以来他一直所做的那样。他站在那里静静目送着两个队员走远,确认他们没有任何一个有回头的意图,然后他就悄悄转身离开了这条通往目的地的甬道,并且顺手关闭了那道白色石门。
安德烈扶着冰凉的门框静静站立了大约七八分钟,在植物枝叶摩挲产生的悉悉簌簌声中毅然抬步走向了那个据说会将他送回出发之地的残破顶层。
越过几棵枝繁叶茂的大树,阳光毫无顾忌地洒在了安德烈的身上。他抬头向上看了一眼,一幕蓝得令人窒息的天空便充满了他的整片视野。一只灰雀恰好从蓝天与白云的交际之处翩然飞过,吱吱喳喳的鸟鸣声让安德烈想起了童年时代那个并不富裕却平静安宁的偏僻小山村。
虽然是残壁,但塔顶的墙壁即使在破损最严重的部分依旧有三人多高。安德烈四下环顾一圈,在一丛野玫瑰后面找到了一扇看起来已经很多年没有开启过的厚实木门。木门上的铁条已经彻底锈成了棕红色,几块残留的漆斑依稀能够看出一点蓝色颜料的痕迹。
他轻而易举地弄开了那扇破败的木门,一阵寒风卷着几粒雪花随着开门的动作飞进了温暖的阳光塔顶,奥肯多冰原灰霾的雪天出现在了门扇之后。安德烈检查了一下背包里的装备,毫不迟疑地走进了那个冰天雪地的世界。
木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他回头看了一眼,从冰原这面望去,那扇木门恰好表现为两扇冰门的其中一面,而那道冰门……哦,是的,它正是他们最初失散的地方,也就是那个忽然出现了一道裂隙的獠牙冰角的第十三道冰槽。
“真是个神奇的地方,不是吗?”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在他身后响起。安德烈猛然回头,雷塞多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雪地里。他看不出他是从什么地方走过来的,因为那片雪地看起来洁白无瑕,根本没有任何踩踏的痕迹。
安德烈眯了眯眼,没有说话。他的副队长正以前所未有的犀利目光紧紧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他有理由相信这家伙出现在这里并不是一个偶然,而是早有预谋的……唔,擅自行动?
“哦,别这么看着我,亲爱的队长大人。”雷塞多语气散漫地说,“我穿过了那道门,然后就出现在了这里。不要问我这是怎么回事,我想这应该是蒙昧人的诡计之一。”
安德烈的目光从雷塞多的脸上慢悠悠地移到他的脚尖,然后又从脚尖转回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以格鲁尼的智力都能完美解读的经典讥笑。
“一点也不出乎你的预料,不是吗,我亲爱的副队长?”他冷冷地说,“也许蒙昧人并没有耍什么花招,只是你自己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我们的任务。所以不用再用那种哄小孩的口气说话了,我可不是格鲁尼,红狐家族的雷塞多大人。”
“不,公国恐怕没人敢把猎犬家族的人当小孩哄,我当然也不会做这种蠢事。”雷塞多的表情依旧有些心不在焉,“事实上,我只是恰好得到了一些消息……有关队长这次收到的隐藏任务。”他深深地吐了口气,“上面是不是已经在准备撤退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安德烈扯了扯嘴角,“我只是块探路石而已,探路石通常不需要,也不能知道得太多。”
“但你知道了。”雷塞多摇了摇头,“而且更不该知道的那个人——红狐家族的我也知道了。所以让我们敞开了说吧,安迪,我知道,我们还是兄弟。”
安德烈沉默了半分钟。
“这是个送命任务。”他盯着雷塞多面前的雪地,仿佛他的任务就是在那里埋上一打定点引爆的末日录,“如果我活着回去,某些人很快就会带着大批人马沿着我们走过的路踏平这个该死的冰角。如果我死了,我相信他们的保险仓里还锁着至少一摞类似于‘B计划’、‘C计划’之类的东西。”他从鼻子里喷了口气,“至于上面打算做什么……你现在已经猜到了,不是吗?”
“你之所以配合他们,恐怕是为了撤退名额吧,安迪。”雷塞多笑了笑,“他们承诺把我们兄弟的亲属统统列入撤退名单,所以你才会给他们老实干活。不过我想你也曾听说过一件事……有关朱迪斯个人的一些小癖好。”他顿了顿,“另外还有国防大臣那个宝贝孙子和格鲁尼姐姐之间‘我们都明白’的小故事。”
“朱迪斯……你是说米坦的妻子?”安德烈皱了皱眉头,“那家伙,他最好祈祷永远不要落在我手里。”他看了看雷塞多,“可现在他没落在我手里,而且他还会拥有一整个精英部队的贴心保护。你就算跟我回去了又能怎样?”他顿了顿,“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雷斯?”
“我想说……”雷塞多的目光在冰槽上一转而过,“我想说,他们的A计划成功了一半,但未必——我是说未必——能全部成功。”他的目光有些游离,似乎就连他自己也不太肯定这个判断,“我认为我们可能还有机会。”
“你的依据?”安德烈皱了皱眉头。
“依据就是,我跨过那道门,然后我出现在了这里。”雷塞多也皱起了眉头,“我敢肯定,那地方绝对会读心。”
安德烈没有回答任何话,他直接发出了一声清晰而刺耳的嗤笑。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同一时刻,远在伏兰卡王都的另一些人也在嗤笑着某个对手的愚蠢行为。
“坦白说,我真的不太明白那家伙的想法。”奇迹之城的治安官库亚曼笑着说,“我以为王宫在没有公爵会议的时候既不会有人也不会放着什么重要资料应该是一个人尽皆知的事实。那家伙究竟是闯进去做什么的?开玩笑吗?”
他的副官静静听着长官的调侃,依旧保持着可贵的沉默。赛菲因斯并不是一个喜欢在工作时间聊天闲侃的人,他有着属于南方人种的深色皮肤和一头直挺挺的棕黑色头发,如果没有那一双湛蓝如海的眼睛,他很可能会像费索迩伽一样拥有一段三黑小孩独有的童年记忆。
“好吧,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是我们的疏忽,我们必须加以警惕。”库亚曼收起了笑容,“赛菲因斯,你有没有找到他潜入的方式?”
“没有任何痕迹,长官。”赛菲因斯冷静地说,“我们已经向荣耀协会发出了密件,希望可以请到一两位法师协助探查。”
“我建议你不要对那些法师抱有太大希望。”库亚曼说,“你知道,法术力量从来不会留下任何痕迹。除非大贤者亲自施展时间回溯,否则我们几乎无法获得任何有用信息。”
“好的,长官。”
“发急件给马库斯公爵,请她尽快与大法师塔进行交涉。”库尔曼笑了笑,“我们请不动大贤者,但我们可以问一问阿曼德贤者知不知道这件事。迪菲兰的机械狂可干不出这种事,我敢赌一个月的酒钱,这件事必然和大法师塔有着微妙的关系。”
“我不喝酒,长官。”赛菲因斯顿了顿,“这件事太蠢了,那个迪菲兰人不一定是自愿出现在王宫里的。”
“哦,真遗憾,你的想法竟然和我一样。”库亚曼叹息着摇了摇头,“去发信吧,我们需要快点找到答案。”
“遵命,长官。”
赛菲因斯向长官行了一礼,快步离开王宫向荣耀广场走去。他准备去荣耀协会借用法师的传讯工具,马库斯公爵本人有一定的冥想基础,她可以通过特定道具直接用冥想读取那些法术手段传递的讯息,这可比任何纸面文字都要安全快速得多。
王都的治安队为了一个莫名闯入王宫的迪菲兰军人迅速行动了起来,但他们并不知道的是,就在伏兰卡境内的另一个地方,另一个迪菲兰军人已经悄无声息地换上了当地人的衣服。
“大大大大!”小女孩兴奋地骑在道尔森的脖子上,一手扯着他的头发,另一手揪着他的耳朵。
“我不是爸爸。”道尔森缓慢地组织着脑子里那些看起来已经十分陌生的奥肯多语词汇,“我是……”
他一时没有想起“叔叔”这个词的发音。
“妈妈妈妈!”女孩比他更快地找到了一个她认为妥当的词汇。
“不是妈妈……”道尔森皱着眉把她的手从耳朵上掰了下来,“叔叔,我是叔叔。”
“要好好照顾安娜,她很可怜的。”一个操着伏兰卡北方口音的朴实猎户笑着拍了拍道尔森的肩膀,“我们要去打猎啦!”
道尔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衷心希望这些人没有听出他的伏兰卡通用语其实说的很勉强。他们看起来只是普通的猎户,但他始终觉得一群猎户和一个小女孩同时出现在一间简陋的林中小屋里实在是件很可疑的事情,所以他一直很谨慎,不敢露出什么破绽。
幸运的是,他们很快就要分道扬镳了,这些人好像真的没有生出什么疑心。不幸的是,他们似乎认为道尔森是小女孩的亲人,所以道尔森不得不带着这个女孩一起离开。
即使不是这样,他恐怕也没法将这个女孩孤零零地留在树林里。
道尔森捏着手中那只小小的手掌,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神秘失踪的妻子,以及那个不知道他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见到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