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chapter 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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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到冥想的边缘并不等于学会了冥想。在初次冥想成功后的第二天晚上，费索迩伽深刻体会到了这句话的真意。
这一天他运气不太好，在临近傍晚的时候来到了一片小树林里，直到天黑也没能摸到林子的尽头。这种大平原上的小树林很少有大型猛兽出没，通常都是野猫和刺猪的天下。他在刚进林子的时候看到过一个猎户留下的过路小屋，但是那个地方现在已经被甩开很远了，费索迩伽实在不想走回头路。
按照阿修尼娅的说法就是：少年人总是一往直前不肯后退，殊不知有时只有后退才是长寿的秘诀。
可惜，类似这样的话往往只有已经受过教训的人才会深以为然，真正需要引以为戒的少年人永远对此不屑一顾。他们总觉得自己是特殊的，自己很聪明，长辈之所以有这样那样畏首畏尾的经验，只是因为他们年轻的时候太过平凡，不像自己这样聪明强壮。
不过费索迩伽之所以没有后退倒不是因为他十分自负，他只是纯粹的、完全的、没有机会听到这种说法而已。
事实上他真正知道阿修尼娅长什么样才是十三天前的事情，那天晚上阿修尼娅告诉他授予典礼之后凯斯克里会对他展开追杀，然后她就走了。第二次见到她是在授予典礼当晚的雷克多小镇，他收到了一枚15奈金的果子，依旧没怎么说话就眼看着神出鬼没的母亲大人融入黑暗之中……然后彻底消失不见。
下一次约会在索瑟瑞的塔克安萨瑞小屋，费索迩伽不确定这次对话能不能超出一百个字。
他用树枝和长长的草根在树上绑了个临时小床。这棵树位于道标石旁边，莹白的夜光注明了道路的位置。默斯特站在树下，漆黑的皮毛与夜色完美相容。费索迩伽没有把她拴起来，这样如果遇到什么危险，他只要翻个身落在马背上就能立刻离开。
临睡之前例行冥想，费索迩伽发现自己还是无法主动进入冥想状态。他放空了脑子摒除了杂念，但那个由各种温度组成的世界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对他敞开大门。而最折磨人的却是那种隐隐约约的直觉——直觉显然已经知道哪里做错了，糟糕的是理智依然没有发现任何不妥。
他还没想明白哪里不对，就被一种强烈的危机感打断了所有思绪。
“默斯！”费索迩伽落在马背上，短剑本能般向后一挥，砍掉什么东西的手感令他心里一凉。就在挥剑的同时，他听到树上传来劲力十足的一声“笃”，显然有一枚箭矢已经稳稳扎在了片刻前他所躺的位置上——不出意料的话应该是心脏处。
默斯特早在费索迩伽落下来的时候就已发力，她的耳朵兴奋地立了起来，短短几步间便把速度提到了逃亡状态。不过费索迩伽并没有在意爱马的亢奋，他在意的是另一个事实——
追杀！追杀竟然真的来了！
在这个念头闪过脑海的时候，费索迩伽不得不承认，他在内心深处对阿修尼娅的说法其实仍旧抱有一丝丝怀疑。泰伦特姆天赋血脉的珍贵程度是自幼刻在每个人类心中的规则——那是宁可放过一千次也不能错杀一个的天之骄子，如果没有他们……其实没人知道如果没有他们人类领域会遭受什么损失，但铁律就是铁律。泰伦特姆的血脉只要没犯下屠杀滥杀或者毁灭人类的重罪，最高刑罚也不过是终生监禁——甚至他们在终生监禁这样的刑罚之中依旧享有留下自己血脉的特别权力。
但在这样的情况下费索迩伽还是选择了离开。他之所以这么选择是因为：如果追杀是真的，那么他只有逃了才能活命；倘若追杀只是杜撰，那么抛弃父族最多只是暂时性混得更凄惨一点。作为私生子，他还可以选择继承母族产业。虽然蒂亚贝鲁只是个小小的子爵家族，但费索迩伽并不介意这一点——那个家族几乎全员都是白子，在那里他看起来会更像家人而不是客人。
可是现在追杀竟然真的来了。
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问题……费索迩伽想。如果阿修尼娅不是为了把自己天赋卓绝的孩子从泰伦特姆挖到蒂亚贝鲁而故意撒谎，而是真的知道会有一场针对费索迩伽的追杀……
好吧——费索迩伽第三次斩落身后袭来的利箭——这恐怕不是现在他该思考的问题。
夜晚的树林影影绰绰诡异莫名，默斯特的蹄子踏在厚厚的草叶上，踩出沉重的得得声。费索迩伽斩落了五根箭矢，背后忽然有什么东西发出“嗡”的一声。他反射性斩向袭来物，却在短剑触及到该物的瞬间停了手。
冷硬的质地，高强的硬度和密度，还有那微不可察的金属相碰声——最后袭来的分明是一枚货真价实的战用铁箭。这玩意儿斩不落，更斩不断。费索迩伽的剑最多使其改变方向，而在这么短的距离内，如果他挥剑向下，这枚铁箭一定会毫不留情贯穿默斯特的身体。于是他迅速调整姿势，任由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狠狠扎进了自己身上……较为无害的部位。
肋骨成功卡住了箭身，令它无法随意晃动加重伤害，然而贯穿伤和铁箭重量造成的痛苦还是远远超出了费索迩伽的设想。作为一个武者，他很清楚身上什么地方开洞会死，而什么地方开洞还能坚持一段时间。可惜理论只是理论而已，在切实承受类似伤痛的时候，他发现单单用语言真的很难形容那种艰难的感觉。
只在马背上颠了两下，费索迩伽就觉得自己的骨头快断了。好在后面的追杀者只成功了这一次，他听着普通木羽箭噗噗射进土中的声音，估计默斯特已经跑出了那家伙的射程。
幸好那家伙行动不快，他想。要是追上来再来这么一下，就算射不中要害他也离死不远了。
当然，他现在其实已经离死不远了——如果不能及时止血、及时拔箭、及时疗伤的话。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是：他得及时找到一个安全的、可以休息并好好处理伤口的过夜之处。同时他有些怀疑自己明天能否正常上路……如果不能，那么这个落脚点不仅晚上要安全，白天也得能保证安全才行。
从没受过重伤的贵族小少年脑子里闪过诸多念头，在意识到大脑开始发昏的时候竭力把全身力气集中在手上，死死的、拼尽全力地揪住了默斯特长长的灰色鬃毛。
——所以在睁开眼的时候，费索迩伽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依旧牢牢挂在马背上。
默斯特似乎把他带回了之前的过路小屋，这种屋子通常常年备有床褥和武器，有时还会挂上一两条肉干，角落里有两个大缸，一缸是水一缸是酒。如果有猎户晚上来不及回去，他就可以在小屋里舒舒服服住上一晚。
伤口很痛，痛的费索迩伽都不想承认这个身体是自己的，可惜事实始终沉痛且不可更改。他首先注意到的是自己的爱马——默斯特很难得既没有站着也没有跑着，而是静静卧在地上。判断出这点是因为费索迩伽发现自己的腿正搁置在小屋平整的地面上。然后他感觉到默斯特的姿态安静而沉凝，看起来已经这样一动不动卧了很久。
真是出乎意料的老实，听到他醒来竟然也没有乱叫乱动。费索迩伽想。她大概很清楚自己的主人此刻正在伤痛的边缘垂死挣扎，只要一点点外力打击就能令他顷刻间破碎成渣。
如果破碎成渣就可以免除痛苦……有那么一瞬间，费索迩伽还真想试上一试。虽然少年武者的人生似乎无论如何不该和娇生惯养扯上联系，然而事实是他确实从没干过粗活、受过重伤。这样的伤口有些超出承受极限了……真可惜，他遗憾地发现自己现在并不想死。
不想死就要想办法挽救。脑子里嗡嗡的像是装进了一百只蜜蜂，初步估计原因是流血过多，最最不幸的是，那些可爱的代表生命的红色液体还在缓慢却坚决地离开主人的身体。费索迩伽趴在马背上一动也不敢动，直觉告诉他任何一个肢体动作都会直接牵扯到身上的伤口。他不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个娇生惯养的贵族少爷到底要怎样挽救自己的生命——他甚至无法动一动手，拔掉身上那支冰凉的铁箭。
……对了，冰凉。现在也许已经不是冰凉的了，毕竟在一个热乎乎的身体里捂了这么久……那么到底是不是冰凉的呢？费索迩伽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产生了一点点的好奇。
如果你好奇……
那就屏蔽你的五感，然后感知这个世界。
一个冷的、热的、温凉的世界在他的脑海中一点点展开，他“看”到了那把铁箭——毫无疑问的冰冷彻骨。
费索迩伽忽然觉得不那么痛了，另一种感觉代替疼痛开始侵袭他的感知。他打了个哆嗦，发现相比寒冷来说，疼痛似乎并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也许是寒冷冻结了疼痛，也许是他的身体适应了疼痛，不管是哪种情况，这对他来说都是个好消息。他小心翼翼伸手握住铁箭，咬了咬牙，鼓起勇气把它从身体里拔了出来。这种普通制式的战用铁箭样式十分简单——长长直直一根棍，头部尖平，没有任何恶毒的倒刺或血槽。费索迩伽觉得自己的运气还是不错的，如果是普通羽箭，金属箭头往往制成一个尖尖的三角形，拔出来的时候很难不勾连到肉。
可是普通羽箭根本射不中你。随即他想到了这点。战用铁箭可不是什么常见的玩意儿，你的运气其实已经背到家了。
铁箭离开了身体，但费索迩伽并没有感到温暖多少。血流的更快了，默斯特不安地转了转头。
『法术是什么？』费索迩伽的脑子里浮现出《基础冥想》中的内容，『神灵创造世界，世界上存在着大量远超出人眼可见、人耳可闻、人手可及的未知事物，法术的作用就是将这些未知变为已知。让你看到你看不到的，让你听到你听不到的，让你做到你做不到的。当你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听到别人听不到的、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你就成为了一名正式法师。
但我们是怎么做到的？如果我们不知道世界的基础是什么，我们就什么也做不了。
如果你已经发现了，那么就当我没有说过。如果你还没发现，那么就让我来告诉你——这个世界的基础是元素，最基础的四种元素是地水火风。但是当然了，如果深究一段时间你就会发现，光明与逆光明是潜伏在元素内部的隐藏属性，也是构成生命与反生命的某种关键基石。关于这点，我们伟大的法师前辈们还没有研究明白，所以后辈们，你们仍需继续探索。
我们感知元素，了解元素，掌控元素。术神赋予我们这个能力，所以我们是法师。』
地，水，火，风。感知，了解，掌控。
费索迩伽把注意力集中在流逝的血液上，然后他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并不是简单的冰冷或者灼热，血液中纠缠不清的其实有两种物质，一种凉飕飕，另一种火辣辣。刚从他体内流出去的鲜血是热气占多，但是地板上那一小滩却已热意全无。
他忽然有种猜想：也许生命是火，所以当血液失去生命，它就会自动归为原本的属性——液体的水。也许这里面还有从光明到逆光明的微妙转变，所以它才从生命物质变成了无生命物质。
他把手覆在前胸的伤口上，血液浸湿了手掌。
“请停下，我亲爱的生命之火。”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
——真糟糕，这个声音沙哑得简直不像他自己。
费索迩伽静静等了一会儿，轻轻移开手掌，血果然已经止了……不，它竟然真的止了。
“为什么……”费索迩伽终于从默斯特身上挪了下来，声音满是困惑不解，“我一直以为法师需要咒语。”
默斯特僵硬地站起身，凑过来舔了舔他的手心。费索迩伽笑了笑，踉跄着走向小屋角落里的两个大缸。他刚刚失去不止一大滩血，当务之急应该是补充水分。至于为什么止血不需要咒语……也许是回光返照或者临死反扑，他苦中作乐地想。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chapter 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