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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犹记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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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洛巷里,风吹动法国梧桐的叶子沙沙做响,月色如水,透过树影投在柏油路面上点点白斑,周嘉宝轻手轻脚地回到下午跳墙而出的地方,借着院里投射出的昏黄微光,轻巧地翻过了围栏,轻舒一口气,她拍拍手,纵身一跳……
就在她纵身一跃的瞬间,紧闭的房门突然洞开,将整个园子照得通亮,而她,就在明亮如昼的灯光里完成了潇洒一跃。她在心中暗呼不妙,抬起头来,果然大厅里灯如白昼,父亲笔直的身影站在灯光里,正冷冷地看着她。
“父亲……”
她喃喃低语,硬着头皮走进大厅,胆颤心惊地的偷眼看向父亲身边的周嘉年,周嘉年却不敢多言,只是暗暗向她摆了摆手。
周旆脸色铁青,嘴唇微微颤抖,手掌数次半握成拳,又数次松开,指结处关节发青,显然是气极自持,瞧这情形,他必然是不会轻易放过嘉宝了。
嘉宝少年丧母,五岁以前都寄养在外祖母那里,性子虽然顽皮活泼些,却一直很得周旆的喜爱,这一次,周旆却是真得气极了。
“你到是说说看……这一次又去了哪里?”
嘉宝心里有鬼,当然不敢实话实说,一边磕磕巴巴的回着话,眼睛已经开始四下找援兵了……
“我……在青……”
客厅的八仙桌上本来放着一只青龙含蝉的端砚,周旆顺手抓起来“啪”的一声拍在桌上,吓得嘉宝一个哆嗦,赶紧住了嘴,不敢再扯谎了。
云姨娘一看情形不对,正想走上前劝一句,却被周旆狠狠瞪了一眼,硬是连半个字也不敢再说。
“你还在这里扯谎,你看看你哪里还有女孩儿家的样子?长三码头那样的地方,是咱们这样的人家能涉足的地方吗?更别说你还和那些帮派混混们称兄道弟的,你是不想要这个家了是不是?”
嘉宝知道瞒不过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可是父亲,当日他们救女儿出来,您不是也夸他们义勇有嘉吗?虽然是在患难之中的结拜,但女儿从来就没当它是权宜所为。”
“你这是在教训我应该遵信守义吗?”周旆的唇角微微颤抖,伸出手来指着女儿,声音里已有了震怒的味道……
瞧这阵仗,一场风波是避不了的了,周嘉年急忙给嘉宝使个眼色,要她服软陪个不是,嘉宝却硬生生的杵在那里,朗声回应……
“女儿不敢!可是女儿并不觉得有错!”
周家是苏州有名的书香门地,祖上先后曾出过两任道台,八位进士,一向是以家教森严而出名,近代来在上海开丝厂、办企业,虽然转了经商,但老规矩还是极注重的,哪里出过这样的事,周旆气的直抖,抓起端砚来就向嘉宝丢过去……
端砚有巴掌大小,嘉宝又跪在距离不足两步的地方,只听得呼呼风响,眼见那台石砚就要砸在脸上,却不知从哪里飞出来一个白色的物件,斜斜地打在端砚上,硬是把已到眼前的端砚撞歪了半寸,“嘭”的一声砸在嘉宝的额角上。
“这是怎么回事?有这样教训女儿的吗?宝儿就是犯了天条,也用不着下这样的狠啊!”
因为着急,姨婆竟说起了苏白,移动着小脚走进客厅,她身边的陆承禧亦步亦趋的扶着她,手里还端着个白色的东西,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没了盖的茶碗。
嘉宝只觉得额头火辣辣的痛,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脑子却异常清晰,知道定是云姨娘搬的救兵,陆夫人是客,不方便出面,所以就抬出姨婆来,父亲碍着情面,当然不能发作,可是就算今天过去了,这件事始终还是要面对的,咬咬牙,她缓缓地仰起脸来:“父亲,请您相信女儿!”
周旆倏地扬起手来,然而看着那张酷似亡妻的脸上,泪痕犹新,一双黑漆漆的眼眸直直的盯着自己,才片刻工夫,额头变得又红又肿,虽然依旧生气,心里却有了悔意……
“阿蛮啊……来看看你的女儿吧……”
他喃喃低语,只觉得举在空中的手似是千万钧一样的沉重,姨婆怕他再动手,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嘉宝身边,附下身来捧起嘉宝的脸来看,嘴里啧啧称叹。
“没娘的女儿,你也下得了手?你还真下得了手!!”
嘉宝依然抬着头,眨也不眨的盯着父亲,却突然觉得身子一轻,竟被一双手腾空横抱起来……
“宝儿妹妹伤得不轻啊,我在军校里是学过医的,看这种伤最是在行,我这就送宝儿上去看看。”
原来是陆承禧从身后冒了出来,嘉宝才要挣扎,却见他低下头来冲着自己眨了眨眼睛,正诧异间,就听到姨婆连声称好,连推代搡的把他们推出了客厅。
“傻媳妇儿,现在不走等着挨打吗?”
陆承禧附在她的耳边低低的说,男子特有的气息扑打在她的脸上。
嘉宝又羞又恼,却不能挣扎,额头上的疼一阵紧似一阵地袭来,灼灼地蔓延开来,仿佛一只只小虫子撕咬着她的心,说不出的难受,她咬紧了牙关,却还是难堪地流了满脸的泪水,听任陆承禧把她抱进房间,屋顶上的电扇徐徐转动着,隔一会儿,就在她的眼前投一下道阴影,她昏昏沉沉的,又觉得仿佛是躺在一叶小舟上,白茫茫的芦花轻飘飘的在眼前飞散,细细的雨丝漱漱地敲打在船梆上,木浆滑过水面的哗哗声一波又一波地在耳边划响,而她——却只是冷。
……
十年前,浦东青池。
虽然这里到上海只要两个小时的水路,但是这个小小的渔村却是又破又脏,临时搭建起来的木棚区里挤满了靠行乞和骗抢为生的无业游民,仿佛是那个繁华似锦的天堂美景里衍生出的阿鼻地狱。
这时已是黄昏时分,天空依然飘着稀疏的细雨,江面上笼着淡淡的薄烟,一叶小舟吱吱呀呀的从雨暮中摇出来,停在简陋的乌木栈桥边,一个满脸胡须的彪形大汉将船栓牢,对着江面吐了一口痰,转过身来,从船仓里拎出一个白色的小东西来……
那个白色的小影在大汉手中扭曲着挣扎——原来,竟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娃儿,雪白的皮肤、黑漆漆的眸子、本来梳着光溜溜的两只小辫子,现在一只已经散了,胡乱地粘在脸上,嘴里塞着一团布,仍在呜呜咿咿的抗议着什么……
“丫头!你最好给我老实点,要不然我立时宰了你!”
大汉将女娃儿夹在掖下,一步跨上栈桥,轻轻松松的走进了岸边的一座木屋。
天色渐渐的暗下来,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远处传来一阵阵的狗叫声,反而越发显得四下里静的出奇,大汉点亮了油灯,一把将女娃儿抓起来,悬空举在眼前。那女娃儿却并不躲避,漆黑的眸子直直对上来,犹如浸着墨般的纯净幽深,清澈的叫人不敢逼视……无端端地,大汉打了个寒噤,他嘟曩了一句什么,对着女娃儿恨恨地说:“你也莫怪我,谁让你老子那么有钱,叫大把头给盯上了?你乖乖的睡上几日,等你老子使了钱给大把头,我就将你送回去,若没钱来,嘿嘿……那我也没法子!”
大汉走几步,吱呀一声扭开一个木门,“嘭”的将女娃儿丢进黑暗里,听听里面并没有动静,大汉锁上了木门,坐在桌子前喝起酒来,嘴里还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调……
这个被掳来的女娃儿正是周嘉宝,她刚才从苏州来到上海,从没见过这么多繁华的街道和商铺,偷偷从花园里的后门溜出来玩,就被专门绑架勒索的青帮给盯上了,轻而易举的给绑了来。
嘉宝被丢在一堆乱草中,虽然不痛,可是心底里的恐惧最终如潮水一般涌上来,木门外传来断断续续的小调声,一些细小的微光从木板的缝隙中漏进来,阴影里有什么东西在悉悉挲挲地向她逼进,她惊恐的盯着深渊一样的黑影,眼泪不听使唤的流下来……
也不知过了过久,黑黢黢的阴影里竟缓缓伸出了一只手来,对着嘉宝比了个奇怪的手势,嘉宝大骇,瞪大了眼睛,就连哭的力气也没有了,见到嘉宝没有做声,那只手伸得更近了些,轻轻一探,就捉住了她的脸颊——嘉宝早上就几个陌生人掳了来,辗转了几个地方,又在船上淋了许久的雨,小小的脸蛋上又凉又湿,可是这只手却是温热干燥的,恍如一朵暖暖的火苗,给了她说不出的温暖和安慰……
嘉宝瞪大了眼睛,看到另一只手从黑暗中伸出来,将塞在她嘴里的布团轻轻拔出,她的心怦怦直跳,感觉到黑暗中另一股暖暖的呼吸越来越近的吹打在自己脸上……
就在这个瞬间,木板外依稀透射进的那剪光线却倏地消失了。突如其来的黑暗带来了令人窒息的恐惧,嘉宝沦陷在这片黑色的噩梦里,小小的身子开始颤抖个不停。像是知道她的恐惧似的,黑暗中的那双手将她揽进一个陌生的怀抱里,她年纪小,贪慕着这怀抱的温暖,居然忘记了哭泣……
外面的雨却似乎密急了许多,刷刷地响着,也不知是不是屋顶漏了,雨水从看不见的地方掉下来,叮叮咚咚的敲在不知名的地方,溅起了细雾一样的水汽,弥得她睁不开眼来,四下里寂静无声,嘉宝把脸埋进那个唯一可躲避的怀抱里,似乎感觉到有一只手轻轻拍抚着她的背脊,恍惚间以为回到了老家那座雕花的老式木床,外婆正哄着她入睡,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轻轻摇着那面画着胖阿福的纱扇,这种熟悉的感觉让她舒服的呻吟一声,迷迷糊糊地坠进梦乡里去。
翌日早晨,屋檐边还稀稀落落的滴下水珠,强烈的阳光却从屋顶的裂缝处直射进木屋,嘉宝蜷缩成一团,闭着眼睛,拒绝从梦中醒来,可是却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一只手来,不依不饶地拍打着她的脸颊……
“婆婆,宝儿就……”
她烦恼的嘟哝了一句,伸出小来手拼命的揉着眼睛,这才勉强从睡梦中醒来,却被眼前的景像吓了一跳,怔怔的坐在原地。
简陋的木屋是用横七竖八的木板随便钉起来的,满地是杂乱的稻草,一汪汪污水就摊在她的脚边,一只残破的瓷碗丢在她的面前,碗里的水渍里还漂着一只蟑螂的尸体……
外婆呢?那只画着胖阿福的红色纱扇呢?外公那只雕着大马的檀木床屋呢?
她瘪着嘴,哼哼唧唧的哭起来。
“我要回家……要回家……”
一只手把她的脸抬起来,另一只手笨拙的在她的脸上擦拭着……
“别哭了,别哭了,过两天,你就会回家的……”
好温柔的一双手啊!嘉宝抬起泪汪汪的眼睛,看向这双手的主人——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穿着浅灰色的学生套装,留着小平头,脸上虽然脏兮兮的,但依稀还能看的出面容很清秀,正瞪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眸看着她。
这便是昨夜梦里的那个人吗?嘉宝盯着那个男孩儿,忘记了哭泣。
“我叫吴青浦,他是杨逸,你呢?”男孩的手指一扬,嘉宝这才发现,在墙角的阴影里,居然还站着一个男孩——高高的个子,白晰的皮肤,又黑又浓的眉毛隐隐地纠集着,唇角紧闭,正随随便便地斜依在墙上,半眯着眼睛淡淡看着她……
嘉宝一怔,转过眼光,抽抽答答的说:“我是周嘉宝,婆婆叫我宝儿。”
那个叫做吴青浦的小男孩露出雪白的牙齿,给了她一个鼓励的微笑:“不用怕的,宝儿,过几天你家里人就会来接你的,你就可以回家了。”
嘉宝仰起小脸来半信半疑的看着吴青浦,奶声奶气的说:“可是宝儿饿了,宝儿现在就要吃栗子蛋糕……”
吴青浦求助的看了看杨逸,眼神中有明显的迟疑。杨逸无声的摇了摇头,走到嘉宝面前,从身后伸出一只手来,手掌里是一个黑乎乎的野菜饭团……
嘉宝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又苦又涩,还有一股说不出的霉腥味,她撇撇嘴,犹豫着该不该咽下去……
杨逸缓缓地蹲下身来,一双清亮眼睛几乎要看到人心里去;“宝儿……我有一件很重要秘密,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好不好?”
嘉宝呆呆的看着那双仿佛能摄人心魄的眸子,傻傻的点头……
杨逸凑近了她的耳朵:“外面那个人是坏人,他要让咱们认输,如果咱们不吃这个苦东西,咱们便是输了,宝儿,你会认输吗?”
嘉宝坚定的摇头,果然皱着眉头将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
杨逸抬起头来,与吴青浦交换了一个胜利的眼神,嘴角扯起隐约的弧度,吴青浦收到这个意料之中的微笑,宠溺地低下头来,笨拙为嘉宝梳理散乱的发辫。
孩子们之间,往往是最容易变成朋友的,尤其是,当他们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要呆在一起时。
嘉宝很快就忘记了恐惧,把这个漏雨漏风的木板屋当成了游戏的花园,把两个难中的小友当成了玩伴——吴青浦的父亲是楚汉大学的名誉董事,出身优渥,也是因了这个,三天前被绑架来,他与嘉宝比较亲近些,杨逸是个沉默的少年,眼里藏着几丝阴翳神秘的气息,他喜欢坐在角落里,像一个远远的看客……
“我与你们是不同的!”他总是这样说,有意无意的与别人保持距离。
嘉宝不明白,她很快转移了注意力,与吴青浦一起在水洼里跳跃,溅起团团水花,然后大笑。
屋顶上泻下流水一样的白光,照在她的头顶上,苑如教堂墙壁上天使挥出的光环,她咯咯的笑着,用力踩出高高的水花,脚上红色的小皮鞋已变得湿漉漉,长至小腿的白色棉袜溅上点点泥浆……
头发再次散乱,可是她却并不在意,听任长发纠缠在额头唇角,清澈纯净的眼睛里盈满了快乐,粉红色的脸庞上印着半只浅浅酒窝……
杨逸震惊的看着她的笑容,眼里闪过一丝黯然——他在这座木屋里已经住了一个多月,前后有五个孩子在这里住过。
这个专门绑架勒索的朱雀堂是青帮的一个分堂,他们从来都不会留下活口。
没有一个孩子能活着离开这里。
而他,注定只能是远远观望的看客。
杨逸的目光落在嘉宝的微圆的小腿上——雪白的棉袜溅上了污水,留下一圈圈浅灰色的印渍,可惜了那一截鲜藕似的白……
“杨哥哥……”
嘉宝忽然跳到他的面前,伸出手来抓他的袖子……
杨逸一惊,眼里掠过咄咄精光……
嘉宝吓了一跳,忘记了要说什么,只瞪着亮闪闪的眼睛呆望着他……
杨逸一怔,歉意的笑笑,抬起手来摸了摸她的脸……
“宝儿……你和青浦去玩吧,杨哥哥在这里坐一会儿。”
嘉宝眨了眨眼睛,对定他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杨逸一阵心悸,心虚的调转眼光……
不期然的,从外面传进来一阵喧闹嘶扯的声音,有东西被摔碎在地板上、男人大声的咒骂了句什么,杨逸的眉头一扬——这样的时候,不应该是那个酒鬼杜阿三在家的时间啊?
嘉宝被吓了一跳,战兢兢的趴近了木板墙的缝隙——昨天代她来的那个高壮男人一只手捂着额头,另一只手握着一只皮鞭正在用力的抽打着地上的一团身影……
一个半大孩子躺在地上,被捆成粽子一样,背上已被抽出了丝丝鲜血,却咬紧了嘴唇,连哼也不哼一声。
嘉宝倒吸了一口气,还没叫出声来,就被身后伸来的一只手捂住了嘴……
杨逸倏地将她抱起,扭过了她的头。
可是那抽打在皮肤上的声音,却一声声传进她的耳膜,令她颤抖个不停。
杜阿三抽打了半天,已经累得气喘嘘嘘,可是地上的男孩却依然一声不吭,几近昏迷。
杜三骂了一声娘,“嘭”地将皮鞭丢在地上,伸手去抓酒壶,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酒壶已被打碎了,他骂骂咧咧的将地上的男孩儿揪起来,丢进用来关人的木屋,锁上了门,摇摇晃晃的出门打酒去了。
陌生的男孩背脊上血印纵横,吴青浦小心翼翼的解开他手脚上的绳子,嘉宝轻轻抚开垂在他脸上的乱发……
男孩皮肤黝黑,鼻梁端挺,紧闭了双眼,睫毛又密又长,微微颤抖着,嘴唇上咬出一个青紫的牙印,他皱皱眉,不知嗫嚅了句什么……
嘉宝吸着气,不知为什么,转身躲在杨逸身后,紧紧纠住他的衣角,连大气也不能出一下,杨逸却很镇定,一半因为他是三人之中年纪最大的,另一半也是因为他对这种血腥的场面并不鲜见,他没有犹豫,将男孩爬伏在草垫上,熟练地撕开男孩的衣服……
鞭印凄厉交错,所幸并不是很深,但……对这样年纪的一个少年来说,能咬牙忍住却是真的难得,杨逸颇多赞许的扬了扬眉,对伤口做了简单的处理后,他直起身来,走回到他的角落里,倚着墙壁坐在地上,一句话也不说,眼神对着空荡荡的天花板。
过了很久,衣角动了动,他低下头,看到嘉宝依然攥着他的衣角,寒星一样的眼眸定定的盯着他,他轻轻笑了笑,抬起手来揉揉她的头发……
“宝儿不怕!他会好起来的。”
嘉宝松了一口气,似是蜷了,把头抵在他的膝上,像只困极了的小猫一样眯起了眼睛。
黄昏时分,昏睡中的男孩悠悠睡转……
第一眼,就看到一对天使般纯净的双眸,一个小女孩站在他的面前,好奇的盯着他瞧……
“你是谁?”
小女孩问他,声音美好如早晨的第一缕阳光……
男孩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
“……穆……天蔼……”
他的嗓音很奇特,尾音拉长,稍代点卷舌,可是却很好听。嘉宝满意的微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真丝手帕来,小心的拭去他脸上的汗水……
“我是宝儿,杨哥哥说你会没事的,你不要怕……”
穆天蔼咧开嘴想笑,龟裂的唇角却一阵刺痛,他皱皱眉,清晰的说……
“我、从、来、都、不、怕。”
嘉宝顽皮的眨眨眼睛,转过头去同青浦咬耳朵:“哈!他不怕!他真是个英雄!”
青浦点点头,也小声的说:“就好像杨家将里的杨七郎一样!”
那一夜,杜阿三依旧喝醉了酒,不知是故意还是忘记了给他们丢包菜团,夜晚漫长得像是到不了头似的,虽然背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痛,但穆天蔼咬紧了牙关,居然连一声也没有吭,杨逸仍旧孤单单地坐在他的角落里,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嘉宝和青浦依偎在一起,说起红房子的冰淇淋,还有婆婆煲的莲子粥,用了很大力气来忘记饥饿,叽叽咕咕的嘀咕了许久,才终于能够安静的入睡。
……
周嘉宝躺在她的粉红色大床上,微风吹起床幔上白色的流苏,像一排排小波浪一样荡漾开,一只手把冰块敷上她的额头,她模模糊糊的笑了笑,翻了个身,喃喃了一句……
“青浦……你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