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美之境》侧影芳华

2、一个人的战场（之二）

　　一条金属走廊的两边是金属的房门、金属的廊柱，连透过金属灯罩发出的灯光也带出冰冷的金属色。
　　唐娆穿过基地走廊。走廊里回荡着一声声惨叫，是违反纪律的士兵正在接受惩罚。作为队长，她曾无数次挥起鞭子，惩罚她的队员；当然，她也曾被埃米西雅无数次地、用鞭刑惩罚。她习以为常地听着惨叫，走向自己的房间。她忽然觉得有点累。并没有亲自参加捕捉那名男子的战斗，她认为她那十几名优秀的队员足够对付那个家伙了。
　　回到房间，她脑海里不停地想着那艘银色战舰。那真是一架非常漂亮的战舰。那么简洁流畅的线条，那么飘逸的外形。不得不承认，从任何角度看过去，它都是一件几近完美的艺术品。即便是冷森森对着她的炮管，也线条鲜明，透露出震撼人心的流畅之美。
　　她又开始想，男子机舱里播放的音乐。是一段什么曲子？似乎有些熟悉,好像是一首古老的宫廷舞曲。
　　最后，她开始想男子的脸，他细长的眼角，他微笑的嘴角，他垂到左边眼睛的一缕黑色头发……她突然制止了自己的想法。今天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居然生出这么多无聊的杂念？

　　房门打开，门口出现一个银色头发、紫色眼睛的漂亮姑娘。是唐娆的副官螟蛉6号。
　　在古苍星的新兵训练营里，每个人只有代号，没有个性鲜活的姓名。训练营营长埃米西雅为把这些少年人训练成钢铁之躯，不允许任何浪漫的格调腐蚀斗志。在这个枯燥、残酷和性别绝对平等的训练营里，男学员没有优越性，女生也没有任何理由输给男性的对手。
　　螟蛉6号向唐娆报告道：“队长，那个人……跑掉了！”
　　“跑了？”
　　“非常抱歉，队长。”
　　唐娆厉声道：“十二个人抓不住一个人，不是抱歉，是可耻！”
　　“是。都是我指挥不力，请惩罚我吧。”
　　“给我看战斗记录。”
　　螟蛉6号打开屏幕，从信息监控台调入刚才的战斗录像。
　　唐娆仔细地看完录像，又回播了一遍。看完之后，她说道：“不能不承认，真是个厉害的家伙。不过……”说到这里，她抽出佩剑，缓缓地擦拭着剑锋，同时用眼角余光打量着螟蛉6号。
　　螟蛉6号在唐娆的盯视下似乎很不自在，眼神里闪烁起不安。
　　寒光一扫，唐娆突然将剑锋架到螟蛉6号的脖子上：“告诉我，叛徒会有什么下场？”
　　“我……”螟蛉6号脸色刷地煞白。
　　唐娆啧啧地摇头：“这么轻易就露了马脚。我不过在试探你。”
　　螟蛉6号倒退了一步，绝望的表情让她从头到脚变成了一个楚楚可怜的小女人。
　　唐娆更加厌恶道：“真是可耻啊。你应该知道，在这个地方，可怜的表情不会得到任何同情。而你所犯下的错误，也足够从古苍星上消失掉了。”
　　见螟蛉6号半天不说话，唐娆又道：“看在你跟随了我几年，我给你个申辩理由的机会。说，为什么故意放走他？”
　　“他救过我。”
　　“不是理由。”唐娆断然道，“继续说下去。”
　　“我想您一定记得，两年前，我参加暗杀皇佑星皇帝任务。那次任务失败，整个分队只剩下我一个逃出包围。我的战舰受到重创，不能行驶。我也受了重伤，我以为我要死了。没想到，就在那时候，飞来一架银色战舰。就是他。他救了我……他是位非常善良的人。后来，我还听说过他的故事。他曾经帮助一个小行星上的居民摆脱了噩梦般的瘟疫，那里的人民为了纪念他，就用他的名字命名他们的星球。”
　　“他叫什么？”唐娆打断道。
　　“翔。”
　　“来历？”
　　“我不知道。见过他的人也都不知道。大家都像崇拜神一样崇拜他。”
　　“神？他绝不可能是神。故作神秘的人，只能说明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唐娆摇了摇头，“看你这副被天神感动的表情，真不敢相信你在古苍星生活过5年。”
　　“我知道，队长。我所犯的错误是死罪。我没有理由请求您赦免。但是，我仍然想让您知道，那位先生真的是位善良的人。虽然他发现了我们的所在，可是我敢保证，他那样善良的人不会做对我们不利的事情。我不忍心他无辜蒙难，我情愿让自己死换取他的生命。”
　　“是吗？好吧，那我就送你一程。”
　　螟蛉6号想，队长应该是要把她带到什么地方秘密处死。她跟着唐娆走到停机坪，远远的、看到那架冰蓝色的战舰静静地停泊在基座上。那是队长的战舰，叫海妖。现在，在螟蛉6号的眼里，海妖号真像一只具有生命的妖，正贪婪地冷笑着，要把她这个祭品献给死神。
　　不自觉地、螟蛉6号把手伸向别在腰间的能量枪。当她的手指碰到枪柄，马上缩了回来。她不能、也不敢伤害她的队长，她已经习惯了服从。

　　推进器推至极限。
　　海妖号从笔直的全速飞行进入螺旋形轨道。高速飞行的战舰化成一道冰蓝色的光。
　　第九十九次——这是唐娆在十年里、第九十九次想飞离古苍星。这一次，海妖号终于冲出了古苍星的引力区，一跃、而跳入那片超越一切的星空。
　　突然跃入向往已久的星空，唐娆却没有预先设想的激动感觉。或者有，也只是一瞬即逝。
　　浑身产生一种飘浮感，好像进入一场不着边际的梦境。她瞥了眼螟蛉6号，问：“你叫什么名字？我是说以前的名字。”
　　螟蛉6号答道：“香凡。”
　　“挺俗气的。” 唐娆笑了声，又长长地吐了口气，“不过，名字到底比代号好听。”说完，她想起很久以前的事，埃米利亚让她忘掉她的名字，命令她对自己的定义只能是第一舰队队长。她问为什么。她说她喜欢原来的名字。埃米利亚马上给了她一巴掌，说，她想得到以前的一切，首先，必须牺牲掉以前的一切。
　　——是的，她不再是迷星公主。她只是个为复仇而生存的战士。

　　“叫翔的星球在哪？”唐娆问。
　　香凡愣了一下，指向地图上的一个白色星球。
　　冲破白色星球的气层，唐娆驾着战舰在空中盘旋。在她眼前，是无边无际的、闪烁着光亮的冰层。苔原辽阔，冰河壮美。十年了，她第一次看到雪。冰层上生活着各种动物，她的童心都要被勾起来了。
　　在南部苔原，有一个人类居住的部落。部落规模不小。人们生活在冰砖砌成的圆顶屋里。中间的空场上是热闹的集市。许多屋顶上升着炊烟。
　　炊烟——她没有想到，突然又看到那一缕一缕温暖的气体，她竟然起了心潮澎湃的感动。
　　她问香凡：“知道我为什么没缴你的武器？”
　　香凡摇头。
　　“因为如果你反抗，就给了我杀你的理由。可惜，你没有。”
　　“队长……”
　　“胆小、善良是你骨子里的弱点。也正因为这点，我才会挑你做我的副官。因为我知道在任何情况下，你都不会对抗我。”
　　“队长！”

　　唐娆把战舰降落在苔原上，打开舱门：“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我的士兵。去吧，去做个可怜的小女人吧。”
　　香凡没有马上离开座位，紫色的眼睛里充满惊愕和泪光。
　　“等我后悔吗？”唐娆命令香凡离开。
　　香凡离开战舰，唐娆没有情绪目送香凡的背影，迅速地关上了机舱门。扳动操作杆，战舰缓缓起飞，卷起地上的雪。就在这时候，她看到：一朵白色的花被卷到舷窗上。
　　冰原的花……
　　即便那朵小花已被风卷得变了形，她一眼就认了出来：是在翔的战舰里见到过的花。

　　她再次降落，跳下战舰，扒开地上的雪。竟然看到：雪的下面，盛开着花！
　　她躺在雪地上，看着天空。她扬起手臂，把大片的雪和花瓣撩到身上。
　　——已经不习惯流泪的她，在这一刻，突然地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