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化田-断续龙门》暴雪17

15、第 15 章

　　遥远的另一边，驳船上的马进良也觉得有些不妥。
　　‘入夜了过来伺候我就寝。’这一句话刺得他如坐针毡。
　　眼见天就要黑了，怎么办……他不知道雨化田说的是真的还是在开玩笑，虽说雨化田是不怎么开玩笑的。他本来就在这种事上转不过脑筋，要真进去了…督主笑他怎么办？督主生他气怎么办？督主督主督主……马进良满脑子都是雨化田，该怎么办？
　　“大档头，你怎么在这儿？”一个番役端着雨化田洗脚用的椴木木盆，正撞上在雨化田舱门口徘徊纠结的马进良。
　　“我…呃，我……”大档头一时语塞，脑子卡壳找不出一个好借口。
　　番子见马进良脸憋得跟猴屁股一个色儿，暗暗好笑，“您找督主有事儿？那我等会再进去……”
　　“对、对，有事，”马进良尴尬应承，看见番子手上的木盆，“这是……”
　　“督主要洗脚。”
　　“那给我吧，我端进去。”马进良熟知雨化田的习惯。雨化田沐浴更衣、大小清洁、行方便之事的时候都是不留外人的，只让下人备好所用物品送进去。马进良他现在所想的便是借着送脚盆进去，雨化田要是留下他，那便顺遂了心意，即使雨化田改了主意要赶他走，他也能有个体面。
　　大档头进去的时候雨化田正坐在床榻前参详一册竹卷。
　　‘凡兴师十万，出征千里，百姓之费，公家之奉，日费千金。内外骚动，怠于道路，不得操事者，七十万家。相守数年，以争一日之胜，而爱爵禄百金，不知敌之情者，不仁之至也，非之将也，非主之佐也，非胜之主也。故明君贤将，所以动而胜人，成功出于众者，先知也。先知者不可取于鬼神，不可象于事，不可验于度，必取于人，知敌之情者也。故用间有五：有因间，有内间，有反间，有死间，有生间。五间俱起，莫知其道，是谓神纪，人君之宝也。……’
　　“此篇‘用间’讲得通透，生间死间有间无间……孙武子好手笔。”马进良来时雨化田就发现是他，并不避忌。
　　马进良悬着的心落了一半，把手里的盆放在踏脚处，摆好擦脚布子，单膝跪下，伸手要帮雨化田脱靴。
　　雨化田放下手中的竹简，没抬脚。
　　马进良心里一紧，低头呐呐的说，“督主，洗脚。”
　　“抬起头来。”雨化田声音喜怒难辨。
　　马进良依言抬头。
　　只见雨化田冷扫他一眼，伸手拿掉了他罩在脸上的青铜半面。
　　“督主！”马进良明白自己相貌粗鄙且有白瞳一只，配不上姿容上乘、人中龙凤的督主，又加之脸上那道贯穿的伤痕，更是丑的骇人。此刻要以真容示人还真是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看样子伤好的差不多了，”雨化田不在意马进良的变化，把铜半面搁到案子上的竹简旁，“近几日要到大漠尽处，难免受风沙侵袭，你要小心。”
　　“督主……”马进良还待说什么，雨化田却俯下身子把脸庞靠近他的脸庞。
　　两人的距离暧昧的贴近、贴近、再贴近……
　　雨化田却一下子错开口唇到了马进良耳边，迅速低语，“门外有两个耗子，进良去捉来。”
　　大档头马上从暧昧中缓过神，拿起案上刚被褪下的青铜半面又安在脸上。

　　原来门外两个是利东利西。
　　马进良把这两个贼头贼脑捉将进来，扔在船舱外间地上。
　　雨化田踱步到外间，看是这俩，也不气恼，“你们两个狗东西，鬼鬼祟祟在我舱外，做什么？”
　　“督主，我…这……”利东犹犹豫豫吞吞吐吐，“没什么，就逛逛。”
　　“嗯？”雨化田眉眼一动，哼出声来。
　　利西看不下去了，拿胳膊摢了几下利东，“我就说了要早告诉督主的吧。”就一五一十将谭鲁子交代的监视任务说了出来。
　　雨化田听罢，冷笑过把利氏兄弟赶出去了。
　　舱里就剩马进良。
　　“督主，谭鲁子这是……”马进良看雨化田表情诡谲，一时摸不到他的心思。
　　“他？没事。”雨化田看马进良忐忑的样子，脸色稍缓，“你问你想问的。”
　　“我……”马进良迟疑，还是问出口，“督主喊我进来是为做戏捉利东利西？”
　　雨化田笑了，“是又怎样，不是又如何？”
　　“是，我便将此心抛到海里，永生不复；不是，不是的话……”马进良闷声说道。
　　“进来吧，水都凉了。”雨化田没理他，顾自回内室去。
　　马进良愣愣的站了一会，才明白过来雨化田是允许他近身了，忙追上去。

　　出了刚才波折，也不妨碍雨化田的心情。
　　他卸了厚重衣装，马进良正替他洗脚，很细心的帮他擦脚。
　　一室无话，水声淋淋。
　　雨化田盯住马进良低下的头，这人头上戴的是边角镶金的乌纱，忽然感慨，摸了摸方才放在案上的竹卷，“我刚看的是孙子兵法第十三篇，《用间》。上面说‘兴师十万，出征千里’，不如‘知敌之情’，你看如何？”
　　马进良不明所以，恭维道：“督主有先见，双管齐下，自然事半功倍。”心下只以为雨化田他是看了前人说法有些感触罢了。
　　“哦？书上还说，‘明君贤将，动而胜人，成功出众，是谓先知先见’，你看我担不担得上贤将？”
　　马进良这时觉得不对，忙肃然道，“督主为大明尽心竭力——”
　　雨化田看他严肃起来，打趣道：“名将美人，几见白头？何况为帮贵妃争权固宠，旁人看来我何尝不是助纣为虐？东厂那样，你看我呢…该怎样收场？”
　　马进良教问得哑口无言，半晌才说，“督主莫开玩笑。督主是皇上爱臣、贵妃腹心——”
　　“腹心，也有可能是心腹之患啊…”雨化田自嘲，收起光洁的脚板，侧卧在榻上闭目，“进良，你睡在外间帮我守夜可好？”
　　“好。”马进良隐隐觉得雨化田刚才的话意有所指，却又不敢深想。
　　“别多想，趁这几个时辰好好休息，再想有这闲暇就不能了。”雨化田似是知道他的想法，“谭鲁子那边，把利东利西给他派回去吧，就说我们‘驻扎驿站’。”

　　利东利西深知督主手段，此番开罪了他，诚惶诚恐就怕承受雨化田的雷霆之怒。这下得知督主让他们走，料想是最好结果，忙不迭感恩戴德的下了船买上马匹，就去替督主通传消息。他们下船这里已经距离龙门不远，离开弯弯绕绕的水路走四通八达的陆路，竟比雨化田他们脚程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