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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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朔听闻白道中人议论纷纷，也只斜挑了一眼，随即便看向怀中人。
“小笙武功几时衰退到这般地步了？”听语气，隐隐还有揶揄的意思。然而仔细看去，风朔眉间却并不舒展。
萧连笙仍是那般天真笑意，闻言皱了皱鼻，露出十分孩童气的表情来。
“就会嘲笑我！还不是你昨晚折腾我，现在腰酸得站不住也怪我么！”
风朔笑得十分开怀，俯下身去吻他额头。
“如此说来，倒是全怨我了。”离得近了才能察觉到，怀中这人气息紊乱，并非是他的错觉。
“哼！”萧连笙作势生气，挥袖遮住半张脸，不着痕迹的避开风朔来探他脉象的手。
风朔心内叹息一声，也只是装作无事一般哄他。
眼见这番景象，白道中人更是惊诧。
无影剑风朔，在江湖上除了绝世武功，却还有另一个情圣的名头。说是情圣，也只是见仁见智，骂他花心淫贼的也不知道多少。
归根结底，只因为风朔喜欢美人。上至朝中郡主下至青楼风尘，甚至是男馆的头牌相公，但凡是美人，他都要去会一会。长则半年短则一月，相处过了新鲜劲便挥袖远走，十分薄情。偏偏风朔十分会讨美人欢心，即便是这样花心薄幸，佳人也只念着他的好，从未有一句怨恨，倒叫江湖上那些骂他淫贼的人讪讪无力了。
而如今见这番情景，莫不是风朔当初贪恋这魔头美色，入了魔教了？
众人看那两人亲昵姿态，越发肯定了这样念头。之前被迷去了心神的年轻后生还小声念叨：“那萧连笙生得这般美，江湖上无人能及，风大侠被迷去了也是应当……”随即便换来一记爆栗。
“阿弥陀佛。风施主，多年不见。”开口的是方丈大师。
风朔闻声，转头回了个礼，并不说话。
“风大侠，我们此番是来灭这魔教的，却不知你和这魔头什么关系？”这清脆的声音却是无忧宫年轻的宫主。
风朔皱了皱眉，仍不答话。
这态度似乎坐实了众人的猜测，大家纷纷开口。
“风大侠你莫被这魔头美色迷惑！”
“风大侠，速速杀了你身边的魔头，伸张武林正义！”
“……”
……
……
一片纷乱中，风朔只吐出三个字。
“我不会。”
眼见众人疑惑的看着他，风朔唇角上挑，清晰的重复了一遍。
“我说，我不会。”
寂静了片刻，众人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不会杀了那魔头，顿时忿忿不平起来。
“风大侠，你此时护着那魔头，便是与武林为敌了！”
话音未落，众人便纷纷扑上去。
风朔皱眉，正要起身，怀中人已然飞掠出去。
萧连笙之前内伤吐了血，此刻迎战起来，气势已大不如前。招式仍是奇诡莫测，气息却似乎有些紊乱，连带着速度也不若之前。
白道中人见这魔头不济了些，更是越逼越紧。打斗间，萧连笙挨了方丈重重一掌，身子竟直接飞了出去。
眼见教主受伤，四大护法和教众连忙迎战上去，与白道人马缠斗起来。
萧连笙软软躺倒在地，想起的第一件事竟是用袖子擦干净嘴角的血，随即将染了血的袖口翻过去藏好。
一抬眼，那人已在他身边。
眼见那人皱眉要说什么，萧连笙忙笑着开口。
“阿朔，那秃驴暗算我！你看我衣服都脏了！”语气三分埋怨七分娇嗔，倒像是在撒娇。
风朔低头看去，白衣上确实沾染了灰尘，便伸手帮他拍去。
这么多年，怀中人的习性他十分熟知，最是爱美爱干净，容不得一点瑕疵。
风朔这边动作，萧连笙便又笑得明媚：“还是阿朔最好了！”言毕伸手像是要揽他脖颈的样子，却不料身子一软又吐出一口血，终究没能如愿。
萧连笙闭了闭眼，却是无法再装下去了。
知道自己已是强弩之末，却不料，连假装无事都不能够。心肺撕裂一般疼，想来，是快要到头了吧。
没什么好不舍的，唯独眼前这人。
萧连笙睁开眼，伸手抚上那人面颊。岁月在这人身上仿佛恩赐，眼角细纹只会更添风流，年岁增长只换来更精进武功。人人都说他萧连笙容颜不败，他却觉得，风朔这样染上岁月痕迹的模样，更令他移不开眼。
十年了，仍旧不够。他还想与这人过许多个十年。然而该知足了。
萧连笙，你偷来的十年，终究到了头。
风朔看他眼中眷恋浓重，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
他嘴角的血隐隐发黑，是伤及肺腑的征兆。这些年虽未常见他练功，却也不会一下就衰退至此。当年叱咤江湖的萧连笙，怎可能因这小小的围攻便伤了内里。
风朔眉头紧锁，伸手去摸他腕。萧连笙还想躲，却不敌他力气，终究被他探到脉象。
这一下，风朔简直不能置信。
脉象虚浮紊乱，体内真气又急又乱，冲击着五脏六腑，竟是大凶之象。
低头看萧连笙，嘴角笑意已是挂不住了，连眼神似乎也带了悲凉。
“你瞒了我什么？”
萧连笙扯扯嘴角，却是再摆不出那天真笑容。
啧，终于还是到了。不属于他的，终究该是离去的时候。
“阿朔，我美不美？”
风朔闻言只是点头。
“他们都说我十年不老妖孽之相，你是不是也这样想？”
风朔并不答是与不是，只轻抚了他面容。
“小笙永远是这江湖最美。”
萧连笙仰起脸，嘴角笑意绽开。
“我最爱听你说这话，就算是哄我也是好的。”
随即笑意却淡了下去：“其实他们说的对。我这幅皮相，却是邪法得来的。”
“阿朔，你记不记得我每月要闭关三天？那三天，我就泡在鲜血里。那些俊俏后生的鲜血和心脏，才换来我这身皮囊。浴鲜血吞人心，阿朔，你说我不是妖孽是什么？”说着，像是无法忍受这般不堪，挥袖遮住了脸。
风朔一时愣怔，不知作何反应。
萧连笙也不管他，自顾自说下去。
“与你在一起两年，我以为够了，却没想到越来越不舍得。我只好去寻了这法子。你天生薄幸只爱美貌，我若是皮肤松弛容光不在，你怕是立时就弃我而去了。阿朔，我舍不得。”
“八年，数不清杀了多少人，才换来我这光鲜的皮相。阿朔你知道么，每次出了那密室，我都要在鲜花里泡上一整天才敢去见你，怕你闻见我浑身血腥味。”
萧连笙垂下遮脸的手臂，望向那愣怔的男人。
“阿朔，你怕了么？与你在一起十年的小笙，是这样残忍的魔头。”
风朔仍是有些愣怔，望着他不知如何开口。
“你怕了吧。”萧连笙摩挲着他的脸，复又摆开明媚笑意：“怕了也没关系。你看，我活不久了。你可以去找别的美人了。”语毕，竟是不顾真气乱窜猛的坐起身，将脸埋进那人脖颈。
“可是阿朔，我不后悔。与你能有这十年，你不知道我多欢喜。”
风朔还没来得及分辨颈上温热的液体是血还是泪，萧连笙却忽然发力推开他。风朔一时不察，竟被他推开几丈外。
“你们这帮杂碎，给本座听好了！这是你们风大侠，本座下了药胁迫他在我教里效力十年，如今本座看他腻了，还给你们吧！”
萧连笙这番话是运了气喊的，场中众人没有一个听不见，纷纷气愤难平。
“你这魔头残害我武林中人，定叫你偿命！”
“原来是这魔头胁迫你，风大侠你受苦了！”
“魔头拿命来！”
……
……
眼见那些人又要冲上来，萧连笙勉强抑制住体内气血的翻涌，运气大喊。
“老秃驴！”
这一声暂时止住了众人攻击的步伐，大家纷纷看向方丈，想看那魔头耍什么花招。
方丈也并不恼这称呼，走上前来。
“阿弥陀佛。萧连笙，你还有什么话说。”
“老秃驴，本座知道你说话算数，所以与你做笔交易。”
“请说。”
“你们今天来不过就想灭我天永教，本座成全你们也就是了。本座一死，这教便也散了。你待答应我放过我护法和教众，本座便自行了断，免得你们脏了本座衣裳。”
方丈略一思索，答允了他。
“来时，我见你教之人反抗轻微，想必是受你胁迫的多。如此，我放他们生路便是。”
白道中人一听方丈答允，顿时不乐意了。
“这魔头都快死了，和他做什么交易！”
“就是，魔教之人，人人该死！”
“方丈大师切莫信他谗言！”
……
……
一片纷乱中，萧连笙突然掠过人群，伸手扭断一人头颅随即扔出去，复又回到原地。这一来一去迅疾如闪电，顿时骇住众人。
萧连笙拍拍手，伸手一指那具尸体：“若是不同意这交易，本座也不介意一个一个解决你们。多几个给本座殉葬的，倒也不错。”
众人望去，那尸体正是刚才说魔教之人都该死的南宫家长子。
这一番，众人却再不敢有何非议。
“阿弥陀佛。老衲即是答应了你，你便自行了断吧。”
萧连笙闻言，终于松懈下去。
刚刚那一出是借着众人纷乱的时机偷袭得手，再来一次都是不能够的了。要是这群人还不答应，他可是再无力气与他们打斗。
当初为保容颜修炼邪法，四大护法极力阻止他也未能成功。到后来江湖上再难见俊俏后生，他便开始抓教中容貌尚可的教众来放血，引起教众群起反抗，也是四大护法替他镇压。这些年，他的护法不管他做什么都忠心耿耿，临到头来，自己也只望能保他们一命。
体内气血翻涌压制不住，萧连笙身形一晃，喷出一口血。
再也撑不下去了。本就被邪法反噬虚空了的身体，受了那两掌已是极限，刚才为装样子强行运气喊话又出手杀人，更是加剧了这具身体的负担。
罢了，也没什么遗憾了。
萧连笙提起最后一口气，挥掌向左胸拍去。
击碎天灵盖简直太丑。就是死，他萧连笙也要留着美貌死去。
手掌离胸口堪堪一寸却被握住，抬眼，竟是刚才一直在愣怔的风朔。
这口气松下去，萧连笙却是再也站不住了，软身便倒下去，被风朔揽了满怀。
“你要干什么！”风朔皱眉看他，语气严厉。
“阿朔。”萧连笙笑意盈盈。“你要送我一程么？是你的话，也不错呢。”
“说什么！”风朔越发严厉，扶起他身子便要输真气给他疗伤。
“阿朔！”萧连笙软软抓住他的手腕制止他：“你也探过脉象，你知道的，没用了。”
风朔慢慢垂下手，表情似痛心又似不忍。
“我知道你心善，见不得我这样死。可是我的身体我知道，已经到极限了。更何况，我若不死，怎对得起以鲜血养我的那么多亡魂。”
大约是大限将至的缘故，萧连笙语气竟隐隐含了些歉意。他扯扯风朔的衣袖，复又绽开笑颜。
“阿朔，我是不是变丑了？”
这一番纷乱下来，他发丝凌乱衣裳污脏，脸上新鲜的血迹覆住之前的，十分狼狈。
风朔低头，从袖中拿出手帕给他细细擦掉嘴角血迹，又伸手帮他拢了拢发丝。
“没有，还是那么美。”
萧连笙笑得舒心，张口再问：“阿朔，你有没有……”爱过我？后半句却咽了回去。
突然不想问了。爱不爱又有何关系，自己得他这十年，已然是天大的恩赐了。
风朔却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俯下身在他耳边低语。
“你也说过我薄幸。小笙，单凭美貌，留不了我十年。”
这话说得隐晦，萧连笙却是听得清晰，露出满足的笑意。
风朔看着他的笑颜尚未反应过来，怀中人已经迅疾挥掌震断了自己心脉。身体软软躺在他怀里，适才被他握住的另一只手掌已脱力垂下。
一切发生得太快，他甚至来不及反应，却已看不见那明亮瞳仁。
方丈见萧连笙遵守诺言自行了断，便也说话算话，不顾白道中人反对，放四大护法和教众离开。
四大护法都负了不轻的伤，此刻见他们一向无所不能的教主自断了心脉，一时有些恍惚，不知如何自处。过了许久，像是终于反应过来，四大护法齐齐单膝跪下，给教主行了最后一个礼，随即起身离去。
威震江湖十余年的魔头终于死去，白道中人唏嘘的同时也开始善后。
天永教是不能留了，待把大殿的东西搬走便要烧了这房。众人进进出出开始搬东西，无人去打扰抱着萧连笙的无影剑风朔。
人已死，再追究什么也没意义了。
风朔抱着十年来无比熟悉的躯体，从柔软慢慢变得僵硬。良久，他叹息一声，俯身在怀中人冰冷的唇上印下最后一吻。
他的小笙年年岁岁最爱惜美貌，却原来只是要靠这容颜留住自己。
傻瓜。
抱着怀中人慢慢起身，风朔朝着殿外竹林中走去，只远远留下一句话。
“这岛上随便你们处置，但是不许动这片竹林！”
白道中人议论一阵，也就随他去了。
竹林中有一幢小小竹屋，是他们夏日里拿来消暑用的。
每到夏日，他和小笙便在这小屋里下棋饮酒，兴致来了便摁他在竹席上折腾半日。仔细想来，竟是恍如隔世。
风朔拔剑在竹屋门前挖了坑，仔细整理了萧连笙的衣服容貌，才小心将他放进去。
一捧捧黄土，终究掩盖住这江湖百年不遇的绝世容颜。
外头不知何时下起霏霏小雨，洒过整片竹林。
刚立的新坟前有一竹片，雨水细细浇过，剑刻的字迹便清晰显现出来。
【爱妻萧连笙之墓】。
完。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