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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秋八月。婵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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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八月。婵娟。
铁楚怀着剑,倚着岸边站着。黑的天,圆的月,月光如水。
也或许连淮河中涌动的都并非是水,而是月光。
中秋之夜,江淮的名妓们在河上做着歌会,雨燕本不想来看,可是丫鬟们和铁楚都道要出来散心,终于便来了。
酒宴正酣,铁楚却放了杯,自己一个人溜下了画舫。
有些本以为已经忘记的东西,又被月光一照就苏醒过来。
时光荏苒,古人诚不欺我。铁楚想着,如同梦幻一样,与那少年错过之后,已经第五个秋天,而陵东国也有三年不复有国师。
不如,娶了雨燕吧,置一处房产,过些安生的日子。铁楚突然有了这样的念头。
洗手吧。三日前那桩买卖事毕后,他就那样想。
匿在城首府中,一举击杀了客经的司空王充,随即改换服饰,骑着高头大马出城,在那卫墙之外看着通缉犯的画影图形,想着捉拿杀害朝廷命官凶徒的文告是否会立即贴出,眼光只是右移了三分,便如被雷击,一如当年他在茅屋之外,为那荧惑灯下,执拗梳头的少年定住身形。
“背国通敌者·凌破茧”。赏金数额的巨大及特附的洋洋注释都入不了他的眼,心中影影绰绰地只剩下当时那如同灼烧鬼灯般的眼神,和他皱着眉头,说“番红花”的低声。
司空王充独处时的悲叹仿佛在耳,“药师茧是何等忠心耿耿的人物,陛下真是蒙了双眼……”
这画师定是个庸才。画中青年的眼神温吞而淡漠;铁楚知道真人的眼神不会这样远离激烈,他那瘦弱之躯仿佛只是包裹着深狱之火的画皮,随时都会燃烧。
或许只有温柔如水一样的抚慰才能休止他的灼心之痛,使他驯顺而平静。然而死水又何能困得住他?
他被从雨燕的羽翼下夺走之后,都经历了怎样的人生——铁楚无力去想,满心满脑的只剩下悔恨——铜螂会的大巫师曾说,番红花是献予坚如铁石的臂膀,意味着保护者的花朵,破茧想要的,可能并非是一味药,而是可以搀扶他,使他稳立于陆地之上的手。
谁的手?不是铁楚。也不在庙堂。东陵的王者能容得下国师陈星轸,却容不得他。
月亮满盈的光,雪亮地洒在肩上,如同奚落。而无论何等悔过,流逝的时光都不会再倒转。
铁楚探手入怀,触着丝缎的小包,打开来,干槁的花朵已经紫得可疑,如许深黯的颜色,倒像要把人的眼睛也吸进去。球茎的鳞片色如灰土。
铁楚抚摩着,微微叹息。
从那以后,他的内里何来处处隐痛,食不知味,寝不安眠,倒似一晃五年的光阴,都被这花给吃了,已使它的颜色愈加的浓重,有如干涸的人血。再回头看看,宛在梦中。
远处画舫调动,河上的波纹如雕刻流动,纤毫毕现。雨燕走出来寻他,立在桅杆所悬八角灯笼之下,好似晕光中楚楚可怜的凌波仙子。
比花娇美的女子一刻都不离开身边,铁楚豁然发觉原来自己心中的刻痕反而是花留得深些。
索要这花的那人可知道吗?因为他一句话,有人就怀中揣着这吞食人类光阴的妖媚花朵,一直过着期待与失望,轮回循环不休的日子,仿佛中了邪魔。
在中秋的圆月下,铁楚看着那送不出去的礼物,明亮的月光给它抹上了一层白霜。铁楚想:那是谁凝结的眼泪?
细细的风一吹,夜就凉了。
铁楚露出了笑容。
他扬起手,包着花朵与球茎的丝巾滑入河水之中。
“嗵”地落水的一声。
浮云依偎着月亮,夜黯了。
那花朵和丝缎浮在水上,于黑和银的浪尖载浮载沉。
铁楚目送它远去,像走了一位居住在心头的故人。
已经,再也不需要它了。
一转头,如风的身影向那红艳艳灯笼之下,伫立的雨燕而去。
昏沉中凌破茧盘紧了手臂,护着身边伤重的孩子,即使意识已沉入梦里,他的眉毛嘴角仍因为背上火辣辣的鞭伤而抽搐。
疼痛像噩梦般纠缠着他,令他口中发出低喃,“哥——”,他反复不停地叫着。此时一只手伸来,搁在他额上。冰凉的触感令青年觉得舒适,而放纵自己游向梦里更深一层去了。
地近西楚。马车后,黄尘腾起,而如同月之眼中落下的泪般,零零星星的雨开始坠入那飞扬的尘土中。
<猎时花·秋灯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