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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落魄风华,明珠暗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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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八,嘉佑三年里最好的日子,宜娶宜嫁,诸事皆宜。
黛黛就在这样的日子里出嫁了,十里红绸,载歌载舞,满城出动,八人大轿抬着,喜轿上雕鸾画凤,红纱半掩,丽人端坐于中,珠帘掩面,薄纱虽薄,却无人敢近身一觑。
名动碧城的女子,丽质天生,芙蓉国色,若不是身来多病,定是要入宫做那娘娘蒙三千宠爱在一身的,许多人曾为她可惜,可黛黛却晓得,她的良人只能是璟,她的表兄,那从第一眼见到后再也无法割舍下的爱慕。
她何其得上天如此眷顾,许她如此良人。她本该与璟执子之手,举案齐眉共白首,可是今日她却要背弃璟,另嫁他人。
璟,对不起,如若有来生,再做你的娘子。这一世,是我牵累你了。
碧城连璧,连的不是状元郎,而是五大三粗却权势滔天的藩王孟世安。孟安世一介武夫又哪里会怜香惜玉,相连折腾死了好几个如花似玉的夫人,黛黛是他娶的第八个王妃。
孟府前,车水如龙,鼓乐奏天,喜轿落地,媒婆子牵引着新娘子下轿,却有一落魄男子冲上来,大喊,“黛黛。”
如恍然隔世般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那前尘梦回间曾铭记刻骨的声音,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声音,璟,她的良人,还活着,还活着,谢谢你,上苍。
“何人敢闹事?给本王拿下他。”孟安世声若金钟,喝得侍卫刀剑上前,落魄男子手无缚鸡之力又瘸着腿自然不敌,被擒。
“你是何人?抬起头来、”
黑发亮眼,有一道狰狞刀痕至左眼角划过鼻梁,痕迹是新添上去的,血污未腿,疤痕未结,似随时能淌出血泪来,有胆小者不忍目睹生生别面,也有好奇者私下耳语,当然孟安世血海刀光里闯荡惯的人又哪里会怕这小小的疤痕,死在他手上比这更惨的人不胜枚举。
“陈璟。”落魄男子抬头挺胸,铮铮铁骨,即便落魄如斯,他也是当今状元。
孟安世一怔,他一生戎马,从未见过有人敢这样直视他,这个刀口舔血的粗汗,居然有了惜惜相惺的想法。“你就是那个不娶公主的陈璟?”
状元郎拒婚,此事虽还不至于天下皆知,但对孟安世来说,却是知道的,因着那日正好京城有信送来,曾提到过一笔。
“是又如何?”
侠以武犯禁,孟安世绿林出身,习得一身武功,后逢敌国来犯,毅然投身军旅,领着一帮草蜢豪侠斥敌,逐年累月从一介伙夫做到了今日手握重兵的一方藩王。本该是报国卫国的豪杰如今却成了欲问鼎神器的觊觎者.陈璟早年是极为敬佩此人的,可后来他行为失当心生反心,自然陈璟也就由敬佩转为厌恶。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当然不会拿你这堂堂状元公怎么样。不过,你扰乱本王的婚礼,你要如何给本王一个交代?”毕竟他还未举事,虽然他不在乎一个劳什子的状元,可他不想落得个师出无名滥杀状元的罪名,将来让那帮酸儒拿这说事。
“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不过在给你一个交代前,我想要先给自己一个交代。”陈璟不晓得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了束缚,拐着腿朝那不作声的新娘走去。“黛黛,我来了。”
“夫人……”喜娘感觉到搭在她手上的那支手突然力道加重,尖尖的指甲掐得她生疼,她不敢贸然开口,只敢垂眉低眼小声问。
喜帕盖住了她的脸,任何人包括她自己,看不到她眼角那一滴晶莹的泪残留,并未流出来,她的声音很好听,温温婉婉的,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是冷漠无情的。
“我不认识什么陈璟,什么状元公,这位公子,你认错人了。”说罢转身甩袖别身,背对于他,走,快走,不要回来,璟,求求你。
“你当真不认得我?”陈璟是个固执的人,他想求得一个明白,为何不过经年,连璧失色,他不信黛黛是那样的人。“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曾经同我说过的,你都忘记了吗?”
你不可以回头,不可以哭出声,阮黛黛,你已经害他从鬼门关走过一遭,不能再让他枉死,不能。“我说过,不认得你。你且走吧。”
说罢,毅然拂袖径自上了阶前,长长的嫁衣里三层外三层,层层金丝银线镶嵌,行走处似一地银河摇曳,羡煞了旁人,刺痛了陈璟的眼。
那便是距离,七步之遥,望尘莫及。
那一日,陈璟痛彻心扉,那一日,黛黛心死如灰,那一日孟安世美人在怀春风得意,那一日,卫央冷眼旁观。
地府十殿阎君处,冥府之主阎王驾临。
“燕驰,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阎罗王面相乌黑,獠牙森寒,一双眼大如铜铃,声音嘛绝对是有威严有气势,若搁在人间活脱脱就是个凶神恶煞。
但阎罗王却待燕驰与众不同,这是久处地府的大鬼小鬼都明白的一个事实。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当如何?”燕驰坐于案前,翻阅新呈上来的生死薄,一个个皆是陌生的名字,有的人祸害千年,有的人不能善终,又有的人无辜枉死,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不死哪有生,不生又如何会死,燕驰早已看淡他人的生死,可有这么一个人,却生生教他停住。
陈璟,阳寿十八。真是个短命鬼。
“知道你就赶紧悬崖勒马,不知道你就无药可救。”阎罗王冷着眉,燕驰啊,燕驰,我这是为你好,你又怎会明白我的心意,别的人如何他不管,可唯独你不行。
“那就算我无药可救便好。”燕驰翻过下一页,看了几个人,多半是些贪官污吏,了然无趣,便随手合上,将之搁在一边,随手又拿起一本书,一看是卫央前段时间落在这里的《七国野史》,他的案桌上从来都不会出现这类的稗官野史,想着无聊,便也随意看了起来,仿似忘记了阎罗王的存在。
天上地下上至九重天,下至地底十八层,能将阎罗王如此漠视的人,绝对只有眼前这一位。
阎罗王也不是第一次认识燕驰,燕驰这个人冷漠不近人情,千年来他对任何事都无所兴致,可唯独只在三百年前出手救了一只本该打下十八层地狱,生生世世不得超生的鬼,救也就算了,还不顾地府规矩,擅自教她驭梦之术,任她在阴阳两界来去自如。如果不是他前几日看到燕驰的命数有变,他决计想不到燕驰会瞒着他,这一瞒就是三百年。
“你明明知道,按规矩,卫央是要永堕无间炼狱的,你为何要维护她?这不像你的作风。燕驰。”
燕驰像是终于想起还有阎罗王的存在,书上正写到卫央失踪的那一段,正是他觉着这本野史最有趣的地方,比起顶头上司,他觉着还是这书来得有趣些。自然敷衍起来也是漫不经心。“作风什么的,近来有些腻味了,想换换。况且阎罗殿下,你不觉得我近来颇有些受鬼众门欢迎了么?这难道不是好事?”
“你少敷衍我,燕驰,我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你不愿意说自然有你的道理,我也就不问,但是我有一点要告诉你,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做下的事,欠下的债,不是凭你一己之力就能改变得了的。该她受的,谁也不能替她顶。我不能,你亦……不能。”
阎罗殿下甩袖而去,离去时又看了一眼那固执得过头了的人,暗自叹息,这都是果,冥冥之中,都逃不过这劫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