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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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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不,的确已经很久没站在太阳下了,乌姆斯想,惬意地伸展开四肢。宁录的房间实在是够潮的。他们的房间明明有那么多窗户,却没有一个朝着太阳。在那种又大又阴沉的建筑里,也难怪长不出性格开朗的孩子。再想起厄瑞斯缇家庭里常见的滑稽全家福——一堆脑袋挤在一起笑,这种构图本身就很好笑——他就忍不住长长地再叹一口气。在短短的几天里,和青年在一起的好像并不是那个野蛮的宁录,他更像是一只犬科的动物,…不,也不是。虽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但是现在埃戈给他的印象已经和初见时大相径庭。当然,乌姆斯不知道对方对自己也抱有同样的感觉。
一边享受正午和煦的阳光,乌姆斯在市集上穿梭,想用路上得到的兽皮换些东西。如果能把累赘换成有用的工具就再好不过了,除了睡觉的时候,这些东西完全派不上别的用场。遗憾的是,来往的人们有着与他相似的看法。对这里的人们来说,无论狼皮,狐皮还是裘皮,派不上用场就代表不值钱。
就在他流连于西市附近时,一个女人出现在他面前。乌姆斯迟疑一下,确定自己没有见过她。
半掩在灰色斗篷下的脸看起来很模糊。好像很美又好像很狰狞。眼睛的形状似乎是细长的,精光四射。虽然阴沉,却并不会让人感到恐惧。
女人没有说话。这种寂静无声让乌姆斯也有一点不知所措。忽然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蹭他的裤脚。低头看去,那是一只黑色的歧缇。
“伊鲁。”
女人说话了。或者说乌姆斯以为自己听到她说话了。那个声音是那么轻,却那么清晰。那大概是一个名字,青年下意识看看女人。她的手指很修长,正在指向那只歧缇。
“是…它的名字?”
女人点点头。当乌姆斯的视线再度从黑猫身上离开时,面前的女人已不知去向。这几乎是一瞬间发生的事。青年想,难道是自己一边走路一边做了个白日梦吗?
但那只名叫伊鲁的歧缇还在那里。它忽然伸出爪子扯他的裤腿,乌姆斯感觉它好像是在催促自己,觉得很有趣,就不经意地笑道:“你要干什么?”
“带我走。然后你就是我的主人了。”
什么?青年愣住了。谁在说话?他回过头去,没有人。环视四周也是一样。然后那个温和的声音终于提示了他。
“低头看。”
青年慢慢的低下头,那张手掌大小的脸仰着,好像要向他微笑,实际上什么表情都没有。虽然感到有点不可思议,但乌姆斯的迟钝令他不觉得自己需要惊慌失措。感觉到这只动物的好意,于是他伏下身,让歧缇跳上他的肩膀。
“那我们回家……”
“你的货不卖了?”
“啊……”
被肩上的伊鲁提醒,青年才想起自己原本要做的事。
“我来帮你卖吧,顺便为你解释一下情况。”
当乌姆斯得到足够买一个指南针和一个新水袋的钱后,伊鲁也基本讲清楚了关于自己的事情。
“你是说你能够带着我们走正确的路,是这个意思吗?”
“是的。”
“或许不需要指南针了……你为什么这样做?”
“还不明白吗?有人希望你们两个种族停止斗争。所以我是来帮忙的。”
好像明白,又不太明白。重点是这只歧缇只字不提那个“有人”指的是谁。不过,既然是为制止斗争而来,应该不是怀有恶意的吧。那就这样好了。青年抱着买到的货物,对肩上的歧缇说到。
“谢谢你。”
伊鲁用湿润的小鼻子蹭过青年的侧脸,柔软的触感好像在表示请多关照的意思。
挨戈迷迷糊糊地睡了又醒醒了又睡,一会儿觉得自己还在族中,一会儿又想起自己已经离开了。然后他被一些忽然闪过脑海的记忆碎片淹没了,鼻息也斋乱起来。等到一只冰凉的手探向他的额头时,一阵狂喜涌向他的脑海,一把拉住那只手,他叫到。
“铂妮!”
乌姆斯吓了一跳,不过他马上就听出那是埃戈对妹妹的爱称。这个人其实很爱他妹妹吧,虽然她做出了对宁录来说大逆不道的事情。这样想着,他忽然对面前熟睡的男人产生了一种爱怜,就像看到泰雅和那个小东西的时候一样。看他紧紧抓着自己的手,也就没有把手抽出来。两个人这么静静地坐了好一会儿。
直到在埃戈的手腕产生一股刺痛,他才猛然睁开了眼睛。
于是,埃戈看到自己紧抓着青年的手,以及逃回青年肩上的、袭击他手腕的罪魁祸首。
“这是…怎么回事?”
他甚至忘了把手松开。
“嗯…你睡糊涂了。”
青年主动把手收回。他肩上的黑色歧缇好像很疼爱地用脑袋蹭着他的脸:“干吗让他握着?都留下手印了。”
“它会说话…不,刚刚发生了什么?”
“你拉着乌米的手,嘴里还叫着别人的名字。为了让你放手所以我咬了你。就这样。”
“伊鲁,不要叫我乌米。”
青年扶着额头,对面前乱糟糟的一切表示郁闷。然后他对埃戈解释道:“我想,你大概是做了恶梦。”
埃戈没有想起自己做了和妹妹有关的梦。他只是感到烦躁。自己的失态被这个家伙看到了,这很讨厌。不过他自己也说不清到底为什么讨厌。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干脆什么都不说。他张了张嘴,转而问起关于黑色歧缇的事来。
“那是什么?变种歧缇?”
一般的歧缇不会说话。其实就算是变种,埃戈也只见过毛色和肢体变异的品种。现在这种情况应该叫大脑变异吗?他想,这真是个无聊的问题。
“它叫伊鲁。是…嗯,陌生人托付给我的。”
埃戈一把扯起伊鲁的后颈,拎到眼前看了一阵子。
“公的。”
这只歧缇发出恐吓的声音,挥舞着尖尖的爪子逃离了他的钳制,跃回乌姆斯的肩上。忽然从后面又传出另一个人的欢呼,黑色的歧缇一下没站稳,又滚到青年的怀里。这使埃戈有一种报了仇的快感,放过了他。
黑黑的小脑袋探过来,“真可爱,小歧缇”地反复叫着。这是乌姆斯第一次听到这个小孩子的声音,那声音也像小松鼠一样。
“萨拉,不要这样。”
泰雅跑过来,拉走了她的小妹妹——听名字应该是女孩——一边对客人们道歉。乌姆斯摆摆手,看到小萨拉的样子又想起口袋里的坚果还有很多,于是伸手就要去掏挨戈的口袋。但是,现在的宁录很清醒,并且心情不佳。他抓住乌姆斯的手,声音低沉:“我给扔了。”
“什么?”
“都扔了。”
实际上所有的小果实都在萨拉一次次的口水中被交了出去。但是埃戈不想承认自己败给了一个小厄瑞斯缇乞求般的目光。于是他又强硬地重复了一遍,并作出一个丢弃的手势。看到这些,乌姆斯也信以为真,叹了口气。还以为他已经变得和善很多,结果却还是这样吗,他想着。不再跟他说话。伊鲁甩甩尾巴,刚才他看到了墙角的一堆果壳,也猜到大概经过,但是既然这个男人不想说,他也不想做什么多余的解释。
“泰雅,需要我帮忙吗?”
瘦弱的女孩背着和她差不多高的水桶,青年走过去帮她接下来。他和女孩愉快地准备晚饭的身影,反而加重了埃戈不愉快的感觉。我果然和厄瑞斯缇合不来,他想到。于是翻身继续睡觉,不再理会让自己烦恼的人们。
许久没有感觉到的家庭气氛使乌姆斯感到眷恋和温暖。女孩们就像自己的妹妹。而逐渐熟悉之后她们似乎也把他当成了哥哥。泰雅娴熟地挽起袖子淘米的样子很像一个母亲,黑黑小小的萨拉在后面踮起脚尖举着盘子的样子也很可爱。就算是粗糙的大麦饭,一起做好像也会变得更美味。
就在等着饭熟的当儿,泰雅忽然不经意地提起一件事。
“你的同伴也认识那个叫‘铂妮’的人?”
“嗯…你知道?”
“我不清楚,但是大约一个月前,我曾听人说起过这个名字。”
“泰雅,我想这对我们来说可能很重要,给我详细的讲讲,好吗?”
女孩点点头。
根据她的描述,一个月前,曾有一个商队在附近停留。那是一个奇怪的商队,有人说他们是贩卖军火的,也有人说他们是地下党。无论是那种,他们的货物里藏有枪支和弹药是不争的事实。谒香的人们小心地提防着他们,不过他们并没有做什么危险的事,很快就离开了——据说目的地也是普琅。
“我打水的时候要到桓河去,就在他们离开之前的那个傍晚,我听到两个人在说话。”
“他们提到了铂妮?”
“是的。他们还说,她是一个非常好的同伴。”
不知道是不是埃戈的妹妹,听起来她过得好像还不坏——虽然不清楚她处在一个什么样的境地,乌姆斯还是为埃戈感到稍微宽慰。吃过晚饭,那个母亲也还没有回家。两个人决定继续赶路。他们把没有卖掉的兽皮留给这家人。泰雅往他们的包里塞了很多食物。萨拉也害羞地把小拳头举到埃戈面前。
乌姆斯好奇地凑过来,看向那展开的手掌中间。
有一枚果仁。
然后,他也发现了墙角的那一堆果壳。这无疑是让埃戈感到最丢脸的情况。似乎连伊鲁那惬意摇摆的尾巴都是对他的嘲弄。但乌姆斯笑了,这又让他的心情稍微好过了一点。抱着这种心态,他在已经远离谒香的荒芜小路上展开肢翼,带着乌姆斯和他肩上的伊鲁准备飞行。
“埃戈…”
埃戈很少叫乌姆斯的名字,当然他也一样。看来他是有话要说,于是埃戈停下来,等他把话说完。
“我不知道是否应该告诉你,或许你又会生气。”
“…说。”
“有个可能是你妹妹的人…也往普琅那边去了。”
“…噢。”
埃戈低着头,乌姆斯偷偷地注意着他的反应。他很担心,自己介入太多会让对方再次感到不快。但埃戈的回答是:
“顺路不是很好吗。”
青年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还好他没有生气。看来这个人果然还是担心着妹妹的。而且,说不定,他没有想象中那么讨厌自己。如果我们能丢弃立场和仇恨,成为单纯的同伴就好了。在埃戈起飞的时候,青年又一次地想起这个愿望。
歧缇不喜欢飞行。伊鲁死死地扒在主人肩头,连头也不愿抬起来。这让青年想起自己第一次被宁录带着飞离地面的事情。虽然多少还是会感到苦涩,但是已经不要紧了。他抬头,看着夜色与狂风中那双直视前方的蓝色眼睛。在那一群宁录中只有这一只没有陷入杀戮,现在自己正跟这只特殊的宁录在一起。
这是命运。
青年在心中默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