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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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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玲从小就生得水灵,幼儿园时,班里的小女娃儿们大都喜欢和知识分子家庭培养出来的绅士风度远胜同龄小男娃儿的海纳川一起玩,因为海纳川从来不会揪她们的辫子,也不会像拆变形金刚一样拆散她们带来的芭比;而几乎所有的小男娃儿都愿意围在乔玲身边,不抢她的口红糖,也不去拽她漂亮的小头绳,甚至还会把自己的遥控车借给她玩儿,乔玲享受着众星捧月的公主般优渥的待遇,只有一点让她不太高兴,就是那些小男生们总爱时不时戳戳她的腮帮子,肉鼓鼓、白嫩嫩的,就像刚刚缓冻的大白菜帮,能掐出水来。为此,乔玲没少哭鼻子,可老师只当是小孩子间闹着玩儿,也没当真去管,不痛不痒地警告几句,换来的是男孩子们挑战大人权威的快感,更加肆无忌惮地用脏兮兮的小手抽冷子去乔玲的脸蛋儿上捏一把。
那时都是性别界限尚不明朗的年纪,我们这帮小小子就是手欠,一点儿叵测的居心都没有,可是乔玲对此很介意,十分介意。因此,当苟富贵当面管乔玲叫“白菜娃”的时候,乔玲的小脸登时通红,就近薅起我的脖领子尖叫了一声“大蠢猪”,然后哇哇大哭着告老师去了。用现在的话说,我当时真觉得自己是“躺枪”了,虽然……虽然这个外号的创建者就是我。
我们小时候还不流行为了上个重点横跨大半个城区去上学,基本小学和初中都是就近择优,择不了优的就服从分配按片区大拨轰,反正大家都能上得了学,对重点非重点的认知和认可都没有当今的家长和学生们那么深刻。是以我和乔玲一路从幼儿园同班到了大学,也和幼儿园的绝大多数人同校到了高中毕业,一起从小屁孩儿成长为叛逆少年,再各自长成参差不齐的有为或不太有为青年,而乔玲“白菜娃”的外号和把我简称为“大猪”的习惯就这样顺理成章地沿用至今。
白菜和猪,或许乔玲把这一对关系看成天生的冤家损友,但在我心里,这是冥冥注定的妙不可言的缘分。
此时此刻,白菜娃躺在床上,口鼻被氧气罩扣着,一只手背上插着针头,另一只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脸跟白床单一个色儿,连头发都仿佛失去了光泽……怎么看怎么都像失水的白菜帮。
刚才赶到医院的时候,乔玲再一次被推进抢救室,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又被推出来,我猜得半点儿都不差,她醒过来之后就一声不响地把氧气面罩和点滴都拔了,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等死,要不是正赶上晚查房,她这条小命就真的交代了。我又心疼又生气,究竟是什么事什么人把她刺激成这样?就算她觉得生无可恋,凭我俩二十多年建立起来的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深厚情谊,难道不该通知一声吗?这么悄没声息地就要走……
“真是忒狠心忒不够意思了!”
“大猪……朱……朗……”
“乔玲!”我以为她醒了,惊喜地探过身去,却发现她依旧双眼紧闭,隐约可见眼珠不安地转动着,似乎正被噩梦纠缠。我赶忙握住她的手,却不敢使劲,小心翼翼地把那冰凉的柔软拢在手心里,努力地传递着温暖和安定。
“朱朗……朱朗……”她嗫嚅着,带着涩涩的鼻音。
“乔玲,我在这儿呢……”
“朱朗……别走……”
“好,我不走,哪儿都不去。”
“朱朗……我不愿意的……可是……没办法……我爸……我害怕……”
“不怕不怕,我在呢,我陪着你,不怕啊。”
“朱朗……”
这样的对话不知道进行了多久,我抵不住困倦趴在床边沉沉睡去,第二天一睁眼,正对上乔玲那双乌黑的眼睛,她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像是出了神一般,我冲她一乐,刚要起来去叫医生,她突然一激灵,猛地推了我一把,尖声喊道:“你走!走——”
我冷不防被推了个屁墩儿,又被她这一嗓子吓得有点儿蒙,愣愣地问:“乔玲?你怎么——”
话没说话,乔玲抓起被子将自己兜头罩住,歇斯底里的尖叫声透过厚厚的棉被传出,仍然锐利地刺进我心里:“你走!不要看我!不要!你走!走——”
我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不管不顾地去抱她,试图让她冷静下来,却不小心碰到了她手腕上的伤口,她呼痛,吓得我扎着手不敢碰她,只停顿了这么一秒,她又紧紧抓着被子瑟缩在床头,不住声地赶我走。
查房的医生和护士闻声赶来,不知道是谁把我拽出病房,也不知道谁在跟我絮絮叨叨说着什么,我的眼前全是乔玲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和惊恐莫名的眼神,耳边膨胀着她的嘶吼,一圈圈扩散开来,撞得脑袋生疼。
我在浑浑噩噩中看见两个穿制服的人被医生带进乔玲的病房,好像是检察院的,我并不确定。然后病房门就被从里面锁上,连医生也被请了出来,可是没过多久,病房里又传来乔玲声嘶力竭的尖叫声,她的主治医带着护士匆忙赶来敲门,这次,换成他们把那两位公职人员请出病房。
两顶大盖帽有些恹恹的,转头瞥见坐在病房门口的我,大概猜到我是乔玲的什么人,就一左一右地在我身边的空椅子上坐下,一个打开笔记本做好记录的准备,另一个稍年长些的上下打量着我,徐徐开口:“你——是乔玲的男朋友?”
我还在迷糊不清的状态,一时没反应过来,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医生说乔玲现在状态很不好,那我们就问问你吧,作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你有义务配合我们的调查,明白吗?”
不等我回答,年长的检察官已经开始一连串的询问:你和乔玲是什么时候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认识的?你认识她的父亲吗?你们经常见面吗?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没见过?是谁告知你她父亲出事的消息的?是谁告知你她住院的……
这些问题渐渐帮我把思路理清,我开始意识到乔叔叔这次栽的绝不是一个小跟头,而且涉嫌行贿的那个市场部总监只是一杆替人出头的枪,持枪的人才是整件事情的主谋和操纵者。
“那么,说说你知道的乔玲和林伟儒的关系吧。”
检察官突然抛出这么个问题,我一愣,脱口就问:“谁是林伟儒?”
他注视着我的眼睛,严肃地说:“小伙子,你一直配合得不错,希望在这个问题上,你也能如实把你知道的情况全部告诉我们,虽然……嗯,虽然这件事可能会让你觉得难以启齿,但是,为了尽快还事实以真相,请你不要避讳,实话实说。”
我更加一头雾水:“什么情况?林伟儒到底是谁?我……”我不知哪儿来的灵感,试探着问:“您说的林伟儒……是向乔叔叔行贿的那个领拓集团的人?”
他微微颔首,将信将疑地问:“准确地说,林伟儒是领拓的老总,他们的事你真的不清楚?”
我急得恨不得给检察官大人跪下,声音里都带了哭腔:“我真的不知道!刚才您问我的时候我脑子太乱,其实我不是乔玲的男朋友,据我所知她现在也没有男朋友,但我俩从小一起长大,这二十来年她有三分之二的时间是在我们家、跟我一起度过的,所以她的事情包括她的为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半年前我们俩闹了点儿小别扭,我死要面子不肯主动找她,她也一直没联系我,我还以为是她耍小性子,没想到会发生这么多事……乔叔叔曾经想介绍我到领拓去当设计师,让乔玲来找我,我没答应,也没去跟他们吃饭,哦,那也是我在昨天之前最后一次跟乔玲见面了,关于领拓,我知道的就这么多,那个林伟儒我完全不认识,他是不是乔叔叔的朋友?乔玲和他……”
“乔玲是林伟儒的情妇。”一直埋头做记录的检察官似乎对我啰嗦而没有实际意义的一段话十分不耐烦了,推了推眼镜,冷冷地打断我,“林伟儒给乔玲在市郊买了一栋别墅,房产证上虽然不是乔玲的名字,但是近两个月来都是乔玲住在里面,林伟儒几乎天天都去,乔玲的银行账户里,每个星期都会有来自另一个固定账户的数额不等的存款,每笔款项都不会低于五位数,而且……那个存钱给乔玲的账户,是领拓集团的财务账户之一我们已经做过外调,乔玲并没有在领拓任职或入股,我这么说,你该明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