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萨乱雪》胡九二

19、第十九章

　　突然车子颠簸一下，我本来就坐的不稳，头一下子撞到了车厢边上，“咚”的一声。引来外头骑马的人的询问：“怎么了？”说着竟然来掀帘子。我抚头呼痛，看见帘子外头露出半张严肃的脸，顿时仿佛连痛也更痛起来。我眨着泛着泪的眼睛瞄了一眼坐在一边不吭声的蓝凌，弱弱道：“无事。”吉野凉光顺着我的视线，将帘子大掀起来，见着端坐不动稳如泰山的蓝凌后，面无表情的道：“那就好。”说完，伸手提提帽檐，随即放下帘子。
　　帘子放下后，车厢里面的光线瞬间的暗了下来。蓝凌的脸色晦暗不明，但我知道，在吉野凉光放下帘子的同时，她那双温婉沉静的眼睛瞬间恶毒起来瞪了我一眼，随即合起，靠在车厢上，再不看我。
　　小喜两个看见这一幕姿势半天都是未变，只招呼我来喝茶，然后互相喂了点糕点，我们三人便睡了半刻。
　　其实也只是半刻。因为我醒来的时候，看见刚才掀帘子看去的树林子已经不远，这会车队停下的地方正是这个树林。我闻着味道，竟然是个果树林子，看来这一行人很有福气。
　　大家在此地休整一会，小君小喜两个采了许多的果子，红红绿绿的新鲜的放进了车厢里，摆在一旁。我登上车辕，见蓝凌依旧靠在车厢上睡觉，便轻咳一声，道：“水果很新鲜，吃几个吧。”
　　小君和小喜两个随我一样爬了进来，窝在角落里啃着水果，谁也没多说一句话。这时蓝凌醒了，睁着水雾似的大眼睛，迷茫片刻，掀起帘子，看见车队已经重又启程了，回过头来，见着我，道：“我们又要回上海了。”
　　我愣住。下意识的问道：“什么”
　　小君忙的去掀帘子，但是看来看去也看不出所以然来，只回头冷冷的道：“随你怎么胡说。”
　　蓝凌面不改色，正着身子道：“随你怎么想去。”一句话噎的小君哑然失色。我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然后平静道：“你怎么知道？”
　　蓝凌轻轻叹口气，檀口微张：“因为有人等不及了，要结束这一切。”
　　我依旧不懂的摇摇头，想要继续追问，可是蓝凌已经又闭了眼睛，渐渐的鼻息重了起来。我知道她同我说这些多半就是因为刚才我给她水果的缘故，想来这个女人也不是个蛇蝎角色，倒是个知恩图报的奇女子。
　　一路无话。
　　经过几天的折腾，这一行人已经将要散架，我揉着肩膀，小君两个帮我揉着小腿，酸胀的难受不说，我怕是连路都难以行走，脚趾竟比先前大了整整一圈。
　　我一直胡乱的猜想蓝凌说的话的深意，有人等不及了，等不及干什么？结束的一切是指什么？
　　这天夜里，忽然雷雨大作，乌云翻卷。我们几个女人坐在车厢里头不觉得什么，但是一掀了帘子看去，外头一片黑压压的很是骇人。蓝凌脸色惨白窝在角落里头哆哆嗦嗦不知道在嘀咕什么，我总觉得她神神叨叨的这几天，也没多问，随了她去。突然一声雷鸣，我倒是没觉得怎样，只是天地罡气瞬间降临而已，只觉得神清气爽。
　　“啊！”的一声，我闻声回头见蓝凌的衣衫已经湿透，竟然像是淋了雨一般。我觉得她怕是大事不好，赶紧叫了小君一同去看。见蓝凌竟然嘴唇黑紫，面色土黄，眉间泛青，看起来竟然像是晕厥了过去。小君见状，赶紧拉开嗓子喊起来：“啊！救命啊，作死了！蓝凌小姐晕死过去了！救命啦……”
　　几个男人立刻停下了车子，随着雨点敲砸在车棚上的杂碎的声音，他们进来两个人，看来是懂得医术的，模样清秀，体态修长。进来先瞄了我一眼，朗声道：“请你们先下车去，这车里地方不够宽敞，病人需要足够的空气。”我另外的将窗帘都打起，然后迅速的退了出去。
　　即便我不待见那个鼻孔长在头顶的骄傲女人，但是人命不能任性。我退出车子后，立刻找来了随身携带的厚实的衣物，送进车里去，因为医生说不让进，我也只好掀了车帘子，将衣物堆在门口。而就那么一瞬间的功夫，我似乎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
　　疑惑着下了车辕，身后突然迎来暖热的触感，我回头一看，吉野凉光已经撑了伞站在我身后，我的背刚好贴住他的胸口，想到这里，我连忙错开一步，将微热的脸颊背对着他去看漫天的雨丝。
　　他道：“蓝凌一直都有心疾，一遇上打雷打闪的阴雨天便会突然发作。”
　　我扬眉道；“那还舟车劳顿的跟着我们干什么。我们这里没有一流的医生，没有一流的治疗环境，更没有那么多能照顾她愿意昭贵她的人。”
　　沉默半晌。他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同他进树林避雨。
　　树林里面立着很多的人。个个身着深黑色麻布葛衣，面色严肃，站立的样子颇为严谨。看见我们过来了，更是立着直挺挺的，僵硬着不动。我见着豆大的雨点子砸在这些英勇无畏的胸膛上，心里霎时涌过一阵暖流。这些铁骨铮铮的汉子啊，到底是为了什么甘愿仆役在吉野凉光的手里。
　　侧头看去，我想，他总有他的办法吧。
　　想到这里只有我同吉野凉光两个人有一把雨伞，觉得有些格格不入，便扯了扯吉野凉光的衣袖，回到了车子的旁边，躲避着众人的眼光，靠在车辕边上，两个人才蹲了下来。
　　我抬头看看阴郁的天空道：“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
　　隔了一会，吉野凉光道：“不论多久，风雨之后必定艳阳高照。胡苏，你说是吧。”
　　我忙的抬头，惊愕的看着他：“你怎么也这么叫我？”
　　吉野凉光不自然的摸摸鼻子，道：“听着宋教仁，刘岩他们都这么叫你，我也就试试叫着听听。还不错。胡苏。”
　　我们对视良久，彼此会心一笑，就又都去看雨。我突然觉得，我们就这么看着这雨一直这么下去就好。
　　“在想什么？”
　　我舔舔干燥的嘴唇，道：“在想……你还是不是我哥哥。”
　　那边那人似乎思考一阵，挪了挪步子，更凑近我一步，道：“你觉得是便是。”
　　我答道：“那你是不是叫胡景？有一个像是一个店铺小二哥一样的姓名。”
　　那厢答道：“怎么会这么以为。那不是你送给我的名字么？”
　　我嘻嘻的笑着，品味着这话里头的意思，愈发的觉得欢乐起来。
　　这时从车厢里蹦下了两个人来，吉野凉光站了起来，同他们站在一起。我才发现这两个人高高瘦瘦的灵活的紧。我原以为他们会就着蓝凌的话题说上一会，没想到三人只是略一点头，便散了。
　　我狼狈的看去，吉野凉光正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我心道：“就这么完了？”
　　吉野凉光调皮似的挑挑眉，将伞递给我，自己一蹬车辕进了车厢。我突然心里烦躁起来，合起伞，拉起裙裾，上了车辕也进了车厢。
　　车厢里面一直暖意融融，我下意识的看了看车帘，已经不知在何时放了下来。心里的疑窦渐生。
　　吉野凉光进来以后并没有去叫醒蓝凌。我见蓝凌熟睡，头发被汗水溺湿柔软的搭在额上，看起来弱不禁风。但是一看吉野凉光无动于衷的表情，蓦地觉得这些不过是我将蓝凌刻意美化了而已，也许不是每个男人都喜欢弱不禁风的女子的。比如说我这种比较坚强豪迈的。
　　想着心里自信不已，巴巴的近了吉野凉光几分，询问他的意思。
　　吉野凉光只道：“等雨停一停。”
　　我讨了没趣，只好蔫吧坐在一侧，随手拨弄着水果，刚要拿起一个吃，便被一声惊呼，接着手背一痛打断。
　　吉野凉光脸色很不好，阴沉道：“那个水果以后你不可以吃。”
　　我沉淀一下心情，想着种种可能，蓦地觉得心里的一团乱麻，似乎就要理清了。
　　我将水果放回托盘，拍拍依旧心悸的胸口，粗声道：“为什么？”
　　吉野凉光伸了伸腿，盯着蓝凌的脸玩味一笑，随意看过来道：“否则你就要犯心疾了。”
　　我不明所以的看着他。竟然余光看见蓝凌手指抽动一下，冷冷的笑声应景而至：“是我下的毒，但果真是你动的手。”
　　蓝凌依旧闭着眼，但是已经恢复了正常的呼吸。手指一抽一抽的抖动着，我想如果她还能行动依旧的话，现在一定发飙到了吉野凉光跟前。
　　吉野凉光仿佛早就预料到了似的，只转了转眼珠看了一眼她的样子，道：“你这次猜错了。”
　　说完，吉野凉光修长的手指掀起了车帘，只冷冷的瞄了一眼外面：“看看，你的人个个都是精英干将。这么大的雨都兢兢业业，就是怕我一不小心走丢了。”吉野凉光话语轻佻，但内里的意思很明显，我也觉得那团疑云渐渐散了。而另一个现实却让我不寒而栗。
　　蓝凌阴沉的笑了起来：“就凭你的那群废物手下，想要护送你到广东，简直就是做梦。”
　　吉野凉光不怒反笑：“是吗？蓝小姐，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您忘记了我的废物手下都是从哪里提拔上来的了吗？”
　　蓝凌听见这话后，倏地睁开了紧闭的双眼，我才看见，她的瞳孔变成了紫红色，妖冶的愈发不同人类。
　　吉野凉光见状也是吸了一口气，紧接着眯起眼睛瞄了一眼外面的情况。
　　蓝凌苦笑道：“杜月笙吗。那倒是。那你现在做的一切是为了给谁看呢，我已经看不见了。”
　　我心口一滞，呼吸顿了瞬间。伸出手去在她眼前划过，她的眼珠竟动也不动。吉野凉光对我点点头，我随即放下了手臂。
　　我望着她清丽的容颜，秀美的发尾，婀娜的身材，再望进她黯然的眼睛，所做的只能是轻声叹息。
　　听见我的叹息，蓝凌嗤笑道：“不必为了我伤怀，因为这毒，本应该是你承受的。只不过阴差阳错，我替你承受了而已。说来，也是你欠了我。”
　　我急急去问吉野凉光，还未出口，他已承认，冲我安慰的点点头。
　　“为什么！”不用问我也知道。
　　蓝凌狞笑一声：“呵呵，你还会问为什么。真是可笑。让我理理清楚再告诉你。”继而真的靠在车厢上出神。
　　我愤然道：“什么想想清楚？你如实说来。”
　　狭小的车厢里，我第一次觉得呼吸越发的不通畅起来。
　　“急什么？”随即蓝凌眼珠一转，看向吉野凉光，那眼神愈发的痴迷起来，她悲声道：“我费尽心机想要把你留在身边，你竟然一一的逃开了去。我不远万里迢迢来寻你，护你周全，只求你在这场战争里安全脱身，同我一起双双老去，不再理事。而吉野凉光你，将宋教仁当成了你的敌人，将刘岩留在你身边，你竟然让他同黄金荣他们明争暗斗，你可知道他身陷囫囵，都是你一手而致。”
　　她顿了顿，挪动了下脖子，将面朝向我，道：“我下毒让她失明，是为了让你放弃她，带着这么个累赘，你被人挟持的时候根本动弹不得，这些你到底懂是不懂！”
　　吉野凉光一直望着窗外出神，不知道蓝凌的话他听得进几分。
　　蓝凌渐渐的手上用力，抓紧了衣襟，道：“现在，我知道你已经找到反挟持的方法，你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吉野凉光，有时候我觉得你根本不是个日本人。你的计谋用的太中国，太地道了。所以，我也是这么为你着迷。”
　　吉野凉光叹口气回头，挨近了蓝凌，单手覆上蓝凌的眼睛，道声：“多谢”再抬起的时候，蓝凌已经合起了眼睛，面目安宁。手指也渐渐松了衣衫，改为握紧吉野凉光要抽取的手指。
　　两个人脉脉含情的样子，让我嗓子有些发紧。我默默的将视线调离，看见树林里头的人都换了衣服，换成了深灰色的粗布衣衫。我再定睛一看，不对，竟然换了一批。这些人不同于那些人的严整肃穆，倒是显得潇洒不羁，随意而安。我了然，竟不到两刻钟，吉野凉光的人就生吞了蓝凌的手下。倒是干净利索。
　　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我回头看见蓝凌安静的倒在吉野凉光的怀里熟睡了，面上带笑，只是手依旧死死的握着吉野凉光的手臂。
　　吉野凉光扶着蓝凌缓缓倒在铺好的床褥上，继而抽出了手臂，对着我道：“她并无恶意，这种毒只是暂时性的，外头也有她的人。我们趁着雨势赶紧离开吧。你去收拾收拾。”
　　我干脆道：“没什么好收拾的。既然选择了同你一起面对风雨，还需在乎什么。”
　　吉野凉光眼神顿在我脸上，蹲在我面前，抬手拾起我耳畔的发丝，微微一笑。
　　我心道：既然你选择放弃一个对你百般爱护的女人而选择我，那么我，定然不叫你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