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赋》清商阙

43、【第四十二章】生死契约

　　夜，月朗星稀，没扎拉克本家。

　　不知道多少天的颠簸，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回到了这里。九曲回廊后画流月居住的原木小屋，多年前空闲时，画流风会哄她入睡。而现在他睡在这里，他最疼爱的妹妹在他身旁照料着。

　　印象里最后一刻，板斧下落的一瞬间，是谁扔下了烟雾弹，一个又一个。烟雾弥漫之际他带着大师兄，龙吟抱着白湘羽，一群人飞速逃离了那个是非之地。

　　然后一脚踩空，画流风彻底失去了知觉。

　　再然后他睁眼，看到了这个熟悉的地方。

　　“啊，哥哥醒啦。”画流月端了个盘子迎上去，盘子上的搪瓷碗里，黑乎乎的药汤散发着阵阵令人恶心的气味。

　　画流风鄙夷地瞟了那碗药一眼，撇嘴道：“我不喝，喝了会死的。”

　　“真的不喝？”画流月举手轻笑，如玉的脸上掠过一丝诡异的色彩，“真的不喝？”

　　“不喝——不许打脸！”

　　“那你说，喝不喝？”

　　“不喝！你煎的药打死你我都不喝！——都说了不许打脸！你怎么忍心对一个重伤的病人下此毒手？！啊，救命啊！有人要谋害兄长啊！”

　　画流风可怜兮兮地捂着红肿的脸颊，用厚重的锦被死死包裹着自己，眼巴巴地看着画流月。

　　“哥哥，你就从了我吧。”画流月的笑容愈加诡异，“这是我为你特意熬制的蜈蚣粉蝎子尾鹤顶红汤，对你身上的冰寒毒和箭伤有着极好疗效……”

　　“我不喝！”画流风继续抗议，“你这丫头纯粹那你老哥来试药，还明知道那些毒物对我没作用！反正我不喝！”

　　画流月别过脸，泪眼汪汪：“哥哥好坏，以后都不管你了。”

　　“你……你这是逼良为娼……”画流风颤抖着端起碗，做出一个“风萧萧兮逆水寒，壮士一拉稀不复返”的表情，义不容辞地……端起了碗！

　　窗外正在偷窥的白湘羽实在很难想象——画流风到底是怎么把蜈蚣粉蝎子尾鹤顶红汤里的两条蜈蚣当作面条吃掉的。

　　画流月憧憬问道：“感觉怎么样？”

　　画流风沉吟良久，肃容回答：“鸡肉味，嘎嘣脆。”

　　偷窥中的白湘羽顿感无力——话说其实画流风根本连“鸡肉味，嘎嘣脆”的原义也不知道吧？

　　“你赖在这里不走，美其名是照料，其实是想要看哥哥笑话么？”他从紧裹着自己的锦被中转出来，“本家有多少人知道我回来了？”

　　“除了我，没有人知道。甚至凌修哥哥都不知道，那天的烟雾弹是我丢的。”画流月撑着下巴看他，撅唇笑道，“哥哥看起来闷闷不乐的，到底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

　　画流风笑道：“我能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因为没什么真正值得开心的事情呀，所以就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画流月眨巴着眼睛，“可是哥哥看着那个女人的眼神，是真的很复杂呀。那个白湘羽，哥哥喜欢她么？”

　　画流风看她一眼，“喜欢。”

　　“那……哥哥喜欢我么？”

　　“不喜欢……才怪呢。”画流风捏着她的脸蛋，“你想问什么？”

　　“那天在茶楼里，我听到你们说话了。其实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你们的声音不该那么大呀，害我老远就听得清清楚楚了——哥哥到底应允过什么承诺，哪怕是死也要去践行的承诺？”

　　画流风沉吟道：“你也知道，我这人要么不干，要干就得干票大买卖。我早已向自己许下承诺，要把没扎拉克打造成全凌国美女最多的地方。因此，最近计划以成本价收购全凌国的花街。同时我与‘客似云来’义庄签订友好协议，协议写明：如有花街经营者不从，马上将之全部灭口，强制接受‘客似云来’的寿衣寿木山坟一条龙服务……”

　　“哥哥以为我不知道么？你最近寒毒经常发作，而且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了。”画流月咬着嘴唇，“你左右顾而言他，以为就能糊弄我么？”

　　“我哪里敢糊弄你，难道不怕被巴掌伺候么？”画流风立身而起，语气淡淡的不像是调侃，“认识她以后，我总是会想，总是会忍不住想，人都是要努力活下去的——可好好地活下去，却是那么的困难。”

　　他猛然抬眸，“月儿，你说我会死么？”

　　“我的医术比你和白湘羽都高，可我知道的，除了冰魄，冰寒毒根本就没有别的解药。你用血曼陀罗来糊弄我，其实那只能延缓你的死期……”画流月苦笑道，“你身上的毒是我渡给你的，用玄冰内力强行渡毒，以命换命……如果我早知道会这样的结果，我绝对不会让你去做。”

　　画流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终究说不出来，怔了许久方道，“你这么说，是认定哥哥一定会死么？”

　　“如果再找不到冰魄……”

　　“如果再找不到冰魄，我就会死。”画流风淡淡地笑，“你怕我死么？你怕我死了以后没人陪你么？还是怕……到最后，我都没办法找到冰寒毒的解毒方法？”

　　“何苦这样对自己？其实还有最后一个方法的。你可以……可以把毒都重新渡到我身上，反正我……”画流月握紧他的手，“反正我活够了。不像哥哥，会想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取回自己本来的名字。我只要哥哥一直在身边，直到我死，就已经足够了。因为月儿说过，会保护哥哥的呀。即使赤媚姐姐背叛了你，我也……”

　　“你不会死，我也不会死。”画流风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只披了件素色的长衫，背身离开，“我们还是终止这个无趣的话题吧。困在这里就要发霉了，我要出去走走。”

　　***

　　画流风推门出去，抬眸一看，只见天上圆月高悬，月明星稀。

　　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只是踩碎了落叶的细微声响，可他还是听到了。画流风直直地站在那里，没有回头，只轻笑道：“你什么时候学会偷听了？”

　　“刚刚学的。”白湘羽大步跨过来，特意把枯叶踩得滋滋作响，“我可不是偷偷地听，是光明正大地听——都怪你们说话声音太大了，害我老远就听得清清楚楚了。”

　　“哦，从那句话开始就在偷听了。”画流风转身，伸手去捏她的脸，“你不知道抄袭我妹妹的台词，是要付出代价的么？”

　　白湘羽闪身去躲，画流风却不依不饶，扯着她的脸蛋不放：“还学会躲了？可惜手脚太慢，还是躲不过。”

　　“混蛋，你不是说你喜欢我么？你怎么这么粗鲁！”

　　画流风看她一眼：“我什么时候说喜欢你了？”

　　白湘羽脸一红：“就……就是方才。你跟画流月说你……你……你喜欢我。”

　　“嗯，我是喜欢你。”画流风点点头，伸手指向夜空，“既然你我情投意合，你看今晚月色不错，不如就从了我？”

　　白湘羽：“……”

　　画流风靠着枯黄的梧桐树坐下，白湘羽也随他坐下。夜风刮过来，白湘羽禁不住咳嗽起来。凌修那一剑伤她极深，虽说伤画流风更深，但白湘羽的身体恢复得却没有他快。

　　她靠在他身旁，突然想这样真好，这一刻时间就停止了，他和她两个人停留在这个人影寥落的院子里，直到天荒地老，永垂不朽。

　　可是既定的结局里，他会杀了她啊。那么爱她的一个人，到最后还是会杀了她的。

　　“喂，画流风，你爱我吗？”

　　“嗯。”

　　“真的爱我吗？”

　　“嗯。”

　　“会一直爱我吗？直到我死……直到我和你都死了，都会爱我吗？”

　　“嗯。”

　　“那么我也会一直爱你，直到你死，或者我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