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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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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后来的一切,还算和谐。
两人逛着逛着不知去了哪里,好在路上有一客栈,外表看上去有些老旧,沉重的木质招牌悬在上方,模模糊糊写着四个大字,洛言眯眼辨认了一会儿,最终放弃。
不过有住的地方便好,进去要了一间房,两人收拾收拾,便住下了。
这客栈内里比外面看上去要靠谱不少,房间内收拾的挺干净,还摆上了不知从哪儿来的熏香。洛言本不是挑剔的人,对这里的环境还算满意。正当他放好东西准备叫小二上两个菜来的时候,就见花九趴在窗前,略显秀气的眉皱起,表情有些怪异。
“怎么了?”洛言看着少年的表情,心中也有了打算,他率先走到花九身后,抬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这里有什么不对么?”
“香气……”花九皱起鼻子:“这香气有些怪。”
屋外,暮色渐少,一轮明月在两人谈话间悠悠然挂上夜空。黑暗笼罩着大地,洛言眯眼看着窗外月明星稀,突然发现四周竟然没有任何建筑。
或者说,只有他们所在之处,才有灯光。
沉默半晌,身着道袍的男人嗤笑一声,有些不屑。
“都黑到我们头上了……真是找死。”他这么说着,转过身走向床铺的位置,坐下后,伸手在床榻上敲了敲。
木质的床板发出空档的声音。
下面是空的。
小伎俩。
洛言的表情比之前更冷了些。
花九将一切看在眼里,咽了咽口水,转身继续观望着窗外的景色。他们之前还在扬州,后来在他以想看看附近的要求下,上了一辆马车。结果马车这一坐,便是大半天,一直到了傍晚才将他们丢在这处,现在想来,那车夫撒腿就跑的样子是相当可疑。
洛言的表情一直很淡,他也琢磨不出这个男人是不是真的在生气。
但是刚才泄露的一丝杀气,花九感觉到了。
很危险。
洛言沉默地盯着花妖纤细的背影,想到如今一切的源头竟然是自己难得的一次放纵,他有些无奈。花九虽然任性了点,但自己也有原因,如今落得这样麻烦又尴尬的处境,他也逃不掉关系。
虽然洛言不怕黑店,但是这里必要杀生。
他讨厌血腥的味道,这才是重点。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冷峻的表情放松了一点,洛言上前,伸手拦过那花妖的肩膀,将对方的身子搂在怀里。他急速后退,紧紧贴在一处黑暗的墙角,然后抬手,一抹真气从指尖射出,掐灭了燃烧的烛火。
“别动。”男人将下巴放在花九的头顶,声音低沉:“这是家黑店。”
“……”花九没说话,也没有动作,只是乖乖的由对方搂着。
对于人类之间的算计,花九很不屑,也厌恶至极。他永远忘不掉老树精被烧死的那一刻,人类们狰狞、可怕的脸,那是他的梦魇。看来这种事情不仅仅是存在于人与妖之间,就连同类也不会放过,到底是什么驱使这群狡诈的家伙们互相残杀?花九眨了眨眼,有些茫然。
他不懂。
就算有着妖的天性,花九最终还是一个初入江湖的孩子。
如果没有遇到洛言,他大概也会死在人类的诡计中吧?想到这里,花妖沉默的感受着身后那人微凉的体温,难得的,没有闹别扭。
屋里没了蜡烛的光,随着天色立马暗了下来,虽然不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但也只能算是好上一点儿。黑暗中,洛言闭上眼,他能听见楼下压抑的脚步声,以及零零碎碎的话语。
大意是有人问要不要天再黑一点再下手,结果另一人猖狂道不用,只是一个臭道士和一个少年。
说起花九,楼下那群人发出一阵猥亵的笑声,竟然还商量着要不要留着少年的命给他们玩够了再买去窑子里当少爷。洛言听得明白,脸色冷的像冰;花九也能听到楼下的声音,但他不懂那些人话中的含义,只是觉得那笑声很恶心,恶心到他忍不住泛起杀意。
妖的直觉是很准的,哪个人对他好意,哪个人对他心怀不轨,一眼就能看出来。
之所以这样,妖才能蛊惑人心。
感受到怀中少年的异动,洛言无声安抚了一下。
那些人对他来说连喽啰都不算,但却不能率先出手,洛言毕竟是半仙,被动和主动的杀戮有很大的差别,若是这身根骨染上血腥之气,那么他毕生的修炼将全数报废。所以虽然气愤,他依旧很冷静,冷静到就连花九漆黑的眸子死死盯着他,也无动于衷。
这花妖还小,忍耐力自然不行,他又一向心高气傲,如此被人出言侮辱,当然咽不下这口气。
但是有时候冲动不能解决一切,而且如今法力被封的花九与普通人类无异,甚至比起那些练过武的江湖人更差一截。洛言知道他难受,却也赌不起自己的修为,更重要的是他想告诉花九,有些时候暂时的忍耐能付出更小的代价,换回更多的收获。
可惜如今的花九还不能理解洛言的苦心,见对方不动,他气氛的咬着下唇,眼底泛起血光。那些人的话语就在耳边响起,刺激的他脸色发红。习惯性的想调动法力,胸前的印记亮了一下,硬生生的阻断了他的动作,花九喉头一甜,噗的喷出一口血。
胸前传来的剧痛让花九忍不住弯下腰。背后伸来一只手,轻柔地抚上他的后心处,源源不断温和的力量顺着那手传来,调理着他体内混乱的力量。洛言的叹息响在花九耳畔,很轻,却也带上一丝难以发觉的宠溺。
或许是实在太疼了,少年的桃花眼泛着红,却没有泪。
又是那样倔强到让人心疼的表情。
洛言动了动嘴唇,想破天荒的安慰几句,但突然响起的脚步声打断了他还未出口的话语。身着道袍的男人面色一凛,挂在背上的长剑无声地滑到他的手边。洛言剑尖轻点,在脚底设下一个简单的阵法,接着他摸了摸花九柔顺的长发,示意少年呆在这里不要乱动。
那个动作称得上是温柔,花九垂下眼遮住眼底的情绪,乖乖站到一边。
这时,脚步声安静了下来,似乎是在试探,洛言一扬手划了一个幻境,然后就见一根细细长长的竹管捅破了窗户纸伸进来,一股无色的烟雾轻轻弥漫在这不算大的房间内;花九眼神一斜,指了指摆在茶几上的熏香,示意洛言那个有问题。
洛言扬起眉,打了个响指。
‘碰’的一声,熏香壶炸开,几乎是同一时间的,一群人冲门而入,明晃晃的大砍刀正对着花九的位置。少年的表情冷凝,勾起一个不屑的笑容,看的对方一愣;洛言趁机御剑而上,‘唰’地一声,那人保持着呆愣的表情,人头落地。
没有头颅的身体喷着血,浓厚的血腥味很快弥漫了所有空间,混合着还未散去的粘腻香气,令人作呕。
洛言的表情很差。
他觉得自己被关在一个狭小黑暗的牢笼里,四周都是血——那是他记忆深处的禁忌。
飞在空中的剑震了震,舞了一个圈。冰冷的剑锋上沾满血渍,顺着刀刃流到了剑柄上,洛言嫌恶的皱起眉,指挥着宝剑大杀四方。
很快,敌人还来不及发出惨叫,就已经被那带着灵气的利刃贯穿。
花九有些累了,他扶着墙壁坐下,冷眼观看这单方面的屠杀。
血腥的味道让他恶心,却也熟悉……少年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溅到的血珠,琉璃黑的眼睛望着另一个角落中脸色难看的青年。看来他真的很讨厌这个呢,但是为什么还是要出手?为了自己吗?有些困惑的,花妖纠结的想着,他不信。
人类都是自私的,老树精曾经这么告诉过他;不过既然大家都自私我也自私好了,花九扬起眉梢,露出一个漂亮的笑容。
其实他不喜欢笑,这样很假,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假就像一张面具,可以将他心中的怪异情绪隐藏。
洛言是个凶巴巴的人类,他才不会真的对自己好;花九这么想着,笑容愈发愈灿烂。
他才不承认有一点点感动。
洛言站在屋子的另一边,他的脸色有些白,月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看上去像是整个人都在发光那样。蓝白的道袍不染一丝鲜红,依旧白的似雪。尽管这样,血腥的气味还是慢慢的爬满他的感官,身为半仙的洛言嗅觉更加灵敏,所以现在光是苦苦压抑呕吐的欲望都是艰难。
他不敢闭上眼,因为只要一闭眼就能想起那天昏地暗的炼狱,到处都是尸体,腐烂的、腥臭的气味将他包围,无处可避。
青年僵着脸抬头,正对上花九的笑脸。
有些稚嫩的容颜,带着一股风流之意;眉梢飞扬,红唇轻抿,墨色的发被刮到耳后,只露出几缕垂在眼前,虽是很不雅观的坐在地上,举手投足之间却带着优雅的气质。这让洛言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在纯阳山下遇到的那个卖狗皮膏药的江湖道士,这如果让他瞧见了,必定会摸一摸那乱糟糟的胡子,深沉道:此人并非池中之物。
不过这句话也没错,花九又不是莲花妖,怎么可能长在水里。
想到这儿,洛言不禁轻笑起来。
最后一个人倒下,□□撞击地板发出沉闷的响声;花九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不动,半晌后他撑着地板想站起来,却不小心一巴掌拍进血泊里,苍白的手指染上红色,鲜艳异常。洛言处理完武器上的血渍,将宝剑收起,越过尸体向那花妖走去,犹豫瞬间,却还是伸出手将半跪在地上的少年扶起。
花九身上沾着血,一双眼笑的弯弯的,似乎是很高兴的样子。他扑进洛言的怀里,不顾对方僵硬的身体,自顾自的将满手鲜红抹在青年的道袍上。洛言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是想发火,却又被花九身上清淡的香气吸引,嘴角抽了抽,最终只是一手夹着少年细瘦的腰身从窗台一跃而下。
外面有些凉,夜风呼啸着,吹散了他们身上的杀戮之气,洛言运起轻功跑了一会儿,在一棵树前将少年放下。花九落地滚了两圈,有些狼狈的扶着树干起身,他抬手擦了擦沾上黄土的脸颊,白了一眼那个小心眼的家伙。
“今晚就睡这里。”对于少年孩子气的举动,洛言只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你休息一会,明早出发去金水镇。”
“为什么选择离开?”花九问:“咱们回扬州不是挺好么?”
“你要是喜欢,改天再带你去。”洛言转身不再看他:“休息吧。”
“……啧。”花九见此,也就不再纠缠,暗暗鄙视了一下对方,然后靠着树干坐下。
地板很硬,下面大概有不少岩石,因为是黄土的关系还有些不平,不过这些都不是问题……他可是很喜欢那个水墨浸染的扬州啊,这么快就要离开……花九想起湖里的那些调皮的鱼儿,叹了一口气。
看来只能等下一次了。
夜风很清爽,带着草木的潮湿清香,拂在脸上凉凉的。花九扭了扭身子,摆了一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就这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洛言听到对方的呼吸平复下来,才徐徐回身。他看了一眼少年脏兮兮沾满黄土和血渍的衣服,呼出一口气,然后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盖在对方身上。
反正这件染血的袍子总要扔的,这么想着,洛言的心情稍微好了些。
其实一开始去扬州他也是有打算的,之前收到消息,说是那边有妖物横行——扬州位于金水镇的隔壁,要说顺路也不为过。他算了算位置,现在他们大概已经到了金水镇的边缘,之前那家客栈中也有淡淡的妖气存在,只是因为熏香太浓,一开始没注意到罢了。
不过现在倒可以将此看做一个线索……放长线钓大鱼。
洛言想到此处,微微眯起狭长的眼,区区一只小妖竟然也敢犯他忌讳,要知道,江湖人尽皆知洛言洛半仙最恨就是杀戮,那家伙使了迷魂术激他出手,结果却被自己的幻阵所惑,虽然染了血腥,但好歹也是被动攻击,不损他仙气。
薄唇挑起一个阴冷的弧度,洛言微微侧头,眼角的余光扫向正在沉睡的花九。
少年撅着嘴,大概有些冷了,他攥紧洛言的长袍,将身子蜷起来窝在角落里,远远看上去就好像一只冬眠的小动物。
青年的眼神放柔了些。
不管以后如何,现下这花妖便是他的所有物,要打要骂也只他一人。
若有不长眼的来犯……洛言微微仰起脸,对着头顶弯弯的月牙;柔和的光线映在他冷峻的面容上,冰冷的表情没有丝毫融化的迹象。
身后,花九微微掀起眼皮,黑色的眼珠印出青年清冷的背影。
半晌,少年合上眼,似乎什么都没发生那般,沉沉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