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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雨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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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雨门
八月二十七。
过了午后,夏季没落尽的雨水清清冷冷地下起来,一忽儿天色便晕了墨似的阴黑。风把小院破旧的门扉吹得噼啪乱响,雨声笃笃敲打着落地的残叶。
一切都是秋天特有的萧瑟味儿啊。苏晏扶着门框立在那儿,掩着嘴咳了几声。若不是秋天的凉意总让她的气喘发作,她是喜欢这个季节的。
“哎,这雨怎么说下就下了?”十五六岁的少女跟着跳出门槛来。她是孙铁匠的女儿小清,生的跟她父亲一样黑红色的圆脸,整个人显得很刚毅,与苍白瘦弱的苏晏截然不同。
苏晏笑道:“可不是,来的时候纸鸢说怕是要下雨,那时日头还亮着,却没想真让他说中了。”
“他该不会是问他那只大猫的吧?”小清也扑嗤笑了,又说,“苏大夫,说来可真谢谢您了,我爹爹扭了腰起不来床,亏得您亲自跑我们家一趟。怪不得大家都说,全天下的医馆,没有哪个医生比得上芜州千安堂的薛大夫、苏大夫!”。
芜州城里夸她的老师——薛涟薛大夫的人的确不少,但是怎么有人记得她,一个初出茅庐的医生?苏晏不禁又弯一弯嘴角,年轻的女孩子总是应着性子说话呢。
可她却忘了,自己比小清也只大三岁。
“对了,苏大夫,我前几天听说薛大夫病了,现在好些了么?”小清问。
“涟姨最近的确身子不大好,”苏晏苦笑,“但今天早晨看着倒是精神了些。”
话正说着,忽然有个人远远地奔过来,踩得一地的雨水飞溅着,只听那个人边跑边喊:“晏姐姐,晏姐姐!”片刻后看清了,原来是个十二三岁的白衣男孩,提着一把未开的伞,脚步轻盈却极快,像一只白鸟。
“纸鸢?”苏晏几步迎上去,蹙着眉头,“怎么不打伞?淋透了小心着凉!”
叫纸鸢的男孩却反手一把拽住苏晏:“不好了,涟姨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摔倒了!”
苏晏的眉头松下来,整个面孔却没了任何表情,怔怔的。
雨依旧下着。
苏晏守在床前,望着养育了自己六年的中年妇人。薛涟很瘦,脸色姜黄,两颊有些凹陷,紧闭的眼角蔓延出了皱纹。苏晏想,初见薛涟时,她不是这个样子的。
“晏姐姐,涟姨今天早上不是好好的么?”说话的是薛涟最小的学生岳姝夕,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睁圆了,很真切着急的模样。
苏晏无法回答。她见过好些个病人,清早还神采奕奕,却不知怎么一头栽倒,到了晚上人多半就没了。她只好安慰着:“涟姨吃的那个方子,我又试着添了两味药,阿止已经去煎了,该是有用些的……”
屋里还有那个叫纸鸢的少年,以及薛涟的弟弟——千安堂管帐的薛远。此时四人却只是站着,没有一个人说话,沉默仿佛地上的雨水,越积越深。
“晏儿……”一丝细弱的声音扬起。
是薛涟。苏晏连忙上前握住她的手:“涟姨,涟姨?我在这儿。”
薛涟涣散的目光渐渐聚拢:“晏儿,阿远,纸鸢,姝夕……你们都在?呵……怎么没见阿止?”
“阿止哥哥给涟姨煎药去了。”岳姝夕稚嫩的童声答道。
薛涟慈爱地望了一眼小弟子,又叹道:“别忙活了……不知怎的那药吃了不见好,倒是一天比一天严重了,毕竟天命难违……”
换了一口气,薛涟又转向苏晏:“要是……这一关头实在过不去了,千安堂可就交给你和阿远了……你心细,也聪明……”
“您别说这种丧气话。”苏晏禁不住红了眼眶。
薛涟却不再答话了,原是又昏睡了过去。
一个高个子的灰衣少年,捧着个药碗站在门外,碗中袅袅的暖烟随风飘进了雨里。没有人看见,少年眼中阴郁得好似当时的天色。
之后薛涟又醒来了一回,勉强喝了药,昏昏沉沉地过了几个时辰,像是更虚弱了。
到了申时,薛涟挣扎着说了最后一句话:“一定要助王爷……完成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