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美影》青湄

21、撇的干净

　　唐淑影姐弟给唐倦影来了信，告知她大舅舅已经回京以及舅母来唐家拜访的事，还有唐老太太已经答应接她回家过年。
　　得知这一消息，林嬷嬷和几个丫鬟都很激动，这表示唐家肯让唐倦影回本家，王氏加诸给她的罪名皆是“莫须有”，林嬷嬷想到唐倦影和自己先前受的委屈，都忍不住哭了：“夫人在天有灵，一定是夫人在保护小姐。”几个丫鬟见状也不禁心酸，想想刚跟着唐倦影来庄子时的辛酸，好像是很远的事了。
　　反观唐倦影的表现就平静多了，她心里还不乐意回去。唐府本家人多口杂，那宅子里的人个个人精似的，她一个成天与药材为伍的女中医，哪里会那些弯弯绕绕？一想起自己回到唐府，就要面对耳根子软的爹、坏心眼的继母、独断偏心的祖母，外加她爹收的通房小妾一二三四五，哪个是省油的灯？顿时倍感压力，她这是要进狼窝，还是跳火坑？
　　相比之下，庄子虽然不如唐府锦衣玉食、富贵华丽，可她自穿来后一直住在庄子里，又是亲身见证庄子从混乱到有条不紊，从亏空到富足，唐倦影对此产生革命情谊，恨不能待在庄子老死算了。
　　林嬷嬷听了很生气，打了唐倦影的手板心，又让她顶书罚站，对着她一番耳提面命，严肃认真地给她讲了宗族的重要性，找回她丢失的“宗族观念”。林嬷嬷亦知唐知礼、王氏和唐老太太行事过分，对唐倦影的处置很不公平，可“百善孝为先”的时代，不管长辈做错什么，晚辈都不能表现出怨恨，不然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这姑娘家的名声就算毁了，不仅往后说亲难，还会被宗族惩罚。
　　唐倦影一声不吭地顶书罚站，心里对“愚孝”的社会制度嗤之以鼻，孝顺长辈是天经地义，可前提是这长辈也得是个好的。只有晚辈不孝要被严惩，长辈不慈却无人追究，毫无公平公正可言。
　　林嬷嬷哪会看不出唐倦影内心的不服气？她知道四小姐心里憋屈，可是如果不把这份不满埋下，待她回到唐府，处境会更不妙。林嬷嬷打定主意磨磨唐倦影的性子，抓紧对她的教养。唐府不比庄子自由，规矩多，事儿多，林嬷嬷只得硬下心肠罚她教她，给唐倦影科普内宅那些事儿，以免行差踏错不小心着了道。唐倦影被林嬷嬷洗脑式的轰炸教育给弄得头晕眼花，越发觉得自己不是玩宅斗的料，她好不容易才适应了这具身体，可不想这么容易就玩完。
　　可惜，即使内心再不情愿，林嬷嬷教的和说的，她都强逼自己去学去记，她知道唐老太太肯让自己回去，必定是唐淑影和唐清源努力的结果，他们一心期盼着与妹妹相聚，自己不能辜负他们的好意。如今她占了唐倦影的身体，只一味想着远离麻烦和纠纷，不管不顾同胞手足，未免太自私了。
　　林嬷嬷见唐倦影不再抗拒自己的苦口婆心，暗暗松了口气，庆幸四小姐没有钻牛角尖。她知道四小姐更乐意待在庄子里，而且有能力让自己过得如鱼得水，悠然自得，只是女儿家终归要嫁人，离不开宗族的庇护，既然唐老太太已经松口，此时不回，往后就更没机会。
　　今天的教养课上完，唐倦影得了休息的空儿，就动手给唐淑影和唐清源做手套。手套的缝制简单，唐倦影就没有假手丫鬟们，照着自己画的最简单地手套模子，用棉布裁出来，将两片手掌样的布片缝边，再往里面均匀的铺好棉花再锁边，最后再给唐淑影的手套绣了两朵木兰花，给唐清源绣了两只鹰装饰。林嬷嬷和丫鬟们都喜欢手套，木香和白芷的针线好，一眼就学会了做法，很快就如法炮制了几双给众人。
　　“还别说，戴上这个，手就不怕冻着了。”林嬷嬷带着木香给她做的手套，比划了两下，面上喜悦，“就是包着手指做事不灵便。”
　　“这容易，把手套做成半截，手指露出来也成。”唐倦影很快又画了半截的、五指的手套图样，木香、白芷立刻就照着做出两双成品，林嬷嬷戴上半截的手套，笑得合不拢嘴。
　　“四小姐，我可不可以给我娘也做一双？”寒香怯怯地问道，唐倦影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自然可以，李婶戴上你做的手套，必定欢喜。”
　　“谢谢四小姐。”寒香激动地拜谢，唐倦影大方地摆摆手，打发她去做手套。手套制作简单，她在旁看了一遍就已学会，只是这图样是唐倦影想出来，寒香不敢擅用，于是询问唐倦影，得了她点头才敢动手给娘做一双。
　　唐倦影不藏私的态度让其他几个丫鬟很感动，见状也请示唐倦影要做几双给家人，半夏还以为她是打算做手套生意，被唐倦影否决：“这手套的做法简单，这懂针线的一看就琢磨出来了，咱做出来不见得能卖多少。”古人的仿制能力令后人侧目，手套又不像药枕需要专业知识，易学易模仿，唐倦影不认为这是条路子。
　　等到唐淑影和唐清源收到唐倦影的手套，两人戴上都很欢喜，待他们戴上这手套去了趟方家，女眷们见了也新奇，很快就看出了其中的门道，渐渐地，这手套就慢慢在京里流行起来，款式也多了起来。等唐倦影知晓时，手套早就普及了各个阶层，上至贵族，下至平民，都喜欢这实用保暖的手套。
　　这以后的事暂且不说，眼下丫鬟们戴着新手套一脸喜色，又忙着给家人亲戚多做几双就各自忙活开了。唐倦影觉得无聊，就想出去走走。
　　“你们先把手上的活计做好，不必跟着我，我就在这院子里转转，不会乱跑，再说还有招财进宝跟着。”众人见她还带了两条狗，又是在院子里，便也答应了。
　　“外面有雪，小姐走路慢些，可别冻着。”林嬷嬷叮嘱道，昨儿下了场雪，地上有积雪，林嬷嬷见她要到院子里去准是想玩雪了。
　　“嬷嬷，您就随小姐吧。”木香看向院子里那娇小的身影，带着两只狗儿在雪地里撒欢，同情地说道，“等回去了，小姐哪还有这轻省日子可过？”自得知唐府要接唐倦影回去，林嬷嬷就严厉地教导唐倦影，木香都看在眼里，她理解林嬷嬷的苦心，可也心疼唐倦影。木香比唐倦影大三岁，她八岁进了唐家，被方氏挑中伺候唐倦影，照顾唐倦影的衣饰装扮。因着唐倦影和木香的妹妹岁数一致，木香自小与亲人分别，就把唐倦影当妹妹疼爱，所以她不乐见被打扮的玉雪可爱的小粉团苦着脸，皱着眉的纠结样，现下见唐倦影能轻松欢笑，就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林嬷嬷和丫鬟们听完皆沉默，再看唐倦影带着两只小狗堆雪人，跑前跑后忙得不亦乐乎，原本想阻止她挨冻的说辞也说不出口了。
　　也好，起码回去前，一定要让唐倦影过得舒心点。

　　唐倦影玩着雪球，想起她刚到这里前那虚弱的样子，以前只能躲在屋里，连赏雪都会得风寒，现下都能在雪地里玩雪，把一个哮喘病秧子调理好，成就感油然而生。
　　林嬷嬷和丫鬟们都在屋里，她又不能走远，带着两只小狗逛了两圈院子，实在无趣，索性开始堆雪人。
　　她穿着加绒的厚披风，围了个白狐围脖，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站在积雪的院子里，要是站着不动，像个小雪人一样。招财进宝跟在主人后面玩雪，哥儿俩发现刨雪的新乐趣，于是撒开四肢在院子里到处挖坑，沾了一身的雪花，扭动身子抖掉，又继续刨雪地，汪汪汪汪地追逐嬉闹。
　　古时候没有污染的烦恼，雪很干净。唐倦影以前就喜欢和小病人堆雪人玩，于是很快就堆好只大号的龙猫，又堆了只哆啦a梦，满意地欣赏自己的杰作，可惜手上没有相机把他们拍下来。
　　招财进宝见院子里多了两尊雪人，立刻围着两尊雪人汪汪叫，不时地扑上去按爪印，直把龙猫和哆啦a梦的肚皮上都添了好几朵梅花，她见状咯咯笑出声，引得林嬷嬷和丫鬟们都出来看热闹。
　　四小姐堆的这两只大猫长的可真奇怪，不过挺可爱的。
　　丫鬟们见了龙猫和哆啦a梦都很欢喜，一时兴起，也学唐倦影堆起雪人，不一会儿，院子里就多了好几尊形态各异的雪人，众人各自评比他人的雪人，皆笑作一团，最后笑闹着回屋了，留下一院子的雪人站岗。
　　“这两只大猫堆的真特别。”隐在大树上看了半天，千里不禁感叹，上次见这唐四小姐还是斯文有礼的模样，没想到私下竟如此活泼好动，想法也古灵精怪。
　　“世子爷，我们可要下去？”千里小心地看主子的脸色，只见他靠在树干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那院子。千里恍惚见主子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再仔细看时又没有了。
　　他想主子大约是想来寻唐四小姐道谢，方才只有唐四小姐一人在堆雪人玩，主子没有下去见她，这会儿人进了屋子，更是见不着面。千里原以为唐倦影救了萧璟辰是别有居心，可他在庄子查了好几日，出面照顾世子的一直是刘管事，唐倦影从来没出现在世子面前，对庄子里多了个陌生人也不关心，尤其是他听了唐倦影跟刘管事的对话，确定她确实不知道世子的身份，更不在意世子的去留。他回来后向萧璟辰如实复述，萧璟辰听完露出个古怪的表情，只说了一句：“她倒是撇的干净，想得真好。”言毕，萧璟辰的神情竟带了丝迷茫和不解。
　　千里不知萧璟辰这话的意思，不过对唐倦影好心救了萧璟辰还不求回报，对唐倦影的人品予以肯定，虽说她敢救个来历不明的人，胆子大了点，不过幸亏她及时发现世子，大冷天的没把人往外扔，而且还好药好饭的招待世子，不然世子受伤倒在雪地里，不死也得留病根。
　　“算了，回去吧。”萧璟辰稳稳地从树上落下，千里急忙跟上，见世子脸色阴郁，问道：“世子爷不用向唐四小姐说一声吗？”千里纳闷，世子伤还没痊愈，大冷天地跑到人家院子外的大树上等了半天，最后又没跟人家说上话，千里很是费解主子的举动。
　　“不必了，反正她也不在意。”萧璟辰冷声说道，千里只看到他背影匆匆，却总觉得主子此刻的表情一定很阴郁，当下不敢再说，怕惹着萧璟辰不满。
　　萧璟辰心里确实涌起一丝气闷，大约是从没被人这么无视过。
　　虽然理解唐倦影不想惹麻烦的心理，她没见死不救已经算不错了，可是，不知为何听了她对刘管事说的话，他心里倒涌起一股难言的气闷。
　　不想惹麻烦，所以不让他知道是她救了自己。
　　不想惹麻烦，所以也没兴趣知道他的身份。
　　不想惹麻烦，所以只望他快点养好伤快点离开。
　　如果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不是会像其他人一样，对自己殷勤点？
　　萧璟辰随即摇摇头，自己一定是这两天病糊涂了，才会胡思乱想。离了唐家庄子，他骑在马上，心道她不想让他知道救命之恩，他还不稀罕她的救治，平白欠下一个人情。把自己的气闷归结为欠人情的不舒服，萧璟辰决定日后有机会一定还了小丫头的救命之恩。这样想着，总算缓解了心头的不适。
　　只是，想起她独自在院中堆雪人，自娱自乐、无忧无虑的样子，清丽的脸上洋溢着暖暖的笑容，他竟然不忍心打断她的欢乐，躲在树上看了良久，再回神时，她身边又有旁人在，想找她还道谢还恩情的机会又没了。
　　他想，他一定是因为自己没能及时和她说上话，还不了她人情，才会觉得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