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听岚

1、第一节

　　硝烟袅袅，阴沉沉的天空压积在荒原的上方。血雨腥风，不过是片刻之前的景色；风声鹤唳，不过是刚刚结束的配乐。愁云惨淡万里凝，北飒之原已成为一处无可回忆的废墟。刚刚，就在这宽阔的荒原上，特尔纳精灵族人已经用宝剑，铁盾将维尔萨精灵族人驱逐出了北飒之原，起码在半个世纪里，维尔萨精灵族人将不能踏上故国旧土。

　　战场上是一片死一样的寂静，特尔纳精灵族人已经欢呼着举着战利品向自己的国都迤俪而去。维尔萨残部在一个白发苍苍的精灵长带领下，在肃杀的北风中黯然离开了尸体遍野的荒原，剩下的维尔萨，死去的，活着的，静静的在北飒之原的黑土地上游荡，唱起那尖利而刺耳的战歌。

　　维尔萨精灵族人热爱唱歌，他们歌唱大海，他们歌唱高山，他们歌唱日月星斗，凡是造物主的造物，无一不被他们动听的歌喉所歌颂。他们有着天人一样美丽的外表和一颗纯粹，轻信的灵魂。他们经常出没在有着涛声的海岸，在月影与礁石之间翩然起舞。

　　他们的生活幸福而快乐，他们没有自己的语言，没有自己的文字，他们钟情与所有用自己双手制作出来的东西。和铜墙铁壁般的特尔纳帝国犹如云泥之别，特尔纳精灵族人有自己的语言，有自己的文字，他们拥有着高超的武装力量。他们妒忌快乐无忧的维尔萨精灵帝国，懊恼梵拉赐予他们肥沃丰美的北飒之原，怨恨自身帝国所属的贫瘠荒芜的西雷之颠，于是，在一个血色黄昏中，向维尔萨精灵帝国发出了驱逐之战。

　　特尔纳最古老最权威的精灵书上记载着，北飒之原原属于特尔纳精灵族长奥多纳，但是因为奥多纳曾经臣服于黑暗使者，参与过臭名昭著的神魔大战，于是真主大手一划，将大陆版图上一块丰土让给了“吟游精灵”维尔萨。

　　特尔纳对维尔萨精灵的妒恨是千年不变的，他们不甘心自己亲手打下的铁桶江山，居然在一夕一夜之间，拱手让给了一个只会唱歌跳舞无所事事的维尔萨精灵。他们在西雷之颠积攒着实力，向那片有着“歌海之乡”之称的北飒之原虎视耽耽。

　　人，地球上匆匆而过的旅客，喜欢维尔萨精灵族人，他们永远年轻貌美，且有着一身的绝艺。人害怕那青面獠牙的特尔纳族人，对他们趋之若骛。由于精灵族的外貌与人无异，人总是把维尔萨精灵族人当成自己的同类，一个友好而和善的民族。实际上，他们对精灵一族知之甚少。

　　于是北行逃脱战乱的人们，也根本想不到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精灵大战。最多看到那些尸首时，最多也只会烦扰中州的战火已经燃烧到了北飒之原——这个他们理想中的“桃花源”。

　　传说中精灵很少干预凡人的俗事，他们大多高傲而自大，少与游人攀谈，更不用说主动帮助他们逃离大自然的圈套。除了极个别像维尔萨那样散漫悠闲的部落会时不时会热心伸出援手外，他们根本不会理睬任何一个凡人。

　　精灵族人有着强大的灵力，每一个精灵都来之不易，是天地万物六脉地泉的结晶，在灵气深重的僻静之地漫漫凝结，一个精灵的形成，在最完美的条件下也要有十几多年，他们的生命来之不易，所以他们的寿命也永无止境。他们只有两种死法：被其他精灵个人杀死，或自我伤心而死。他们死后，他们的灵魂将聚集在一起，形成云和雨，重新回归大地。

　　暮色深沉，苍茫山河露出原本狰狞的面孔。踢踢踏踏，血色残阳里走来一行中州人士，那行人中有些人哼着粗野的小调，在不出声的咒骂。

　　“他奶奶的，怎么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一个魁梧的中年汉子向地上吐了口唾沫，看着四周令人恼火的寂寥，不耐烦的嘟囔着。

　　“等一下。”一行人中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随后，一身着红衣的女子从队伍里走了出来，背对着阳光，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姥姥说，天色将晚，在此异域不得冒险，就地扎营。”

　　那行人唯唯诺诺的下去了，铺张起背上的卷盖，开始沉默的忙活起来。太阳渐渐西斜，将寂静的阴影拉得很长很长。红衣女子从背上卸下卷盖，选定了一块空旷的地域，铺张起帐篷来。很快她布置完了。红衣女子恭敬的走到一顶轿子面前，向里面的人轻声询问：“姥姥，你的帐篷已经铺好了，可以休息了。”

　　“好。”轿中之人应允道，那声音根本不像一个老婆婆的腔调。

　　红衣女子俯下身，缓慢的将轿子微微向下倾斜，然后静侯在一旁。

　　深翡翠色的锦帘慢慢被掀起，而掀起锦帘的那只手，居然细腻苍白，丰润纤秀。一个雪衣女子从轿中慢慢踏出，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云鬓似水，上面点缀着细碎的花朵。两道秀眉斜飞入鬓，显得神采奕奕。一双秋水寒潭眼，被纤长的睫毛层层履覆，隐隐带来一丝神秘的异域风情。小巧的鼻子下是温润的嘴唇，线条柔和而不失刚毅。一身雪衣在北飒之原肃杀的秋风里飘飘欲仙。借着落日的余辉，也慢慢勾模出那位红衣女子的容貌，面貌平平但却有一股说不出来的灵秀。那双水灵的眼睛更别有一番机警。

　　“莹儿，”她轻轻唤道，眼睛好象浮起一层迷迷糊糊的水气，“你认得这个地方吗？”

　　“莹儿不知，我们已经翻过了大兴安岭，也许已经到了无国的游牧之界吧？”红衣女子伸手扶着雪衣女子，向那一片黑黝黝的帐篷走去。

　　“要是真的是无国，就好了，”雪衣女子在帐篷里端坐而下，脸色更加苍白，“依我之见，前方似乎有过一场激烈的搏斗，难不成战火已经烧到这里了？”

　　莹儿向茫茫的天际望去，那里已经是一片荒芜。

　　“好象是吧？……不过塞北之间的部落也会进行争夺啊？”莹儿顺和的说。

　　“空气中满是硝烟的味道……真让人厌烦。”雪衣女子血色全然从脸上消退，她闭上了眼睛，轻轻说道：“好了，莹儿。你退下吧，不要随意进来打扰！”

　　“是。”莹儿拖长的音调说，倒退着离开帐篷，轻轻的掩上了帘子。向两旁的两个汉子交代道：“好好看守，不得随意打扰姥姥休息！”

　　两位浓眉大眼的侍卫点了点头，眼色阴沉。

　　远方响起悠扬的羌笛之声，而帐篷那里已是煨火漫漫，人们在那里燃起了篝火，轻言细语的在一旁讨论着什么，不时夹杂着几声纯粹的笑声。火影摇曳，勾勒出那些疲惫不堪的身影，难怪，赶了一天的路了。

　　红衣女子正分发着干粮，听到那悠扬的羌笛声也不觉顿了顿。暮色重重，最后一缕阳光也在快速的逃离，山河寂然，昏鸦归巢，沉重的黑暗包裹住了一切。只觉得远方正有人不紧不快的慢慢走来。

　　也许是附近的游牧民族吧？众人的情绪不觉一怔，这荒原之上，能看见除了他们以外的一个活物已经幸运，又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呢？驻扎营内的声音开始大了起来。

　　那人走得很慢，似乎背着一个重物般。当最后一只烤全羊烤好了以后，那神秘人离他们还远得很。驻扎的人们开始开怀畅饮，一天的旅程，让最强壮的汉子也饥肠辘辘。红衣女子细心的挑了一份清单的汤菜，向姥姥的帐篷走去。

　　“姥姥，是否可以用餐了呢？”莹儿柔声问道。

　　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人回应。

　　莹儿两道秀眉微微皱起，似乎觉得有些不详的意味。她提高了声音。

　　“姥姥，是否可以——”

　　“我知道了，进来吧。”里面传来一声，打断了莹儿的问话。莹儿轻轻呼出一口气，用一只手掀起帘子走了进去，雪衣女子还在打坐，但气色已经明显好转。

　　外面的喧嚣透过厚厚的棉帘充斥了整个帐篷，雪衣女子不满的皱了皱眉。正在盛饭的莹儿立刻乖觉的掩上了帘子。那声音明显低沉下来，只有那羌笛声还是一如往常悠扬高呛。

　　“谁在吹笛子？让它停下来，它打扰我了。”雪衣女子轻轻斥了一句，只是面色如死水宁静。

　　“不知道，不是我们的人吹的……好象是附近的游牧民族吧？”莹儿猜测道，把那碗清汤寡水承在雪衣女子的面前。

　　此时，那羌笛声骤然一转，似乎那吹笛之人已经改变了方向，向西绕去。

　　“既然是这样，那你便前去问问他，这里是什么地方吧。”雪衣女子略一思忖，缓了缓口气。莹儿不出声的应了应，好象一只敏捷的猫一样，退了出去。她那轻捷的步伐总是让她的家人感到恼火。

　　莹儿出篷一看，见那吹笛人刚刚转过身去，背道而行。接着篝火朦胧的微光，影影绰绰似乎是一个落拓剑客的模样，骑着一头疲惫不堪的瘦马，慢悠悠的行走着。那人的怀里似乎还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咯咯傻笑。

　　“哎，大叔，大叔！”莹儿向那吹笛人喊去，一边打开围在驻扎地旁的栏杆，向他跑去。

　　那人似乎还陶醉在那揄扬顿挫的笛声之中，没有回头。

　　“大叔，大叔！”莹儿喊道。那人停了停，但是随即又走动起来。

　　“喂——”莹儿跑上前，拦住了那头瘦骨嶙峋的马，那吹笛人才停了下来。

　　“姑娘是在叫我？”他低沉的说，那件棕色的硕大斗篷包裹着挡住了他的脸，他的怀里还有一个看不清楚的活物，现在也停止了笑声。

　　“是啊！”莹儿气喘徐徐的说，“……恩，不好意思，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北飒之原。”那人轻轻的说。措不及防地，他怀里突然响起一串银铃般的歌声，清亮而尖锐：

　　“北飒之原，北飒之原……”

　　莹儿愣了愣，但吹笛人很快反应过来，他微微向后顷了顷，扯出那一直笼罩在斗篷投下的巨大阴影中的活物——那是一个娇小的女孩，脸上带着神经质的微笑，目光清澈如水，是婴儿般的纯黑，看得人心虚。她怯怯地停止住了放肆的歌唱，瞪眼看着面前的莹儿，眼里有说不出的恐惧。突然，她大叫一声，躲进了吹笛人的斗篷里。

　　“不要见怪，那是我妹妹，她总是这样。”他温和的说。

　　“没有事，再往前走是什么地方了呢？”莹儿镇定的问，那娇小的女孩儿似乎在吹笛人的斗篷里簌簌发抖。

　　“是西雷之颠，”吹笛人淡淡的说，看了看远出突起的山峰，神色黯然，“若是你们要继续往前走的话，你们会看见尸体和鲜血。”

　　“怎么？中州的战火已经燃到这里来了？”莹儿不解的问。

　　“姑娘也是从那个地方逃出来的？”那人用一种饶有兴趣的语调问，“也许是吧，但很可能是游牧民族之间的战争。但我奉劝你们不要再前行了，那里正在闹鬼呢。”

　　“闹鬼？”

　　“那里死了很多人，晚上的时候经常响起凄厉的歌声，不论是湿气还是怨气都很沉厚，有病的人呢，最好绕道而行吧。” 莹儿微微吃了一惊，随后才掩住了自己身后背着的一串药瓶。

　　“这里的地形比较复杂，没有人带领可能会迷路。如果你们要绕道而行的话，我也许能帮助你们，你们大可以去前面找我。”

　　“这位大叔，请问你是这里的游牧民族吗？”莹儿莫名其妙的追问了一句。

　　“不，”吹笛人语气里有淡淡的倦意，“我是中州人。”

　　说罢他便骑着那瘦弱不堪的马摇摇晃晃的离开了，不久，那斗篷里又传来了咯咯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