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三、烽烟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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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个月没有大姐的飞鸽传书,连向来自信的父王也慌了神。云国有传闻,说是不日即将处死一名奸细,我有点沉不住气,死缠着阿潆让她给我易容,悄悄混入了云国。
不知是不是天意弄人,我刚刚一进云国帝都沂中,就全城戒严了。仿佛这一切都是为我设下的陷阱。四处一打听,才知道,云昭侯身边逃了个细作,怀疑是未艾派来的。我心里一阵前所未有的担忧,想必那人一定是大姐了。沂中虽大,却里三层外三层地戒严,连只鸽子都飞不出去,更何况一个大活人我想找到她,可是又去哪里找又该怎么带她出去此时此刻我如同走在大雾中,前路一片朦胧不清,稍微走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现在我只能赌一场了。
我随身带着一根竹箫,试着吹起小时候大姐教我们吹的曲子,是她母妃教给她的。后来她的母妃去世,她常常吹起。长此以往,我也学会了。这支曲子,天下间或许只有我们才懂,若大姐在城中某个角落,或许她会听见我的箫声,就能出来与我相见了。
从此我夜夜不眠,在无人的屋顶上坐着吹箫,从月上到露生,每过一个夜晚,我的焦虑就加深一分。
幸而不几日后我便见到了大姐,我和她在角落偶遇,她匆匆地只留一句:“明日,城郊,我有东西给你。”
第二日来到城郊,茂林修竹,却透出一股莫名的诡异。我远远地看见了大姐,她的青衣青笠仿佛要与这竹林融为一体。
她转身,青纱罩住面容。我柔情乍生,翕动着嘴唇唤了一句:“大姐……”突然冒出几十个黑衣人,将我们团团围住。我既惊且惧,猛然醒觉,大概我早就已经被发现了吧。太愚蠢了,怎么会如此精准地落入陷阱。
大姐反应过来,掣出袖中短刀,对我低声道:“你快走!”而后冲上去同他们厮杀。
我劈手夺了一剑,同她并肩作战。
云宫三千死士,自然是以一当十,我们处在下风,纵然使出浑身解数,最终还是被擒。
我们被反绑了手,准备押回云宫。
忽然一阵刷拉的声音传来,我身边的黑衣人倒在地上,颈上居然是细细的银索,勒紧了喉管中。
我正在怔忡中,突然又是一道力量缠住我的腰,一股力量牵着我向上,我提了提气,在这力量的帮助下腾空而起。本来我的轻功就还不错,经这十几根银索牵引,我瞬间身轻如燕,片刻便逃离开,到了片无人之地。
阿潆接下我腰间几十道银索,收入袖中。我望着大姐被押走的方向,心如刀绞。阿潆叹气:“哥哥本是聪明之人,却被感情蒙蔽了双眼。”“唔”我回神,不明白她这话的意思。阿潆道:“大姐恐怕早已被擒,刚才的那个也不过是伪装的罢了。”我如同被雷击中一般,刚才那短短瞬间在眼前一闪而过。我依然迷茫不解,恍惚地看着阿潆。阿潆提醒我:“方才在打斗中,你注意到什么没有以哥哥的身手,断不能如此迅速地束手就擒。至于‘大姐’和他们打斗,也并非性命相搏。”
听她这样说,我回想了一下那时候混乱的情景,不由得一身冷汗。“那……大姐到底在哪里呢”
阿潆神色凝重:“大姐她恐怕……已经被擒了。”
我一时说不出话。
阿潆静默半晌,忽然抬眼看着我,眸里湿漉漉的,看起来很疲倦。她看着我,轻道:“哥哥,父王……病重了。我们还是先回长乐吧。”
我五雷轰顶。
第二日戒备解除,城里贴出了告示,说是云昭侯侍卫已经擒了未艾奸细,正在审判中。
我们出了城,一路回了未艾。阿潆是心思伶俐,一路提防跟踪者,兜兜转转绕了几个弯。时值春暮夏初,百花零落,忍踏落花,就这样回了未艾。
一回到宫里,易容改面回来,一路风尘的衣服都没换下,就去看望父王了。
父王卧着的身影在重重帘幕之后,我远远看着,心生悲戚。父王他从小对我严厉,我敬他畏他,在我记忆中,他从未生过这样严重的病。他应是一个刚强得仿佛铁一样的男人,他从没承认自己老了,我们也从未觉得他老了,可是岁月无声流淌,以谁都赶不上的速度,将一个这样刚强的男人渐渐腐蚀,变成了今天这副模样。
我强忍着酸涩,伸手撩开窗前帘帷,父王原本就清矍的脸庞此刻憔悴而苍白。我低低唤道:“父王。”
他霍然睁眼,见是我,无力叹息。我给他掖好被角,宽慰道:“父王,您别担心别的事,安心养病就好。”
他咳嗽起来,我替他抚着背,渐渐止住了。“我怎能安心阿澄,父王很后悔,我不该让阿湮去云国。”
说及此事我心中更是酸涩不堪。
父王还在继续说着:“我答应阿漓和阿潆的婚事,是想若是两国交恶,南宫氏可以放过她两个,如今想来,也是糊涂之举。”
我握着父王的手,道:“父王,于风雨飘摇时方见治世手段,我们还没山穷水尽。”
父王用一种似乎从未有过的温蔼目光注视着我,然后沧桑一笑:“父王已经老了,这江山再不是我的。”
我害怕这样的语气和这样的话,但是我还是强笑着安慰他:“父王,您不老。您只是累了……需要休息,等您病好了,还要教儿子很多东西,还要儿子孝敬您啊……”
他摇摇头,翻身过去,呆呆看着穹顶。良久,才对我道:“先去吧阿澄,让他们端药进来。”
我点头出去,殿外,是澄澈的生机,鸟兽竞逐,可我却没有了希望。
几日后云国正式对未艾宣战,派兵侵入边城。理由便是未艾派人细作刺探军情,并试图行刺南宫凛。
这真是绝妙的借口。其实从前也有云国安插在未艾王宫的细作,但他们显然更加狡猾,总是在我们有所猜疑的时候察觉。况且,以未艾如今国力,对云国宣战也是百害而无一利。好在未艾的重要军情都是在没有异性外人的时候才进行交流的。
至于大姐,我并不在意她是否拿到了情报云云,我更在意的是她的性命。
父王的病丝毫不见好转,阿潆每日照顾他,而我则同大将军苏桓与云国几番交涉,他们倒妄想不战而屈人之兵,希望未艾投降,成为云国臣邦。可我宁愿血战一场,纵使马革裹尸亦无法挽回败局,我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因为这是一个国家的尊严。
在我这种信念坚持下两国正式交锋。
最开始在边境小镇争来夺去,谁也占不到上风,就这样看还不算太糟。可是接下来几天的噩耗却让我只剩悲壮。
三月初八传来大姐自尽的消息,紧接着云国一支军队竟冲破防线悄悄潜入临夏镇,临夏是长乐的门户,临夏破就意味着长乐命不久矣。我强忍悲痛,连夜带兵入驻临夏防守。
我一边坚守临夏一边同阿潆通传书信,阿潆要我速战速决,父王得知大姐自尽,咳血不止,怕是撑不了几日。阿潆在信中说得很是委婉,她怕我分心耽误作战,但这是的我已经可以强压住那些感情,已经能清楚地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
血战五日,敌军惨败,我重新部署防线,而后率部分军队赶去同苏桓将军会合。途中接到阿潆的飞鸽传书,要我火速赶回长乐。她并没说怎么回事,但我隐隐知道,定是父王病情有变。我在半路上委命副将带兵,而我则只身一人快马加鞭返回长乐。
我回到长乐那日天下大雨,城门紧闭,古老青苔静默,草木绿意深深。满城素缟,哀哭隐隐。
我还是晚了一步。我回来晚了。父王等不及再见一见他的儿子,就走了。
大殿里烛光摇曳,空寂无人。我静静褪去带着血腥气的甲胄,换上了孝服。
每一步都荡出沉重余响。
殿外风雨大作,殿内空旷寂寥。曾经的金碧辉煌,转瞬凋零破败,将作累累白骨寄身之地。
我在长乐刚刚呆了三日,军报五百里加急送来,边境全面崩溃,云国银甲铁骑强势攻入,星夜攻破十镇,此刻正与临夏守军血战,若临夏不保,下一个便是帝都长乐。我们都成了困兽。
此时纵使得到了临夏也无济于事,我在长乐布置守城将士,准备负隅顽抗。两日内临夏城破,长乐被围。
兵败连连,烽火连天。父王只有薄葬。我始终未换下丧服,城内如今一片死寂,我没能守住父王的江山,我将它一寸寸地让人夺走了。我若战死,亦无颜与九泉之下面对父王。
阿潆却说这不是我的错。
长乐可以说是易守难攻,若想攻破,即使是银甲铁骑,也是需要很多时间的。可这不是固若金汤,我看着将士们来来回回运送粮草,心里一片悲戚。
守城士卒来报,城外有故人求见。
我一挑眉毛:故人一个模糊身影浮现在我眼前。我眯起眼睛微微一笑,转身换上甲胄,踏步登上城楼。
南宫凛一身黑色便服,□□是披雪白马。我居高临下看着他。
他仰头看我,朗声道:“南宫凛想邀故人苏澄太子城郊一聚,不知太子可否赏光”
我蹙眉打量他,他一人一马,连剑都没佩来。他看穿我的狐疑,笑道:“太子放心,我若用计,断然不会如此明目张胆。此番前来只是抛去家国纷争,与故人小聚而已。”
我淡淡地笑:“昭侯既敢孤身一人前来相邀,可见昭然君子之心,苏澄怎能以小人之心相报昭侯稍等,苏澄这便来。”
我没理会将士们的阻挠,径直下了城楼,换下甲胄。阿潆拦住我不让我去。我推开她翻身上马,转头看她:“大丈夫一死何惧阿潆,你岂不闻‘死生依哀’”没等她回答,我便拍马而去,厚重的城门拉开,又在身后忙不迭地合上。
我和南宫凛径直到了长乐远郊,改下马而行,远郊原本人迹罕至,可是因为战乱,这里成了抛尸之处,一片血腥气,举目四望,青山白骨,满眼的凄然。
这是我第二次同南宫凛如此靠近,还是这两个人,却早已时过境迁。就这样相顾无言各怀心事走了很久,突然,南宫凛冷不丁说道:“太子可想保住长乐城几万条人命”
我乍一听觉得可笑,可有笑不出来。只得说道:“昭侯还知道苏澄是太子,既是太子,又岂会有不想保住子民之心”
他点点头,垂下眼帘道:“可只怕再战下去,长乐城难免成为一座死城。”
我心中闪过几个念头,停下脚步盯着他道:“昭侯的意思,苏澄还不甚明白。”
他抬眼,目光让我心里一凛:“南宫凛今日,为劝降而来。”
“劝降”我的心一沉,面对败局我想了很多,却唯独未曾考虑过投降。
若拼死一战,长乐城一夜之间便可以成了废墟,但若我投降呢
南宫凛看了我一眼,继续道:“此次征伐,父王命我为主帅,若太子投降,南宫凛可保证长乐城内百姓毫发未伤,未艾王室仍封邦王,尽数编入云国户籍。”
我看着他坚定的眼眸,不知为何生出一种知己之感。我叹息一声,道:“容我再想想。”
南宫凛有些自失地笑笑:“太子心中有疑虑,我是明白的。其实我也是有私心在里面,才来劝降的。”
我稍稍沉吟,他的私心我大概也能明白一点。只是要我们一夜之间沦为人臣,我还真是不能立马接受。
南宫凛继续道:“太子放心,南宫凛不是食言而肥之人,你还有一天时间可以考虑,明日日落之前,给我答案,可好”
他的话虽然简洁但依旧雷霆万钧,我点头:“好,就以一天为限。你我就在此击掌为盟。”两只手掌相接的那一刹那,我心里便有了决定。
回望天边日头以昏,我上马回城。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三、烽烟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