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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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今日有进账，在街边胡乱解决了晚饭之后，吴邪还是晃上清河坊，看了解家班的戏牌。解雨臣这人性子散，大概还是跟他师父二月红混出来的，带的班子也东西南北大杂烩，什么都能唱。近几日兴昆曲，上了洪昇的《长生殿》，旦角杨玉环自然是解语花——解当家那女儿家般的艺名，说他小的时候还不太满意，缠着二月红要改，吴邪隐约记得后来是自己说喜欢叫他小花，他也就不闹了。
牌子上写今天是《埋玉》一折，正是全剧精彩之处。日子赶得正好，吴邪也挺高兴，顺理成章地进了院子。
时辰尚早，戏台上打杂的小童还在忙忙碌碌地布置着。几个乐师在调音，京胡笛子响成一片，小花这时肯定是在后台打扮的。吴邪对这边很熟——说起来二月红还是他爷爷的故人，闲的无聊，也就自顾自地四下逛逛。
前排那几张桌子都收拾得一尘不染，多半是给军官和老爷们留的，有的已经先派了几个奴仆在这候着。吴邪在台边收拾的学徒那抓了把瓜子，拣了张没人的桌子大大咧咧坐在桌角上，自顾自地磕了起来。
一把瓜子没磕完，就听到一个少女嗔怪的声音。
“小花刚叫人打扫完，吴邪哥哥你又弄得满地瓜子壳了。”
他知道那定是霍秀秀，回头一笑，顺手把身边的桌面拍打干净，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真羡慕小花，不用花钱就有这么个好管家。”
秀秀比他年低四五岁，正值花季的大家闺秀。见状也不故作矜持，拎着小洋装的裙摆就坐到了他的身边。
“倒是吴邪哥哥今天也来捧小花的场，真是罕见呐。”
“我掐指一算，小花今天是要自赐一条白练的。”吴邪跟她逗着，作势抹了抹脖子，又丢下几片瓜壳。“此等好戏可不容错过。”
秀秀故作嫌恶：“就知道你今天想来看小花的笑话，不安好心。”
“哎呀，我可真难当啊。捧场还要挨霍大小姐教训。”吴邪趁着假意伤心，转头四顾，发现院子里稀稀落落开始来了客人。门口一台西洋相机被吆喝着抬了进来，几个一身马褂的伙计忙活着立架子，他们身后跟着一个一身时兴的西装，礼帽压得很低的男人，戴着一副漆黑的圆眼镜。
吴邪一看到他就噗地笑了出来，秀秀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也开始笑，一面还问“你笑什么？”
“那家伙活像个算命瞎子。”吴邪悄悄评论道，两人相顾一眼，又掩嘴偷笑着转开了头。
那人似是看到了他们，朝着这边一挑眉毛，咧嘴笑了，然后摘了礼帽，张开双臂走了来，倒有些西洋人的风范。
“霍秀秀小姐。”他夸张地捧住秀秀的手在唇上碰了碰，然后爪子伸向了她的肩，似乎要来个拥抱，秀秀咯咯笑着，灵巧地躲开了。他一副伤心的模样转向吴邪，又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这位一定是吴家的少爷了。”
“哎，你认识我？”吴邪惊讶地问，又看看他的手，心想千万别来——
——个拥抱。
他的下巴磕到了对方的肩，也不知道谁更痛一点，反正那假洋鬼子没什么介意的样子还把吴邪使劲搂了搂，勒得他肋骨都咯吱响。
“花儿爷的朋友我都想认识。”戴黑眼镜的假洋鬼子热切地说，“我是他的BIG FAN，懂么，BIG FAN！”
吴邪干笑两声，心想给小花听到这句说不定会想把他揍成粉。
那人又寒暄了几句，才恋恋不舍地回去整理他的相机。
吴邪和秀秀同时长出了一口气。
“其实吧，这人挺好的。”秀秀故作严肃地说。
“除了他这儿有点问题？”他指了指脑袋。
他们又开始没头没脑地笑起来。
“之前你见过他？”吴邪忽然想起他刚才的招呼，似乎和秀秀很熟。
“见过几次。也不知道是哪家少爷。看着有钱得很。”秀秀收起笑，“好像也就是《长生殿》刚开始唱的时候来的，之后小花上台时他都会来，每出都要拍几张。”
“你们一定很有共同语言。”吴邪嘲笑她，“小花上台的时候你也都会来。”
“说什么呢！”秀秀作势要打，忽的浑身一僵，神色黯然，手也只是轻不可觉地在他背上胡乱抹了一把。
吴邪见状愣住了，只觉得这小姑娘像是被附了魂似的，连忙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嘿，怎么了？有事讲给你吴邪哥哥听。”
秀秀咬着唇，也不答话。吴邪连连催促，才小声说道：“上次，我听我奶奶跟别人说，说要让我出嫁了。”她目光直直地，也不看吴邪，好像要透过戏台边上的帷幕看到谁。
“什——”
“嘘！”秀秀在唇上竖了根手指，“我偷听到的，别乱说。”
“和谁？”
“我不知道……”
“别想太多。”吴邪压低声音道，顺手拍拍她的肩，“说不定是小花呢，你奶奶那么喜欢他。”
秀秀深深地摇了摇头。
吴邪自己也知道这话一点谱没有。霍家在政场边缘游刃有余了那么多年，掌权的老太太素闻性子厉害，绝不会因着秀秀一点小女儿的心思就放过这张好牌。解家走的是下九流的路数，虽说也是风生水起，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
更何况，解雨臣明面上是个地地道道的戏子，终究不是被人尊敬的主儿。
暗地里——暗地里吴邪知道得不多，也不会去问。
有人敲着锣鼓晃了圈场。他和秀秀从桌上下来，安安分分地坐到凳上，早有眼色好的小厮端了盘瓜果凑来招呼他们，又将一地狼藉清了。吴邪朝他点点头，抬头去看戏台，阴阴暗暗的帘子里，隐约站着一高挑青衣，似在定定地出神。
吴邪眼前却浮现了年少时，解雨臣的个子还没蹿高，正是着彩衣唱花旦的好年纪，练完戏时还一身粉衫，坐在镜子前洗掉脸上花掉的妆。他站在一旁看着，笑着对镜子里的那人说：“小花，你比秀秀还漂亮，让她以后怎么办？”
秀秀那个小姑娘的心思，他们彼时都已心知肚明，相互的几层窗户纸好容易捅破了，却又拿年幼作不得数糊上。
他还记得小花已抹净了脸，长长的眼角却未及擦去，也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挑衅而几近邪魅的一笑，十几岁的男孩子，脸上却无一点瑕疵，卸了妆也白净得如同瓷偶。他看那抹笑看得怔了，不防瓷偶带着挑高的凤眼蓦地绕到他身后，在他耳垂上一舔，依旧盯着镜子，带着一句：“吴邪，我喜欢男人。”
他原本的嗓子并不似女声，低沉时却也勾人得很。吴邪浑身一震跳得老高，找了扇门就冲了出去。小花等他跑了一会才开始追，在院里朝着几步外的吴邪哈哈大笑。
“吴邪哥哥，你怎的这么开不起玩笑。”
后来二月红因他吵闹还赏了顿板子，吴邪过了好几天见到小花的影子就绕着走的日子。
他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他一直觉得，小花当时说的是实话。
开场的锣声响了，伴着身后相机的一声爆响，灯光打了下来，邦子大鼓也热热闹闹地敲开。
吴邪闭了闭眼，睁开时大幕已拉开。
他心不在焉地听着末角引场，小花上台时他心念一动，鬼使神差地去看秀秀。
台上的灯光映着少女的脸颊上晶亮晶亮。
他不知如何言语，只递了块帕子上去。
秀秀接过了，勉强一笑：“沙子迷眼了。吴邪哥哥，听戏吧。”
他点点头，两人不再说话。
“臣妾杨玉环，叩谢圣恩，从今再不得相见了。”
小花且哭且自缢时，吴邪已觉不出几分好笑了。秀秀死死捏着他的帕子，目光一直送着台上人下场。然后她垂下头，静静地趴在桌子上。
终场时静默的观众开始大声叫好，小花领人出来谢幕，秀秀没有再抬起头，倒是吴邪迎上了他略挑眉毛的问询眼色，微微摇头。
忽的想起还有一事，便从怀中掏了一只细丝金玉凤尾簪，学着那些公子哥举在手中，待小厮端着铺丝绸的托盘几步赶来，便松了手，“铛”的一声落在铜盘上。周围有财大气粗的爷不服气，纷纷掏了家底出来，乐得小厮们手忙脚乱，眉开眼笑。
他却没错过小花在看到他的动作时，妆面下一闪而过的惊讶。
那簪子是前两天吴三省派人送来的，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交给花儿爷，却也不说为何。簪子是唐时的古物，吴邪心猜多半与三叔那个道上有关，他便也不想知道了。
秀秀最后把吴邪的帕子丢进了盘里，站了起来，霍家的仆人见状便从院门边迎上来，簇拥着这位唯独的长孙女离开。
吴邪原本还想去后台找小花说几句话，这时候也全然没了心情。离开时他和正在指挥人收拾器材的黑眼镜擦身而过，听到一声笑盈盈的“小三爷”。
他没有转头，也没有深思为何这个只有小花和三叔几个手下会叫的称呼会在这里出现。虽说听了戏，他心情却仍是不高。许是秋夜凉，让人只想着回家里要点亮几盏灯，增点暖意。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