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南而生》绕南

6、第 6 章

　　【陆】
　　她的眼中没有大姨歇斯底里的愤怒，她眼中的淡漠是一种隔绝，隔绝那个到了这个年纪选择走向另一个女人，放下家庭的男人。
　　她能理解，能原谅，但是她似乎没有办法站到他那边，即便那是她的爸爸。
　　“你妈还好吗？”
　　他们走在庭院里，连最后绚烂的枫叶都凋零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脆弱地在寒风中摆动。
　　“她会好的。”
　　她一个人走在前面，她闻到梅花的寒香，想去一寻芳踪。
　　“对不起。”
　　她停住了脚步，没有转头，她笑了，在爸爸看不到的地方。
　　“没有对不起，只要你没有后悔。”
　　……
　　“爸，你很勇敢……也很残忍。”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其实很想哭，只是她没有，眼泪在这里，太廉价了，不过是一种应该。而她的眼泪，有更多的秘密。

　　妈妈从房间里走出来，她的坚强倔强就在这两天全部抽离了，看上去很脆弱，好像禁不住这寒风的样子。刚准备去房间拿毛毯，爸爸就脱下他的西装，披在妈妈身上。
　　看到冬日阳光下这样的场景，她突然有些恍惚，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们只是一对普通的老夫老妻，在冬日阳光下相对无言。这不是她一直奢望的爱情吗？她好像能从爸爸的眼中看到那种，是爱吗？
　　不，不过是错觉而已。

　　外婆的丧事期间，爸爸一直都在妈妈身边，意料之外地，妈妈没有再拿出她的倔劲儿来，拒绝爸爸的关怀，又或是怜悯，她只是安静的。直到外婆下葬的那天，在墓碑前，妈妈才终于放声痛哭。那哭声，在绕南心里就像是几年前她去山里看到的瀑布一样，那种刺穿人心的声音，那种冷冽的触感。
　　从墓地回去的路上，爸爸开车，绕南和妈妈坐在后座。一路都没有讲话，下车后，妈妈推开了爸爸的手，留给他一个背影。这种告别，是放他幸福，也是放过自己。她没有再看到妈妈的眼泪，却在转头和爸爸挥手的时候隐约看到爸爸发红的眼眶。
　　妈妈的心情逐渐稳定了下来，家里的事也算是安稳下来，只是她有一种历经了世事变迁的感觉，好像身边所有熟悉的都开始陌生起来。爸爸会有一个新的家，妈妈会孤单，也许她必须陪在妈妈身边。
　　绕南，要停止流浪，停止幻想，在很多不能放弃的东西面前，她应该放弃可以放弃的东西，比如那个男人，比如她已经厌倦了的梦想。这在五年前，也许她会嗤之以鼻，但是今天似乎一切理所应当。

　　突然想到小雨的婚礼已经过了不少日子了，她的不告而别不知小雨会不会生气。等妈妈睡着，她走到阳台，给小雨去了个电话。
　　“你还好吗？我很担心你。”
　　“嗯。南京的那张卡丢了。我在家，爸妈离婚了，外婆去世了，我得陪着妈妈。婚礼不告而别真对不起。”
　　“我听说了，你还好吧？要不要我去陪陪你？”
　　“不用了。我没事。”
　　“你有联系老师吗？他在找你。”
　　“帮我跟张霞老师说声对不起上次匆匆见面没有来得及登门拜访，我会把现在的电话发给她的……”
　　“绕南，你知道我在说谁。”
　　“……”
　　“怎么了？”
　　“就算那天……他也不会对我……”突然觉得很坦然，就像她每次假装的那样。
　　“你在说什么？他们一家正计划去你们那旅游，想找你带他们玩呢。你的电话我已经给他了，你不方便就算了吧……”

　　其实小雨不明白，只要他开口，没有方不方便，没有痛不痛，只有“好啊”和一个微笑。
　　接下来的话她没有听真切，也不知道回了什么。手在寒风中冻得没有知觉，手机好像也要掉了。那晚的月光很凄冷，有种初中时看的恐怖小说的感觉，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事就要发生了。

　　几天过去了，绕南每天清晨去市场买新鲜的蔬菜和鱼，回家煲一锅汤。然后在阳台上看书，有时候给杂志写一些文章。有时候也和妈妈、阿姨聊聊天，生活甚是安宁，让她不免恍惚，这样的日子总可以别无所求了。

　　只是那天妈妈和她提起相亲的事，她才想起那个人，也有一个多月没有音讯了，看来那个晚上，对他、对他们，真的什么也不是。
　　已经近30了，如果外婆还在，一定早就唠叨她了，她的终身大事是外婆一直放心不下的。
　　她常拉着绕南说：“绕南啊，外婆知道你很要强，可是再要强也不能强一辈子。我们家的人都要强，我多希望你不再走你妈的或者是我的老路啊。”
　　这样，她也听了妈妈的话，去和妈妈觉得不错的男孩子见一面。

　　因为这些年一直到处奔波，早就没了能约会的衣服，妈妈从衣柜了拿了一条她大学时期很喜欢的连衣裙，白底大花，棉麻质地就算过了这些年还是很好看。这条裙子穿在现在的她身上早没有了少女是丰润的感觉，也再衬不出好看的肤色。整个人有些干干的，只好在身上带了不少银饰，穿了双平底的绣花布鞋，化了草草的妆，把刚过耳的头发随意盘起来。
　　站在镜子前面，她突然想起五年前的自己，星期二，早起一个小时，为了他特地穿上这条裙子，画上精致的妆容，小心地穿起高跟鞋。站在他的身边，笑颜如花。她才发现这五年毕竟带去了不少东西。她再不是那个骄傲的女孩，一个倔强独立去内敛的女人似乎更明显了一点。
　　也再没有一个男人，能让她这样用心，用心到为一条裙子试上十几种唇彩的颜色。
　　从他以后，再也没有过。

　　于是自然地觉得她很喜欢现在的自己，再没有包袱，可以彻底走出他的阴影。
　　只是，她忘记了，绕南而生，望北无依。越是希望远离的东西，老天爷会将它亲手送到你的身边。

　　相亲那天天气不错，阳光很好，中午11点，他们约在一条古街上一家有特色的小店里。这条古街是她家乡排名前三的景点，像这样天气晴朗的周末，游客总是很多。这样的约会还未见人，就已败了一半的兴致。
　　那个男人大她两岁，是工程师。正经地穿着一套商务西装，外面套着黑色羽绒服，皮鞋擦得很亮。他戴着一副金属框眼镜，发型普通到有些老气。她这些年见过不少男人，这样的男人成熟稳重，但是乏味。

　　坐下以后，他们才聊起来，气氛还算融洽，毕竟做这个职业，绕南能应付各种人物。谈话中，她暗暗在心里独白：有房有车，勾；工作稳定，勾；安于现状，孝顺父母，没有理想，没有深度，做家务，勾；不抽烟不喝酒，妈妈的特别要求。
　　是，这个男人是妈妈期望的样子，长相平庸，朴实温暖，不抽烟，和爸爸相反。

　　她微微叹气，她不愿谈起她大学毕业一个人去越南旅行，她不愿谈起潜入黑作坊进行调查报道，她不愿谈起她在车祸现场偷偷擦泪，她不愿提起的是她骄傲的，也是他不明白的。
　　她说她爱吃甜食，会做菜，她说她想在这里安定下来。她说中饭很好吃。
　　她没有说谎，只是躲避了另外一些更重要的事实，这也是她在媒体里学会的技能。
　　越聊下去，她越觉得劳累，乏味、乏味、乏味……
　　虽然他确实是认真过生活，可是每天都一样的生活绕南不明白有什么值得认真去过的。一顿饭，她一直微笑，却感觉像是江南的梅雨天气，潮湿粘腻，只想摆脱掉的感觉。她从来都不爱微笑，她觉得那是最虚伪的表情。
　　要么臭脸，要么大笑。可是她的臭脸确实让她很困扰，在工作之前，很多人都告诉她，每次看到她都感觉她的四周有一种气场，叫“离我远一点”。所以她一直没有人追，不过所幸也因此屏蔽了不少她不喜欢的人。
　　这样的交朋友方式或许很讨厌，或许很自私，可是她一直都是这样一个人，只是现在，她也做着她曾经最讨厌的事。

　　吃完饭，他们并肩走在石板路上。这条古街还是很多游客，各种小清新的咖啡店都挂起了红红绿绿的圣诞装饰，服务员也不免俗地戴起了圣诞帽，而这些无非就是招揽生意的方式罢了，没有一点温暖的感觉。倒是咖啡店玻璃窗上那层白色的雾气，让她觉得心里暖暖的，好像可以闻到咖啡的香，也没那么冷了。
　　他们来到古街尽头的一家咖啡店，她一直很喜欢这家小店，所幸生意兴隆即使几年以后她还能在这里“避难”。
　　这是一家很漂亮的咖啡店，是一座上了年纪的带院子的房子，有江南的特色——粉墙黛瓦，雕花木窗。天井不大，栽着两株浅黄色的腊梅花，枝桠穿过阳光在石板路上印下了树影。
　　因为周末人很多，只有天井里的小隔间还有空位。她一直挺喜欢小隔间，不会被空调吹到头晕，还有热热的炕借以取暖。在这样阳光灿烂的冬天里，可以看见明朗的风景，绝对是一件美事。

　　“绕南小姐，喝卡布奇诺吗？”
　　“不，美式，谢谢。”
　　说完他一愣，“我以为女孩子都喜欢甜的。”
　　他去吧台点单的时候，她脱了布鞋，爬上炕，把鞋头朝外整齐地放好。把做门帘用处的竹帘拉到只遮到三分之一的样子，头感受着清冽的寒冬之气，而身子则赖在炕上取暖。她喜欢在这里，看着灰蓝的天空，永无止境任性地发呆。
　　只是今天不行。

　　“绕南，这是奶和糖。”
　　“谢谢。”她从不加奶或糖，不过她也不打算告诉他。
　　“这炕还真是舒服，不过绕南，帘子拉起来不冷吗？”
　　“不，我喜欢有风，也喜欢阳光照进来。你要是冷就拉下来吧。”
　　他伸手拉下了一半，有一种折中的感觉，真是理科生的思维啊。
　　一阵沉默，只有风吹着竹帘，她小口地喝着咖啡，低着头，好像很文静，其实却是很冷漠的样子。他有时候找些话题聊着，有时候也放空看看院子里店里的狗安静地趴在地上，有时候看看手机。她没有特意观察他，却能感受这样的气氛，也是让人舒适的。所以她表现出平和的样子，他也并不尴尬。

　　“你好，能给我们照个全家福吗？”
　　有人半掀起他那边的帘子，轻声问道。这男人故意压低的声音真好听。
　　她没抬头，不想用也许是一张肥的流油或是奶油小生的脸破坏了这美好的声音，她仍旧执着于她的咖啡，带着微笑。
　　但是她不得不抬头，因为和她相亲的男人向她投来求助的目光，对不起她没记住他的名字，或许是建宇，还是文浩之类的。
　　“绕南，你来拍吧，我不太会用。”
　　她心里叹了一口气，缓缓抬眼，瞬间屏住了这口气。
　　没有满脸肥油，没有奶油小生，那是一张熟悉却陌生的脸，她在心里描摹过很多次，却还是不甚清晰的脸。
　　愣了有两秒，从他的眼里，她试图看到一丝尴尬或者惊讶，但是全都没有，只有那种深情，永恒不变的深情，让人堕落的深邃，因为分不清真假而讨厌的深情。

　　“老师。”

作者有话说

　　快给互动~作者缺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