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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番外(上) ...

  •   昔日宫墙柳,不曾弄春柔(上)
      柳意之有很多称号,他十几岁就声名卓著、文思奇特,人家叫他少年奇才;后来中了探花,因为喜用淡墨,又被称作淡墨探花;再后来官拜宰相,依旧清清冷冷人淡如菊,又多了个虚竹宰相的名号。另外还有些私下里叫叫却流传甚广的,例如翰林院第一美人等等。最盛名时,街头巷尾谈起天来,嘴里的“那个人”多半也是指他。
      不过,杂七杂八的号这么多,柳意之最早的称号却是“神棍”。那时柳老爷柳夫人刚刚去世,柳家世代都是清官,清官就没什么钱,而柳老爷又除了是清官就没什么可取之处,他的死在京里连泡也没翻起一个,只可惜了如花似玉的柳夫人悲伤过度,吃饭也哭喝水也哭,一不留意就给呛死了。
      那时皇帝主子还是赵景业正值壮年的爹,听了这事唏嘘了下。皇帝主子其实是个很多愁善感的中年人,没事写写诗画个画,多过议论国事。那一年,他做了这辈子最大的一个关于国家大事的决定,制作了一大批贞节牌发给守寡二十年以上的女人,结果宋朝继承了唐朝开放的国风,守寡的女人没那么多,贞节牌供过于求。听到柳夫人事迹的时候皇帝主子正坐在昭阳殿的地板上对着如山的贞节牌发愁,顺手就摸了一个牌牌赏给了柳家。
      这块贞节牌是柳老爷为官几十年得来的唯一一样御赐品,十一岁的柳意之找街头的铁匠借了个锯子,把贞节牌锯开,“贞”字挂在柳夫人的屋子里,“节”字挂在柳老爷的屋子里,剩下一个铁框框高悬在柳府牌匾上。于是柳老爷柳夫人归西以后,来拆房子抵债的人气势汹汹来了几批,柳家的大宅依旧安安稳稳如泰山岿然不动。
      坐吃山空了几个月以后,柳意之终于发现这样不是办法,开始苦苦思索敛财之道。某日,他背着四岁的柳怀生上街买糖葫芦,偶见一算命摊子前几个人纠缠不休。他和柳怀生一人一口舔着糖葫芦,站在旁边看热闹。原来是两个举子上京赶考来了,在这算命摊子前面测测成绩,前一个举子写了个“串”字让那算命老头测,算命老头说“串”字乃双中,是个好兆头。后面一个举子听着了,也写“串”字,算命老头就犯了难,两个人命数总不会一样吧。
      柳意之把柳怀生往上面背了背,度了两个方步,慢条斯理地对后面那个举子说:“无心写‘串’方为‘串’,你有心写‘串’,乃是‘患’字,实在大大不吉。”
      后面那个举子后来果然考得一塌糊涂,跑到小酒馆里喝酒,喝着喝着就把这事说出去了。柳意之再上街,听到市井里流言说出了个小活神仙,灵光一闪觉得这算命的差事也不错,回到家里就挂了个“测字算命,每日三卦”的牌子,柳意之随便拆个字胡言乱语一番,反正对不对概率百分之五十,做了几个月,生意居然红红火火如日中天,每天一大早门口就排了长队,跟对门卖狗肉包子的一个行情。柳意之飘飘然。
      京里兵部侍郎司徒未的女儿司徒然当时正值二八年纪,他爹一门心思把女儿一个政治婚姻打包卖给尚书大人做小,司徒然不愿意,跑来找柳意之算婚姻,写了个“青”字,柳意之满不在意,瞧了一眼,随口道:“‘清’不‘清’‘静’不‘静’的,不嫁人做什么?”司徒然大怒,当即砸了柳意之的摊子,回去后余怒未消,在皇后娘娘面前说柳意之就是一只神棍,要封了柳家的宅子把柳家兄弟赶了出去,哭着闹着求皇后娘娘让皇帝撤回他赐的那个贞节牌子。
      皇后娘娘本来不知道皇帝赐牌子的事,回头一打听,发现柳家根本就不在守寡二十年范围之内,又听说柳夫人如何如何貌美,气得七窍生烟,一口咬定皇帝和柳夫人有点什么不清不楚,跑到昭阳殿撒了一回泼。皇帝主子里子面子都丢尽了,多愁善感悲天悯人的心肠头一次用在自己身上,顿时觉得风萧萧兮易水寒,伤心得一病不起,没几天就一命呜呼,皇帝就换成了九岁的赵景业。
      宫墙里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司徒然刚准备上嫁到尚书家的花轿,尚书就一封折子告老还乡,司徒未取而代之当了尚书,这门亲事自然就泡了汤。司徒然愈发觉得柳意之是神棍,趁着皇帝换了人,偷偷把柳家的宅子给封了。
      柳意之抱着柳怀生萧萧瑟瑟走在凄凉的大街上,经过了严肃冷静深沉的反思,告诫柳怀生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如今兄知其真谛也。”柳怀生饿得抽泣两声,小小的心里从此对女人有了一种对饥饿同样的恐惧感。
      于是柳意之抱着柳怀生开始了四处游荡的生活,他先在一家客栈里做店小二,店家不满意他带了个只会吃不会做的奶娃娃,格外尖刻,安排两兄弟住在后院猪圈旁边的茅草屋里,也不肯多给柳怀生剩饭。柳意之忙忙碌碌,他心里惦记弟弟,相隔咫尺却也偷不得空去看一眼,等到忙完,月亮已经西沉,他匆匆忙忙解了围裙往后院跑。掀开茅草屋的帘子,里面却没有柳怀生。
      那是柳意之第一次心急如焚,返身出来,却见到星星点点的月光下面,他四岁的粉嫩嫩的弟弟在猪圈里面,趴在一只小猪猡的背上睡得正香。
      柳意之钻进猪圈里把他抱下来,柳怀生的身上满是泥巴,柳意之脱了他的衣裳小心地给他擦了擦身子,他摸到硌人的骨头——柳怀生什么时候,已经瘦成这个样子了。
      后来柳意之每次给客人端菜时都扣下一点,逢着鸡鸭鱼肉,就悄悄地把一头一尾拿出来带回去给柳怀生吃。
      许多年以后,成了柳意之小舅子的司徒潇问起这桩事来,好奇道:“我这样的人下馆子从来不吃头尾的,你怎么会被发现克扣给赶出来?”柳意之一边赏花一边漫不经心地答道:“我上菜上了一只空盘子。”“为什么?”“那天的菜刚好是红烧狮子头。”
      从客栈出来,柳意之昂首挺胸,牵着一摇一摆的柳怀生。柳怀生曾经一起玩的那只小猪猡吼了一声,穿过重重守卫撒开四只蹄子跑了出来,跑了几条小巷子甩掉追兵以后快快乐乐地趴到小小的柳怀生身上,成为了柳怀生创业史上的第一桶金。
      后来兄弟俩寄宿在一家青楼的别院里,帮胭脂女们洗衣服。柳意之一边洗衣服一边还得看着那只没有节操随时伺机把狼爪伸向柳怀生的小猪猡。当时京里以当红的尚书大人马首是瞻,不久连带着流行起尚书闺女司徒然的穿着打扮。柳意之闻到衣服上和司徒然一样的香粉气味,又望了一眼嗷嗷叫的小猪猡,细长的柳叶眉向上斜斜挑了一挑。
      柳意之从小清贫,身体比同龄的男孩子还要瘦小,一张小脸显得下巴尖尖,透出些惹人怜爱的味道。隔三差五的,柳意之就苦着一张脸跑来找青楼的众位姐姐,乌黑的大眼睛里闪着泪花,两只脚踩来踩去磨蹭半天,怯生生地说衣服洗破了。那些青楼女子们虽然心疼衣裳,看着柳意之人畜无害的无辜模样更舍不得,将就将就也就算了。直到某一天,恩客赏了些稀罕吃食,她们拿了一把到别院来,老远见到小猪猡困在半人高的木桶里又蹦又跳,那木桶里装了小半桶水,泡的可不就是她们要洗的衣裳……
      这一家子人被青楼赶出来的时候,从木桶里放出来的小猪猡泪眼花花的挨个给了众位姐姐一个亲亲,出门之后柳怀生趴在柳意之的背上,望了一瘸一拐的小猪猡问:“小猪猡怎么被打成猪头了?”他没有幽默感的哥哥头也不抬地回答:“它本来就是猪头。”
      再往后,一户人家看柳意之模样清爽伶俐,召他去做了伴读。两兄弟好不容易又住进了像样的屋子,柳意之胸中豪情无限,挥笔写了“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三行大字贴在墙上,又在自己睡的床铺上面的天花板上偷偷写了“钱来,米来,衣来,急急如律令”。墙上的字,每天早上教幼弟咿咿呀呀的念一遍,天花板上的字,每天晚上幼弟睡了以后自己念一遍。
      小猪猡慢慢长成了肥头大耳的猪,那户人家的西席换了一任又一任,柳意之开始名扬天下。
      然后他中了探花,搬回了柳家祖传的大宅子,天下人再不知道那个抱着弟弟四处讨生活的少年,小孩子都会唱他“人淡如菊,天下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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