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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节 ...

  •   第一节
      天下富贵在皇城。
      天子脚下,民安国泰,夜已深沉,却仍有街巷人声鼎沸、流光异彩,昭示着京城的繁华。
      锦衣的男子打马走过昭华巷的街头,火红的花灯映照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在他飞扬的眉眼下投上淡淡的暗影。小贩的叫卖、丽人与贵胄富贾的嬉戏调笑满街回荡,他的唇角含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这荣华,都是他所创造,都是属于他的。
      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嗒嗒的轻响,赵景业即将转过街头,忽然轻拉缰绳,停下马来。
      “迟迟花日上帘钩,尽日无人独倚楼.
      蝶使蜂媒传客恨,莺梭柳线织春愁.”
      歌声穿过此间喧嚣,似潺潺流水,洗涤尽凡尘俗事,空留幽谷梵音。赵景业静静地听了一会,下了马,随意系住,走进一座朱红的小楼。
      转轴拨弦,红衣的歌女怀抱琵琶朱唇轻启,远远可见她姣好的容颜。厚重的脂粉遮盖住了原有的肤色,长睫低垂,木然凝视着手中琵琶,唱着早已烂熟的曲词。赵景业寻了一雅座,伸手为自己斟上一杯茶水,清水透绿。男子把玩一阵,却不去饮,一句轻叹脱口而出:“原来……也不过如此。”
      一锭银子抛到桌上,赵景业正想起身,琵琶声却忽然出现一丝轻颤,看去,歌女脸上不知何时有了泪痕。
      “碧云信断唯劳梦,红叶成诗想到秋.
      几许离别多少泪,不堪重省不堪流.”
      泪水顺着消瘦的脸颊不断滚落,脂粉淡开,她赶紧伸手去擦,继续弹奏。长睫依旧低垂,目光却似乎飘到什么遥远的虚空中,透出一股令人怜爱的哀戚无奈。
      赵景业又重新坐回桌前,扬手唤来老鸨:“我想会一会这位唱歌的姑娘。”
      “公子好眼力,这位可是我们当家的花魁……只是……”妈妈上下打量着他华贵的服饰,犹豫良久,终于低低说完,“只是就在刚才,她今夜已经有相公定下了……”
      她扬手一指,“就是那边的公子爷。”
      人群影影瞳瞳,赵景业张目望去,只在人与人的缝隙里瞥见一抹青色的人影,他不耐地扔出一张千两银票,冷道:“妈妈看着办吧。”
      “这……”
      “这位兄台,依依小姐虽托身于青楼,但也通诗文有才情,兄台此举未免唐突佳人。”
      青色的影子在眼前一晃,赵景业堪堪抬首,不觉一怔。
      一个二十岁上下的青年含笑而来。
      赵景业见过的美人不少,却从未见过这样的美人,这样的笑容。
      柳眉修长,凤目含情,薄薄的唇微微上扬,似春风三月,冰雪消融,端方中带媚色,温良中藏锐利。
      “兄台,歌女自然爱财,若论财力,凭兄台穿着打扮,小弟甘拜下风,只是这样……岂不无趣?”
      “那你的意思?”赵景业也来了兴致。
      “未若以文会友,在下与兄台各作七绝一首,送与依依小姐,由佳人凭诗挑选她今夜的入室之宾,不知兄台以为如何?”
      “正和我意!”
      “兄台好气魄。”青衣青年斟上一杯茶,朗声道:“小弟以茶代酒,先敬兄台。无论胜负,兄台豪情,小弟记下了。”
      赵景业也急忙举杯,一饮而尽。
      文房四宝已经摆在了桌上。
      青衣的青年唇上还留着淡淡湿迹,他轻轻擦去。仿佛是在思考,纤长的食指落在杯上,顺着杯沿滑过。琉璃杯映衬着白皙的指腹,残留的茶水折射出妖冶的光彩。青年就着茶水在桌上划了几下,随即拾笔,流丽笔迹蜿蜒而下。
      那边赵景业也已经写好,两幅七绝一个笔力雄劲,格调规整;一个酣畅淋漓,随性适意。两人相视一笑,赵景业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别样感触,自他出生以来,天生富贵,谁待他有如此平和,又有谁令他初见便生出如此相知相惜之感?
      正想着,冷香飘来,待到回神,却见青衣的公子靠过身来,紧挨着赵景业低头去看他写的七绝。青衣上带着淡淡的清香,仔细去闻,却又闻不到了。隔着那一层青衣,赵景业仿佛感觉得到衣下瘦削的身体,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青年却完全不知赵景业的尴尬处,清声念道:
      “坠素翻红两添香,
      流光落影忍相忘?
      清歌婉转珠遗泪,
      已落犹成半面妆……兄台好文才。 ”
      “哪里。”赵景业随口应道,也去念那青年写的七绝:
      “珠落千行吟玉盘,
      玉质金声流水寒。
      昭阳留身意难断,
      凝眸笑看天下欢……”念完心上一喜,虽也是好句,只是跟自己的比起来,总算还差上几分。
      歌女已经一曲唱罢,回房等待。青年卷起两首七绝交给妈妈,目送那艳装妇人一溜小跑把诗送去。青年回身,依旧言笑晏晏,似乎并未觉得自己败了。赵景业心中感佩,正想问他姓名,那老鸨却已经回转,笑眯眯地福了一福,道:“依依说了,请这位青衣的公子上楼一叙。”
      赵景业一惊,青年笑着冲他礼道:“承蒙兄台相让。”
      虽心有不甘,到底没显在脸上,却也再没了问青年姓名的心思,随便寒暄了两声,赵景业便急急地出了小楼。
      门外,已有寻来的侍从等在马前,见到赵景业皆齐齐跪下:“皇上,北疆来报,辽人近日又有蠢动。”
      赵景业一摆手,翻身上马,几骑向着宫门加速驶去。
      长夜将尽未尽,墨蓝的天空远处开始泛白,在这黎明将至的夜色里,赵景业顾念着边疆反反复复的战情,思虑着他自己的天下的安定太平,这些思绪兜兜转转,清凉的夜风拂面,忽然就记起一个温文如玉谦恭有礼的笑容,只是……只是这笑容里,似乎有什么地方被他看漏了、遗忘了……
      “皇上回宫了——”
      宫门次第打开,金碧辉煌的雕栏长廊在眼前一一晃过,侍卫宫女在身后低头紧紧跟随,赵景业风风火火踏进偏书房时,灯已经燃起来了……
      宋辽之争由来已久,至赵景业这一代,辽人咄咄逼人,边疆战事一触即发,两年前一场交锋赵景业以和局勉强打退了辽人气焰,只是近日辽邦新换主将,异动频繁。
      赵景业看了一阵边关快报,细细审视,终于确定本次也只是辽人又一轮试探,斟酌一番批了文书,东方已经吐白了。
      微茫的天色里,朝阳吞吐云雾,天尽头处红浪翻滚,而在这赵氏江山的尽头,又暗藏着什么样的波涛汹涌……天圆地方,宇宙无穷,赵景业少年登基,励精图治,此刻,却忽然生出几分人世苍茫的感触。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在这天地之中,皇城之下,会有一个含笑的青年,闯入他规整的世界……
      即刻便将早朝,又是一夜未眠,赵景业却没有觉得多少困乏。料理好边疆国事,却有违和感缠绕在心里挥之不去。赵景业的文才,在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得到过昔年第一才子太傅大人的夸奖,虽不至于骄傲自满,也知道人外有人的道理,只是昨夜那两首诗词孰优孰劣却还当看得出来,何至于遭到这样的惨败?赵景业一边想一边提笔重又把那青年的七绝写了一遍。
      珠落千行吟玉盘,
      玉质金声流水寒。
      昭阳留身意难断,
      凝眸笑看天下欢。
      赵景业看着看着,忽然一怔。
      偏书房外宫女侍卫如平常一般准备着早朝的各种事宜,一切井井有条,洗漱的金盘都已经装好了温度适宜的水,太监总管一声“皇上早朝了”还未出口,书房里忽然传来一声暴喝:
      “好个不知好歹的东西!说什么唐突佳人不跟我比财力,居然敢用这种手段跟我玩暗的?难怪我觉得他笑得蹊跷,什么温良如玉,分明长了一双狐狸眼!”
      接着叮拎咚隆一阵响声。
      门外死寂,太监宫女面面相觑,这一向冷冰冰严整有度的主子今儿是怎么了?不但上蹿下跳的,还不说“朕”说起“我”来了?这当口谁敢触犯龙颜,太监总管向后缩了缩,门,却忽然从内吱呀一声打开了。
      赵景业青着脸大步跨出房门,太监总管愣了愣,瞧着皇帝主子的背影,连忙把旁边跪了一地的宫女轰起来:“赶紧的跟上去啊,皇上看样子是要上朝!”
      宫女们慌慌张张爬起来,你挤我我挤你乱作一团,一溜烟追了上去。太监总管提溜着拂尘瞄了两眼,自个儿回身摸进偏书房,只见御桌上笔墨纸砚扫了一地,一张纸被扯成几片揉成一团。太监总管哆哆嗦嗦地伸手展开那纸,拼起来,只见上面是一首七言绝句,朱笔在绝句中间重重划了一条红线。太监总管顺着那线轻轻念出:“千金留笑……”
      “千金留笑……难道……皇上思春了??”
      “阿嚏——!”快要进殿的皇帝主子忽然大大打了个喷嚏,身后的宫女们方能追上来。宫女们一个个气喘吁吁,为首的举着水早就凉透了的小金盆跪倒在地:“皇……皇上,您……您不能这样上朝,您还没有洗漱!”
      ……皇帝主子只觉得这辈子也再没遇到过这档尴尬事,头顶乌鸦怪叫着飞过……
      赵景业登基以来,第一次晚到了半刻,误了早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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