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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生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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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此时室内清醒的只剩下那笙和白璎。
冥灵在这样黑暗的环境里散发出淡淡的微光，照亮了白璘和苏摩的脸。白璎怔怔注视着他们，神思复杂。
有很多事情，都只能在年轻的时候做。比如学习、比如奋斗、比如追寻、比如不顾一切的爱情。
否则，狠厉的时光，会斩断人全部的勇气。
对空桑太子妃而言，她的人生里本已只剩下复国与责任。
然而……白璎呢？
所有经历过世情的人都应该明白的罢？
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我偏不喜欢。
这句话，不是一种奢侈、不是一种偏执、不是一种挑剔。
它是一种悲哀。
因为世界虽然大，你的手却很小。人若连自己的心都无法遵从，那又还有什么意思。说得通俗一点，真岚自然是很好很好的，可是他不能让白璎燃烧一样地疯狂、执迷一样地爱慕。
不能像十八岁时那样，仅仅听到那个人的声音、感觉到那个人的气息、耳闻那个人的些微消息，就发自内心的喜悦。
白璘曾经说：“千金难买我喜欢。”这样俗然而易懂的话语，当时听得白璎发怔。
所有人都只是对她说，要承担责任，要肩负家国，要爱护子民。没有人说，遵从你心的活着，生命是为了快乐。
这样的言论，从来没有听人提过，贵族教育里，这一块是缺失的。
然而白璎毕竟凭着本心，为自己青涩炽热的初恋跳下了白塔。
听到苏摩变身的消息时，白璎是自若的。然而真的看到了苏摩，真的看到了他与白璘，她却有些……奇怪的无力承受。
姐妹真的是一种很奇异的联系。因为是两个最亲密的人，所以反而格外的刺痛，像是吃饭时不小心吃到了砂砾，不预期的难忍。
那笙小声问：“太子妃姐姐，苏摩怎么了？”
白璎吸气，低声说：“是‘裂’……”她轻轻抬起苏摩的手臂，为他擦去四肢上的血迹，将断掉的丝线一根一根接回去。
那笙纠结地问：“苏摩也就算了，他自己肯定有数。可小璘怎么办啊？她都是为了留下来照顾我，才被阳光照到，天啊，她不会魂飞魄散吧？”
白璎摇头：“没事的，我用后土的力量为她凝定了形体，她大概过一会儿就会苏醒了，只要不再照到光线就没有大碍。”她一边用后土神戒的光芒凝定着冥灵的形体，一边招呼那笙将白璘抱起挪动，放到床上，再用帘幔密密遮住，防止光线透入。
冥灵轻到几乎没有重量，若非后土的功劳，也压根触碰不到，但那笙紧张过头，几乎满头大汗。
好容易弄好了，那笙松了口气，崇拜地说：“太子妃姐姐，你真厉害，他们两个人都是你救下来的呢！”
仿佛被这样的言论惊到了，白璎苦笑道：“你太高看我了，我连自己都救不了，怎么救得了别人？”
“你救得了的。”一个沙哑低沉的女声说，“你一定要救她，白璎郡主。”
华服丽人捧着烛火入内，正是脸色苍白的如意夫人。
她凝视着白璎，神情奇特。白璎与白璘，这一对白族姐妹的名字，曾经在鲛人口中反复提起。
从梦华王朝晚期的三次鲛人大赦、无数次小赦，到她对少主苏摩的多年照拂，甚至空桑灭国时的倾城相赠，所有鲛人对白璘郡主都是纯然的感激和赞赏。
而对白璎郡主，这个为了鲛人拒绝嫁给皇太子、从白塔顶上纵身跳下的太子妃白璎，鲛人的感情就要奇特得多。又爱又恨，又怜又怒，就像鲛人本身所有的，那种混在一起的自傲和自厌一样复杂。
但为了苏摩，什么样的感情都能放下。
如意夫人猛然对着白璎跪下了：“白璎郡主，请你一定要救少主！没人能救他了……请郡主一定要救他！”
“他是你们鲛人的少主？”白璎愣了一下，“可我又能做什么呢？我今日不过凑巧，回来看看故人罢了，稍迟便要返回无色城。”
已然给敌人跪下，如意夫人不再多求，只是悲伤地扶起苏摩，淡淡说：“很多事做错了就永远不能挽回——这个道理，我到了这个年纪才渐渐领悟到，如何能要求一个孩子当时就懂？”
“如果舍身一跃，便能扯断所有牵绊，那倒是轻松了。可如今无论如何都无法斩断命运的丝线了。”
白璎脸色微变，低声说：“如意夫人，你的意思是——”
如意夫人道：“白璎郡主，你应该猜到我的意思的。”
然而白璎只是茫然无措地看着她，仿佛完全无法理解、也完全无法想象。
如意夫人一狠心，终于说：“你跳下白塔后，少主就经历了那件事——你难道还不明白？”
白璎倒抽了一口凉气，怔怔道：“不对，他不该……”
“事实就是如此。”如意夫人低垂着眼睑，看上去欲泣一样的悲伤，“什么都能骗人，这件事情，难道能骗人么？鲛人就是这样的悲哀，连欺骗自己的心，都骗不了。”
如意夫人走了，那笙莫名其妙：“你们在说什么啊？哪件事情？——咦，太子妃姐姐，你怎么哭了？”
温热的泪水流过冰冷的脸颊，直到今天，白璎才哭出百年来的眼泪。
原来当年，自己跳下白塔后，他竟然……为之变成了男子。
火焰怎么能不在心里燃烧？
哪怕我的心，被焚成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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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色城底。
看着空自返回的天马，大司命变色；“太子妃殿下和白王没有回来！”
皇太子真岚脸色大变：“糟糕！居然会碰上苏摩那家伙？那家伙想做什么？截留白璎白璘，他疯了吗？”
蓝夏着急道：“太子妃殿下身负剑圣之剑，又有后土之力在手，应当足以自保；但白王阁下身为冥灵，留在外间只怕有危险！”
这何尝不是所有人想说的，众人面面相觑，脸色沉重。六星一旦缺失，无色城立刻坍塌，这个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最终真岚决定亲自走一趟，他如今仅仅缺失左臂，众人略微放心，又劝说不动，自得任他随意而为。
赤王红鸢解下佩剑：“殿下，请带上武器防身。若殿下有任何不测，空桑将万劫不复。”
真岚笑笑：“放心，我知道轻重缓急。”也不接佩剑，迅疾地走了出去。
众人担忧地目送他，红鸢一笑：“哎，不管怎么说，现在地上有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还有白璘，他们三个加在一起，就算苏摩有三头六臂也打不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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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风隼的袭击下，汀受了重伤。然而毕竟西京及时赶到，一番恶战之后救下了她。
室内，听着外间风隼的呼啸声和咄咄的箭镞声，那笙不安道：“太子妃姐姐，西京大叔去救汀了，还有炎汐也赶过去找汀，他们不会出事吧？”
白璎凝神听着，神情严肃：“外间至少有十架风隼以上，师兄独自一人，对付三架风隼没问题，但如今……那笙，你先待在这里，我出去找他。”
那笙“啊”了一声，还来不及说话，白璎已迅速离开了。
那笙独自在房间里坐了半个时辰，忍不住撩起帘子去看，白璘双眸紧闭，静静躺在床上。突兀的，她手指上的皇天神戒折射出一道光芒，白璘的灵体一震，居然眼睁睁看着涣散了！
那笙吓得惨叫一声，赶紧捂住皇天戒指。然而此刻她竟无人可求，眼看着白璘陷入危机之中，她拉紧帘子，跺跺脚就冲了出去——此时务必找到白璎！
她哪里知道，神庙的神力传说中传承自创造神，在防护、结界上有着绝对优势，对皇权来说是一大威胁。星尊帝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不防着神庙？皇天持有人所拥有的力量，天生对白璘本身所具有的力量有着克制作用，一下子打散了她身上的护体结界，术法反噬之下，白璘登时不支。
深渊，无底的深渊，仿佛一直在坠落、坠落……
突然有人叫她：“白璘？”
“白璘，醒醒，别睡了！跟我回无色城去。”
白璘勉力睁开眼睛，一下子看到了真岚。他用刚刚获得的右手“握着”她的手，取出一根颜色枯黄的干草来，他神色郑重地将它点燃，说也奇怪，这枯草燃烧，居然发出了淡淡的红光。
它的烟雾也并不散开，而是流成了荧光，围着白璘的灵体飞舞，逐渐融合进去，白璘身形渐渐清晰起来。
“还好你上次在我这里留了几株定魂草。”真岚舒了口气，“白璎那丫头在外面给西京助阵，我手里既没有皇天也没有后土，还真不知怎么办才好。”
白璘猝然坐起，惊问：“什么？白璎在和人打架？快，快去把她带回来！”
真岚苦笑：“呃，你这么着急做什么？她没事的……”
白璘恼火：“你别忘了我答应过我父王什么！保护白璎，这四个字我从来没忘记过！”
真岚无奈道：“其实你这样对她，她永远也不会成长，算了，不说这个，我先带你回无色城是正经，然后我再返回来——”
“好。”白璘果断地说，“我们立刻回去，然后你务必即刻来找白璎和那笙——等等，我怎么出去？”
真岚微微一笑，解开了身上穿的黑色斗篷。那是他从黑王那里借来的，十分宽大，护住白璘绰绰有余。
房间内室的门打开了，白璘闷闷地说：“我觉得我贴在你怀里不妥当，很不妥当，十分不妥当！要不我还是到你背上去吧，你把我背着……”
真岚冷哼一声：“你以为你三岁啊师妹？我说抱着就抱着！”
就这么巧，房门猝然而开，苏摩急匆匆走了进来，一抬眼看到被斗篷兜头裹住、辨不出身形的真岚，登时皱眉。
“你是谁？白璘呢？”
真岚紧张道：“你先关上门。”
苏摩脸色一变，立刻将门窗帷帐一起掩上了。
真岚松开兜帽：“你还问我是谁？苏摩，你干嘛把白璎和白璘截留在这里？白璘是冥灵，白日必须返回无色城！”
苏摩直直瞪着他：“真岚？——你是真岚？”
多么可笑，这个相处多时的皇太子，他的声音是熟悉的，他的脸却是第一次见到。
真岚点头：“是。咱俩也认识上百年了，你不用这么惊讶吧？苏摩，怎么回事，白璘的灵体怎么涣散成这样？”
怀里的人毫无反应，真岚心里一紧，下意识解开了斗篷——
苏摩的瞳孔骤然收缩。真岚左手处空空荡荡，然而他右手却虚抱着一个雪肤花貌的美丽女孩子，她脸色惨白，身形缥缈，正伏在他胸前半昏迷一样软着。
苏摩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去，下意识想把白璘拉过来，然而，他的手却穿透了白璘的手腕，再次拉了个空。
眼看着白璘身形越来越模糊，两人再顾不得其他，赶紧将她送回内室，真岚索性将剩余的三株定魂草全数燃尽，白璘再次昏睡过去，两人站在床边对视了片刻，终于起身走了出来。
苏摩冷笑：“真岚，你怎么会来如意赌坊？”
真岚不耐道：“你把我的师妹扣在这里，还指望我不来救她？空桑人又不是瞎子！”
“扣……”苏摩神情阴郁，在昏暗的房间中，他那种魔魅的美貌显得越发危险。“呵，我刚才还在想，从白璎手里把后土戒指抢过来，然后扣住白璘，再不许她出我这件屋子，那样是不是也不错？”
真岚脸色一变，冷道：“白璘是空桑白王，你要动她，先问过我。”
苏摩嘴角一扬，笑起来：“是，专门为奉献生命当上的这个白王，还真是重要得很！”他手一扬，一道引线割出，“多说无益，今日我就来试试你这个皇太子的分量！”
真岚也大笑：“欢迎之至！”他一抬手，接住了苏摩刺出的引线，“以前要和你打，你是个小孩子，又看不见，赢了也没意思，现在总算不会有胜之不武的说法了罢？实话说，我早看你不顺眼了！”
阿诺表情阴沉，手送足纵间，竟和苏摩是同样的动作，宛如双生。苏摩讽刺地轻笑着：“难道我就看你很顺眼？”他声音又轻又冷，“杂种皇太子阁下？”
这样的话语，原本来自空桑贵族恶毒的私语，现在说出来，让原本还带些戏谑和不屑的真岚真正大怒。而以前就经常被真岚无视的苏摩又何尝不怒？
这一场战斗，是真正拼尽了全力。
真岚如今血脉不全，然而毕竟右手、左足、右足、身体、头颅都在，帝王之血的威力发挥出来毫无障碍。苏摩身为鲛人，本身就力量不足，昨夜又受了重伤，且到目前为止，都还未继承海皇之力，自己又有些神智分裂的征兆，真岚本以为自己能轻松胜他。
他没想到的是，苏摩除了在幻术、傀儡术上已登峰造极之外，剑术居然也没有落下。他们两人居然算得势均力敌。
继车裂之后，百年内第一次有人足以伤到真岚。
而苏摩受伤更重，他身上的引线多处扯裂，细细的伤口再次崩开，血流如注，难以愈合。
真岚再一次扯住了苏摩手肘关节处的引线，苏摩也恶狠狠勒住了真岚的右足和右手血脉。两人僵持间，苏摩手中汇聚出一道利剑一样的引线，向着真岚脖颈急刺而去！真岚猛然偏头，险险躲开了。
苏摩眼神凝肃，正要再次出手，突然又止住了。
内室有人在叫：“苏摩，苏摩。”
苏摩放开勒着真岚的引线，真岚也松开了对他的辖制，苏摩一推门，就听见床榻内虚弱地躺着的人对着他喝道：“我喊了这么多声，你听不见是怎么回事！”
苏摩闷不吭声地走了过去，仔细打量了一遍白璘。
白璘表情愤怒、然而声音微弱地嚷道：“你们两个家伙，我昏过去了，你们居然就在一起打架！打你个大头鬼的架？等我死了你们再打多好？想怎么打怎么打！现在，你，真岚，你给我去把白璎找回来；你，苏摩，去把那笙平安带回来。还不快去！”
真岚无奈地抹了一把脸：“行，行，你别动气，我马上就去。”
白璘小声说：“找到白璎，不要恋战，立刻回来，别滞留在战场上，小心危险。”
真岚点点头：“你也小心。”转身迅速出去了。
苏摩却坐下，默不作声地开始疗伤，他使用的是那种缩时禁术，通过飞速流逝的时间加速伤口的愈合。
白璘吃力地说：“停下。”
苏摩蓦然睁眼，空茫的眸子定定注视着她。
虽然使用了珍贵的定魂草，也因此凝定了形态，然而外间强烈的阳光令白璘感到难以抑制的、由内而外的衰弱。白璘坐起来，去拉苏摩的手，苏摩主动把还在流血的手臂搁在了她面前，白璘手中蓝色的光芒微弱地闪现，轻轻地抚过苏摩的伤口。
多少次啊，他练剑受了伤、和人比斗受了伤、因为看不见不小心跌伤……她总是用温柔的手轻轻抚平他的伤口。
然而这一次，蓝色光芒闪过，仅仅让他的血流暂缓。
白璘无奈地笑了笑，取出一瓶金疮药，又取出一瓶紫菁玉蓉膏：“这个外敷，这个内服。”
苏摩拿在手里把玩片刻，静静拔开瓶塞将气味清甜的药汁吞了下去。他突然开口：“你会回无色城吗？”
白璘说：“不回去我不是魂飞魄散了，还是要回去的。”
苏摩幽幽说：“只需要一个纯黑的环境就可以，并不是一定要无色城。”
白璘扬眉，冷冷说：“你一百多年没回来，一回来就说，要我不回无色城……你安的什么心？”
苏摩奇怪道：“你在发什么火？”
白璘冷哼：“我不该发火？”
苏摩说：“好吧。我就是有点奇怪——你以前没对我生过气。”
白璘厉声道：“那是因为那时候你是个不错的男人！看看现在，又和我姐姐白璎勾搭不清，又和莫名其妙的女人同床共枕，好得很，居然还先奸后杀？我听那笙说，你对她还有不轨行径？”她怒拍了一下床，“你还知道你叫苏摩我叫白璘？我还以为你已经换了一个人！”
苏摩张了张口，说：“那笙的事情，是阿诺玩的鬼把式。”他这辈子都没对人解释过什么，那张俊美到如同天神下凡的脸都奇怪地变色了。
白璘默默看着他，半晌没说话，苏摩皱眉，想自己该解释些什么，关于白璎倒好说，就是那个女尸的事情……
白璘突然又躺回了床上，她望着床帐上繁复的文绣，幽幽叹了口气。
苏摩问：“你叹什么气？”
白璘漠然说：“说这些有意思吗？我都是死人了，等到空桑复国的时候，我就会魂飞魄散，连来世都没有，还管你这些呢……而你，你还有好几百年好活。算了，随便，只要你高兴就行，我还想这么多有什么意思……左右我死了，彼此干净，再无烦恼。”
苏摩头皮发麻，真是不幸，白璘不仅会撒娇会耍赖，会发脾气会使小性子，现在居然还学会了心灰意冷、自我放弃这一新招。
你让从来走冷漠阴郁路线的未来海皇阁下怎么招架得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