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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末世之位面行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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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2020年,旧金山
停机坪上有一艘维多肯飞船正在例行维护。
他见过其他的维多肯飞行器,它们的外形通常依据仿生学进行设计,小型的像是昆虫,通常只能坐两个人——包括飞行员,稍大一些的则类似于肥胖的鸟类,翼展宽阔,但没有哪一架能像眼前这艘般漂亮。它的核心部分是细长的椭圆形机身,像是昆虫的腹部,前段大约是驾驶室的地方由透明的钢化玻璃包裹,纤细的乙金骨架优雅地缠绕其上。机身外平放着整整三圈薄薄的金属环带,在阳光下反射着亮度不同的银辉,像是轮辐渐变的行星环。铮亮的外壳打开后,鹰爪般强健的机械支架从环带内伸出来,让环带得以被支撑在地面上。蚂蚁形状的机械虫爬到环带上,将蚀刻有花纹般的神秘文字的外壳取下,露出内部精密的机械结构和错综复杂的传输线,并用它们的前足调整着零件,引得刻纹时不时地发出幽蓝色的光芒,让人不禁幻想起这艘飞船穿梭天际时该是怎样的姿态。
“那上面的零件全是我们造的,维多肯人将零件运回新非瑞克西亚,转化成乙金后再组装起来,就变成了一艘飞船。”他咂了咂舌,对船上的驾驶员艳羡不已。“如果不是维多肯人对我们保密乙金配方,现在我们也能生产这样的飞船了。”
“它们肯定有自己的理由,那些人形计算机,它们可比我们聪明多了。”他的朋友贾路趴在栏杆上,对这个话题兴趣缺缺——贾路永远无法理解他对机械的迷恋,但不妨碍其作为一个好朋友牺牲自己的午饭时间来陪他观赏维多肯人的新型飞行器。
“还能有什么理由?它们希望我们保持无知,这样它们就继续能控制我们了。”
他从来不认为那群异域来客能安的什么好心。当那群外星人或者其他什么鬼的来到满目疮痍的地球时,他就坚信几乎让人类文明毁于一旦的灾难肯定跟这些乱七八糟的生物脱不开关系——尽管它们的说法是自然灾害。
“看到那些银环了吗?”他指着下面的飞船对贾路说道,“当那些银环运转起来的时候,会在飞行器外面形成一个保护罩,这样它就可以穿越位面裂隙了。”
“那就意味着它可以实现超空间折叠?听说那能使得从地球到火星的路程被缩短到几分钟内就能完成。那可太棒了,我一点也不想在毕业后乘坐拥挤的太阳帆船像个货物似的被运往火星或者土卫六,在太空中漂流十几天什么的,听上去简直像16世纪的黑奴贸易。”贾路是一名召兽使,那意味着他在改善外星殖民地环境上能大有作为,按照他的就业前景,被当成包裹快递到太阳系各处大约会成为生活常态。
“太空激光通道很快就要修建好了,届时太阳系旅行的时间会被缩短两到三倍。”但超空间折叠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太阳帆技术将宇宙航行限制在了太阳系内,如果有了维多肯人的技术,人类将会进入银河系殖民时代——那将意味着更多的能源、更丰富的物资、更广阔的空间和无限可能的未来。“我是说地球上的位面裂隙,毁了我们家园的那些东西,它们是怎么出现的?我们该怎样让它们消失?”
那简直是噩梦。位面裂隙,过去它只是科幻小说里的概念,当平行空间不再平行的时候,位面发生了重叠和破裂。地球上的一部分空间被置换去了未知的位面,取而代之的是神话国度的降临,恶魔与天使在摩天大楼间展开决战,狼人和吸血鬼公然在街上行走,喷着火焰的巨龙擦着飞机而过……最后是位面行者,一群有能力在各个位面间旅行的人找到了在危机中团结在一起的地球政府。
起初他们天真地以为那些奇形怪状的生物是来帮助他们的——按照那些位面行者的说法,这是场波及无数位面的大灾难,所有的受害群体都应该联合起来共度难关。因此在人类——不仅是地球上的人类——狮族和维多肯人的主导下,五色联盟成立了。
地球上的区域被重新规划,白色力量迫使那些被置换到地球上的异位面生物在划定的区域内安分地生活,与地球上的原住民井水不犯河水。蓝色力量则帮助地球人发展科技——在他们看来那更接近魔法,尤其是从地球人中寻找拥有“火种”的人,训练他们成为新的位面行者来维护位面间的秩序。
根据联盟的协议,地球这边无条件地为联盟提供物资,而联盟也应该无条件地对地球和殖民地以及这些星球上的居民提供保护,并毫不保留地交换技术。然而越是深入地了解位面旅行的知识,他越发意识到联盟对地球有所保留,比如在位面中穿行的技术,自始至终联盟都不肯透露分毫。
“我打算毕业后留在地球上当一名执法者,”想到再过一年就要和贾路分开,他不由得有些伤感——拥有火种的人类十分稀少,而在他们这群人中,能跟他聊得来的就只有贾路,“教训那些不请自来的怪物,让它们安安分分地充当难民,直到它们的位面将它们领回去。”
“我会从火星上给你寄明信片的。”贾路拍了拍他的肩膀。
“哔哔……”通讯器的提醒声让他竖起手示意对话暂时中止,伸手按下左耳上挂着的通话开关,电子化的男性人声传了出来,“这里是轨道6号,请求上尉泽达通话。”
“这里是上尉泽达。”他回答道。
“欧吉克将军请您到位面监控中心。”
“收到,请派一艘穿梭艇到A14号楼顶。”他捏掉了通讯,最后恋恋不舍地望了眼下方的飞行器,“恐怕我得离开了。”
“正好载我一程。但愿食堂的芝士锅还没卖完。”
由于这里离穿梭艇泊港很近,不到半分钟,一艘象牙白的小型无人驾驶穿梭艇就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内。这种新型交通工具是参照维多肯人的飞行器原理设计的,但没有保留维多肯式的艺术风格,而是十分具有地球特色的方方正正的像个线条柔和的汽车。穿梭艇在他们面前停下,悬浮在离地几寸的位置,黑色的舱门向上掀起,里面是舒服的沙发坐椅,不过每次贾路坐上去的时候这些倒霉的机器都会吃重不住,因此他总是后上的那个。
到达位面监控中心只用了几分钟,他猜自己没错过多少内容,还没进去就听见个维多肯人用那刻板得好像电子合成一样的声音说道,“……数值发生了超乎寻常的波动,根据我们的分析,有七成以上的把握可以确定是位面稳定遭到了人为的干扰。”
那是维多肯人驻地球的外交大使,同时也是联盟理事会的代表议员之一,维多肯人奇奇怪怪的语言地球人难以发音,因此他通常只称呼对方为“大使”。
“将军,发生了什么事?”他凑到欧吉克将军身边问道。在场还有外交官和翻译员,他跟那些官僚不是很熟,不打算参与他们的对话。
“泽达上尉。”将军跟他握了下手,算是招呼。“我们暂时还不确定,可能是新一轮的位面入侵,也可能只是分析员在大惊小怪。”
欧吉克将军将近六十岁了,但身体还很硬朗,行动也十分敏捷,举手投足给人以活力充沛的印象,一头醒目的白发间挑染了一抹黑色,让其人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年轻些。当初就是将军把他召进了联盟下辖的军事学院,作为同样拥有火种的人,将军就像他的第二个父亲,对他一直照顾颇多。
“我们会派人前去夏威夷调查,确认这场变异是否具有危险。”维多肯大使对他的入场视若无睹,继续着刚才的内容。
大使是个典型的维多肯人,身材高大,惨白的肌肤泛着蓝莹莹的光泽,穿着一身造型夸张的乙金铠甲,背后宽大的披风正面是略带铜黄色的银灰,里衬则是深黑底面嵌着亮银色的纤细繁复的纹饰,边角还有纯粹装饰意义的细长弧形延展,看上去异常华美,中空的透明胸甲内有蓝色的火焰在燃烧,让他很怀疑维多肯人的肺部和心脏长在哪里。和大多数维多肯人一样,大使拥有四只手臂,左侧的两只扶着一把杖头类似矩阵且内嵌宝石的巨大法杖,右侧上面的那只则对着显示屏上的数字指指点点,似乎完全不将场内的地球人放在眼中。
“地球是我们的领地,这件事情理应由我们负责。”面对维多肯式的傲慢,外交官强调着他们的立场,但似乎毫无作用。
事实上,他很怀疑这个圆滚滚的家伙是怎么当上外交官的,那人看上去既无才华也无机辩,只懂得说些老生常谈的陈词滥调,显然地球人在联盟中处处被动和这样的蛀虫充斥着官僚体系有很大的关系。
“在我们调查结果出来后,你们会被告知必要的信息。”维多肯大使板起脸——这可有点难以分辨,在他看来维多肯人无时无刻不是板着脸的,他只能从对方面部鲜明的轮廓是紧绷还是更紧绷来判断——好像对地球人的胡搅蛮缠很不乐见。
“谁来决定什么是必要的?你们,还是我们?”他决定接过外交官的工作——相信欧吉克将军叫他过来也是这个用意,否则还能是让他来围观下地球人如何在外交谈判中被异界对手各种欺压吗?
这句质询让维多肯大使噎了一下,和身后的助理交换了几个用意莫测的眼神——他敢肯定对方在向他们隐瞒什么,这件事情绝对不止是数字异常那么简单——才倨傲地回应,“欧吉克将军,请说出你的意见。”
混蛋!看他军衔低就这样无视他吗?
“我们会责人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泽达上尉就很合适,你们可以派出技术员从旁协助,提供‘必要的’技术支持。”思索了一段时间,将军提出了己方的条件。
维多肯人又开始交换眼神,他真想撬开他们的脑子看看他们究竟打的什么鬼主意。
“合理的方案。”大使没有过多地讨价还价,估计将军也是瞅准了他们的底线开出的条件。
“协助?”离开位面监控中心,确认那群蓝血怪物听不见后,他忍不住问道,“他们理解的意思是监视吧?什么时候连我们自己的事情都要维多肯人插手了?”
“确实是很反常,维多肯人并不是爱管闲事的种族,位面监控数值异常也不算什么新鲜事了,过去他们可没这么热情。”将军摸着自己的胡子寻思道,“夏威夷那里肯定发生了什么,你必须去查清楚是怎么回事,即使有人千方百计地不让我们知道。”
“那么那些维多肯人?”他就知道将军是站在他这边的。
左右看了下没有人在附近,将军才在他耳旁说了句,“狠狠踢他们的屁股!”
“没问题~长官!”
II
“贾路!”他几乎是飞奔着冲进了食堂,还不小心碰掉了一个无辜路人甲的盘子。“好消息!你绝对想不到……”
“不!我已经想到了!”一看见他,刚才还抓着面包啃的雨林蛮子跟见了鬼似的果断将手中的半拉面包丢进锅里,蒲扇似的大手死死捂住耳朵。“我还在吃饭!才不要听你跟第二十九个女友如何一见钟情如何火速滚上床单的详细内容!不要跟我说你们的体位、不要说她的香水味、不要向我描述她□□的声音……我快吐了!”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用力将对方粗壮的手臂从耳旁扯开,他气急败坏地嚷道,“你想哪儿去了,是欧吉克将军……”
“你连欧吉克将军都搞上床了?”贾路放下手,大惊失色。
他从桌上拾起一块面包,撕成两半,将其中一半塞进某个已然风中凌乱的蛮子口中,让对方别再喊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才好整以暇地坐下来,把另一半穿在细长的叉子上,放进芝士锅里蘸了蘸,“一个探索任务,”他故意摆出副神神秘秘的表情,“我们好不容易从维多肯人手上抢下来的。”
努力将面包咽下去,贾路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肩膀好像山崩似地垮了下来,“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这么快又找了个女朋友。”
“我看上去有那么饥渴吗?”感到自己的人品受到了不可原谅的质疑,他忿忿地将面包捞出来咬了一口,却差点没吐出来,“噗——你往锅里加了什么料?”
“半瓶威士忌~这样才够味!”
“另外半瓶呢?”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在我肚子里~”贾路欢快地举起已经空无一物的酒瓶。
“噢不……”无力地扶住额头,他绝望地呻吟起来,“你就不能靠谱点吗?我还想等一下带你出任务呢,你确定不会被他们检查出酒精超标?”
“他们不会检查我的酒精情况,自从我有次喝醉后在模拟战中把他们全部打得落花流水之后。你当时不在场真是太可惜了,那时候你忙着泡一个拉丁女孩,她叫什么来着?玛莎?玛塔……”大个子绞尽脑汁地回忆着,最终还是决定不压榨自己所剩无几的脑细胞了。“不管它。总之那姑娘后来被你伤透了心。”
“玛尔塔。”他想起来了,那不算什么愉快的经历,他讨厌粘粘糊糊的女人。“我有生理需求,她有生理需求,我们互相帮对方解决,然后一拍两散。这本来是很愉快的事情,结果被她搞的好像我把她怎么样了似的。”强硬地打着手势,他一想到当时那女人的死缠烂打就有些心烦。“我是个绅士。我从来不玩弄别人的感情,是她自己没有自知之明。”
“她只是不知道你三年换了二十八个女友的辉煌经历。”
“我更习惯称呼她们为炮友。三年才二十八个,平均每月一个都不到,瞧瞧我是多么禁欲。”摆了摆手,他正打算换一个话题,余光却瞥见门口进来个身材玲珑有致的红衣女郎,赶紧站了起来,“快走快走!是茜茜。该死!她肯定在我身上装跟踪器了。”
强行拖着贾路从后门蹑手蹑脚地开溜,直到看不见那抹艳丽的红色身影,他才抹了把汗,这女人真是太恐怖了。
“怎么回事?”不明就里地贾路问道。
“她想跟我玩真的。”别扭地抓了抓脖子,他发现自己很难描述他们之间的纠葛。“就是爱情啊之类的狗屎,你懂得,女人都信这个。我当时只是想让她帮我改下战术课的成绩才答应跟她上床的,她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黑客……”
“多洛马勒先生的硅基助手就是这样被黑掉的?我还以为你的A是凭自己本事拿的。”贾路的语气听上去像是在说“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A是我应得的,但是那个老古板一点都不懂得欣赏我的创意解法。”四下探头望了望,确认前方安全,他才拖着贾路大步前进。“走,我们去技术部,让他们给你配个便携通讯器,你那台旧式通讯器早该扔了。”
“那叫手机!它可是纯洁无暇的人类文明的产物,你这个迷恋外星技术的家伙是不会懂得它的价值的。”有点跟不上时代的蛮子嘟囔道。
“嗨,听着,这次我们去执行的任务可能有很大危险,我可不希望到时候出现什么通讯器掉了或者被你家的鹿踩坏了之类的乌龙事件。”位面数值异常可能引起的现象包括辐射、电磁干扰甚至时空断裂,旧式通讯器无法适应那种环境,他必须在同伴上战场之前将其装备好。
“好吧……可我一点也不想戴那种娘娘腔的耳环。”
无视贾路的抗议,将其送到技术部整装一新后,他们来到了与维多肯人约定的回合地点,就在A14号大楼。那里已经有个维多肯人等着他们了。
“你就是被派来协助我们的维多肯神器师吧?我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泽达上尉。”他友好地先伸出手,一面打量对方的表情。
维多肯人这次来了两个,一个神器师,一个奇械师,他搞不懂这些拗口的职位有什么具体的含义——在他看来所有的维多肯人都差不多,用贾路的形容就是人形计算机,不过就算计算机也有型号区别——但似乎神器师地位更高些,如果叫错了估计对面那个蓝血妖精也不会不高兴。
不出他所料,对方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波动——他刚才还在期待对方能态度友好些,因为这个维多肯人长的比较接近人类,皮肤没有那么蓝,只有两只手,穿着领口绣有银白花纹的丝质黑色长袍而不是乙金铠甲,但还是一样的又瘦又高外加一脸硬邦邦的傲慢——仅仅是状似不屑地瞥了眼他伸在空中的手,拢在袖子里的手臂纹丝不动,甚至连身体都没有哪怕最细微的一点肢体语言,就像个木头似的照旧杵在那里,无动于衷。
他讪讪地放下了手。
“我是。”对方这才回答,冒出了一串鬼才能听懂的维多肯语——他猜那是对方的名字。“我的人类名字是韶伦。”
“哦。”这太糟糕了,他正打算称呼对方为圣代呢。大约是比较年轻的缘故,这个维多肯人还留着浓密的黑发,并且像涂了过多的发胶似的将每一根头发都抻直了向脑后梳去,并拢成一揪,直接效果就是如果对方低下头,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杯浇了巧克力酱的蓝桑子圣代。
“我的任务是协助你调查位面异常情况,收集数据,并确保顺利返航。”对方冷冰冰地说道,像是在背什么委任令上的一个句子——如果确实有那么份文件的话,口吻居高临下得仿佛在号令他而不是将自己交给他指挥。
他认为自己有必要让维多肯人搞清楚谁才是这里的真正指挥。
“你忘记说敬语了,神器师。”琢磨着自己的用词,他要考虑怎样才能显得正式而不会让这句话像是私人寻衅。“在地球文化中,下级向上级汇报时要在末尾加上敬语,‘长官’或者‘大人’。”他在心底默默将更邪恶的称呼划掉——维多肯人不熟悉地球文化,或者说不屑了解,但不代表他们是笨蛋。
对方用一种高深莫测的眼神分析着他,似乎在权衡是否要尊重地球文化。最终不知是那颗维多肯大脑中的哪根弦被触动了,对方极不情愿地回答道,“是,长官。”
嗯,这才像话。他感觉自己的内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我们可以乘坐穿梭艇去,穿梭艇泊港就在附近……有什么问题吗?”他注意到对方面无表情地挑起了一边的眉毛——说实话他非常好奇维多肯人是怎样在不牵动其他面部肌肉的情况下只用一条眉毛来表达自己的观点。
“考虑到人类的飞行器拥有相对较低的速度、对多变的异位面环境缺乏适应性且易于摧毁,我建议使用维多肯的飞行器。”对方以一副绝对不会纡尊降贵踏上人类飞行器的口气提出着所谓的建议,“请跟我来,”那人深深看了他一眼,“长官。”
他开始认为维多肯语中发音为“长官”的词含义其实是“混蛋”或者其他的骂人话。
“我认为你不该这么欺负他。”贾路在他耳旁小声说道。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欺负他了?”分明是对方鼻孔朝天好吧?眼看着对方完全不顾那双长腿是不是地球人能追上的径直向外走去,他赶紧三步并两步地跟在后方,“还有,我们不能用维多肯人的飞行器,那会让我们失去主场优势……哦不,上帝啊,基督啊,我的心脏病要发作了,贾路你赶紧打醒我——不会是‘那架’飞行器吧?”
中午停放在这里维护的那架维多肯飞行器此时正悬浮在空中,细长的机身只剩下了外壁透明的扁球形主控制室,其余部分裂解成了三只涡轮为扭曲的湛蓝色的超空间引擎。这种引擎靠汲取空间中的以太能量运转,因此不需要携带额外的燃料,使得整个飞行器小巧而轻便。外部的三道银环已经竖了起来,正以某种特定轨道缓缓旋转着,既有纵轴上的环道旋转,让上面蚀刻的幽蓝文字轮番出现在他们面前,也有横轴上的水平翻转,好像浑天仪一般。主控制室下方的银灰色底座分裂出了一叶薄金属片,并在空中迅速膨胀成了小型扑翼机,两侧伸展出折叠式的机翼,轻盈地滑落至他们面前,背部的舱门从中间分开请他们入内。
“我还是觉得我们的穿梭艇做的更漂亮些。”贾路抱怨着扑翼机一点也不舒适的设计。
人类的穿梭艇实际上就是仿造维多肯人的扑翼机设计的,但更加先进一些。扑翼机是维多肯人发明的第一种飞行器,原始造型有点像飞艇和滑翔机的结合体——肥胖的充气式机身,帆布制成的鱼鳍般的滑翔翼,后来才改用的乙金。人类去掉了那些旧式飞行器的无用设计,借鉴了扑翼机的内部构造,设计出了现在成为主要交通工具的穿梭艇——无论是城市内的交通、跨洲际飞行甚至去大气圈外的太空港,都可以乘坐这种神奇的飞行器。
这其实反映的是人类和维多肯人设计交通工具的理念上的差别。维多肯人没有“加油”的概念,当他们初次与地球人交流时,曾表达了对人类在机械上的卓越成就的赞美和对人类机械频繁故障的费解——在他们看来,车开到一半需要补充能源是车子出了故障。他们设计的全部机械——按他们的说法叫做神器生物,就像他们管人类叫做碳基生物、管计算机叫做硅基生物一样——都是某种意义上的永动机,可以派出去工作个几百年再回收。因此他们典型的设计思路包扩尽可能的节能与能源循环利用、自主维修与零件汰换、能源汲取与转化等等,好像每个机器都要揣着一口袋的工厂和修理店。
尽管他不欣赏这种过度浪费的思路——相比之下他还是认为分工合作比较节约,但必须承认这种机器很适合域外探索,谁都不知道他们会遭遇什么,会不会被困在一个未知的时空里出不来。维多肯人的机器更有保障一些。
扑翼机被吸附进飞行器内部后,背部的舱门就显得非常实用了。他们像赛车手似的半躺在扑翼机内——贾路对此意见很大——头顶的圆形舱盖从正中裂开,座椅自然升起,调整成正常的竖背靠椅,他就发现他们已经坐在宽敞的主控制室内了。
III
从外部看不出来,进入后才意识到主控制室设计得有多么大气。球状的穹顶是全透明的,好像个巨大的玻璃罩将他们罩了起来,纤细的乙金支架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悬浮在空中的时候仿佛伸手就能碰到外面飘过的白云,耀眼的阳光将银白为主色调的室内照的一片明亮,完全不似维多肯人阴沉的蓝黑为主色调的设计。室内线条也极为简洁,类似于人类的后现代风格,舱壁上环绕着一周瓷白色的操作台,基座向内收敛的线条柔和而自然,台面是星空般深沉的黑色,上面密布着白色和蓝色的复杂荧光线条,线条末端是细小的圆圈,有点像集成电路的设计图。茶杯状的座椅从地面上升起,悬浮在空中,打开一个豁口像是在邀请他们坐上去。
“喜欢吗?我加入了些地球文化元素在里面。”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他这才注意到坐在驾驶座上的维多肯……小孩。
他还第一次见到维多肯人的幼生体。他曾经跟贾路讨论过维多肯人是怎么繁殖的,有丝分裂?体外克隆?或者其他人类想不到的方式?毕竟他从来没见过女性的维多肯人——也许他们雌雄同体。这孩子跟其他维多肯人差别不大,蓝汪汪的皮肤,四只手,穿着长筒般的黑袍子,上面绘有跟操作台类似的白色图案,与韶伦的袍子不同,这一款长袍没有袖子——和他见过的其他维多肯服装比较接近,韶伦那种累赘的宽阔得可以垂到地板的袖子他以前从来没见过——让这个维多肯小孩看上去像是被塞进小纸杯的玛芬蛋糕似的。更别提对方相比瘦弱的身躯显得过大的脑袋上那一撮紧贴着额头的蜷曲的黑色卷发,这孩子真是可爱极了。
“这是我见过的最棒的维多肯飞行器,太完美了!”他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不过,小朋友,你怎么会在这里?”
“叫我睿明,我给自己起的人类名字~”那孩子热情洋溢得简直不像个维多肯人。从驾驶座上跳了下来,站定,对方骄傲地挺起胸,“报告长官,我已经十一岁了!是一名合格的奇械师。”
不,他没有怀疑对方能力的意思,他只是怀疑维多肯人雇佣童工——但听对方的口气,怎么好像维多肯人十一岁就成年了似的?
“咳。”被他忘在一边良久的神器师清了清嗓子,刚才还挺胸抬头特自豪的孩子立马蔫了下去,四只手臂贴在身侧,全身绷得紧紧的,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维多肯式的棺材表情。对方像个机器人似的僵硬地转过身,坐回操作台前,用机械刻板地语气说道,“飞船即将起航,请各位乘客就坐。”
“他只是个孩子!”他忍不住冲韶伦怒吼道,“你可不可以不要自己被人摧残成这样就将童年的痛苦转嫁到别人身上啊?”现在他算是知道为什么维多肯人看上去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似的了,怎么会有这种以扼杀人性为主要目的的教育方式?
那个维多肯人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在与驾驶座相对的另一侧坐下,不知道在操作台上按了些什么,飞船的玻璃穹顶从下方次第变得漆黑,贾路连忙拽着他在茶杯椅子上坐下。
自己确实有点多管闲事了。他有些懊恼,按理说来他应该尊重其他种族的文化,但似乎他在这场跨种族合作中没有起到作为队长应有的表率作用。不过随即他的注意力就被舱内的变化吸引住了。
天窗被关闭后,室内变得一片黑暗。首先亮起的是地板上的花纹,他这才注意到地面并不像他以为的是一片空白,在光线的作用下,黑底的地板上浮现起纯由多变而舒展的曲线组成的复杂的抽象图案,乍看之下好像是随意绘成的花纹仔细观察却能发现是几何对称图形,和谐的平衡之美似乎正代表着维多肯人的艺术风格。不得不说那是非常奇妙的,在人类的幻想中,机械文明就应该是充满人工色彩的,笔直的线条,端端正正的几何图案,像是三角形、正方形之类的。但作为人类第一次接触到域外的机械文明,维多肯人的艺术中却有着鲜明的自然特色,他们模仿自然的曲线,却不怎么喜欢直线,更欣赏像是巴洛克那样的充斥着柔和的弧线、强烈的不规则感的艺术风格。单从这点来讲,与其说他们是一群生化机器人,不如说是外星版的精灵。
紧随其后启动的是操作台上的全息计算机。这种技术人类已经仿制成功了,但还是不如维多肯人用的这般自如。特别是看着小玛芬蛋糕四只手同时操作时,简直像是弹奏着拥有多层键盘的管风琴——十来个界面在细长的手指下被抓取出来,手掌一抹,扇形的虚拟键盘在空中展开,指尖在上面灵活地跃动着,让他看得目不暇接。
另一边只有两只手的神器师操作则要慢很多,但乙金制成的义肢似乎可以当成某种生物计算机的端口使用——他这才惊讶地意识到为什么韶伦不肯跟他握手,他毫不怀疑对方锋利的右手能在一瞬间将他的前臂整个绞碎——虽然左手许久才动一下,神器师面前的虚拟成像区却跟发水灾了似的汹涌地往外喷发着数据和指令框。
最后启动的是他们的椅子。银白色的茶杯散发着并不刺目的光芒,可以让他们坐进来的豁口封闭了起来,像是某种安全措施。他将双手搭在茶杯边沿,发现可以通过手掌在边沿上的滑动发出指令,包括竖起椅背和在舱内飘来飘去。
“你可以使用声控系统,它听得懂英文。”睿明小朋友好心地提醒道。
“我希望它变大。”贾路闷声道,他的身材可以塞进三个维多肯人了,这些纤巧的设备对他而言都有点尺寸不合。
蛮子屁股底下的茶杯立刻听话地变成了烟灰缸。
“导航系统启动。”另一个维多肯人碎冰似的嗓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发现这家伙太适合给电脑配音了。“准备进入超空间航行。”
随着响亮的电子提示音响起,沉闷但轻微的风声自舱外传来,并很快转变成一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嗡鸣,他猜测是外面的三道环带开始了高速运转。正中的穹顶亮起莹蓝色的数据点,迅速绘制出了一幅多元宇宙位面图——他认出漂浮在他头顶上覆盖了几乎整个主控制室的正是银河系,那代表着他们的位面,被异域来客们称为主物质位面,因为这是已知的最大的封闭空间。其他的位面,像是非瑞克西亚,仅仅像个圣诞树上挂着的小球似的浮在银河系上方,而且他非常意外地找到了两个非瑞克西亚。
“你们的导航图是不是有点BUG?”他伸手将其中一个长的比较像星象仪的非瑞克西亚揪了下来,从右手抛到左手,像在耍弄一颗棒球。两个维多肯人都没回答他,然后他就发现手中的位面模型散成了一堆闪烁着蓝色光芒的细沙,从指间流逝了。
真是一群开不起玩笑的外星人。
“目标:以太界。”
将手搭在椅子上,他浑身绷紧地等待着强劲的后座力将自己掼在靠背上——他在飞行训练中经历过许多次,最开始所有的学员都无法克制住呕吐的欲望,但吐啊吐啊就习惯了——然而直到他肌肉酸痛,不得不放松地瘫在椅子上时,飞船还是没有丝毫要启动的意思。
“出了什么故障吗?”他朝那两个正在以人脑无法跟上的速度处理着面前海量数据的维多肯人问道。
睿明转了过来,盯着他瞅了半天,像是终于明白了症结所在似的眼睛一亮,伸手往操作台上的白色小圆圈一拍,“欢迎来到以太界~”
一开始他以为那瞬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的海浪般的湛蓝光彩是全息投影在黑幕上的数据模型,随即他意识到,略有些迟钝地——那是真正的海,飞船的穹顶又一次被开启,让他得以观察窗外的景象——他们正在海底航行。
让椅子带自己飞到空中,他几乎想整个人贴在透明的强化玻璃上了,但即使这样隔着玻璃观察,也好像正在深海下潜水一般。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曾经去海边尝试过浅海潜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水下的世界比陆上的世界更加五彩斑斓,鲜艳夺目。色彩瑰丽的热带鱼成群结队地从他脚上的蹼侧游过,珊瑚争奇斗妍般与颜色各异的礁石组成童话中才有的缤纷森林,光线穿过海面时随着密度的不同而被折射成或明亮或晦暗的海下极光,所有的一切都是那般的清澈透明,纯净得恍若天堂。
深海下则是另一番景象。在这里看不到阳光,海水厚重而迟滞,每一次涌动都好像鲸鱼翻滚着身躯般带着万钧之力。光线大多来源于巨大的水母,珍珠白的身躯慵懒地从船侧荡漾而过,柔软的水母帽随着海水一张一缩,长须在身后摆动着。海底被赤红与青灰的坚硬岩石所覆盖,崎岖多变的海床时而有壶口般的隆起,当他们的飞船侧着身子行经其中一座时,沸腾的深蓝气泡突然间从圆形的口喷发出来,像一道水柱冲天而起,周围的水母纷纷躲避着。
“以太喷发。这里是地质活跃区,我们得开的小心点。”睿明稚嫩的声音提醒了他,这里不是地球的海底,而是以太界。
他过去只从书本上了解过以太界。以太是种无所不在的物质,借用幻想小说里的概念,大约就是空间元素之类的东西。他记得课本上的描述是,绝对的真空也并非空无一物,而是充斥着以太。位面行者用以太密度来表示空间曲率,用人类所熟悉的概念来解释,大概类似于引力场,但又不完全是。在那堂让人头昏脑涨的位面基础认识课上,教授让他们将空间想象成一块丝绸手帕,宇宙的天体则是藏在手帕下面的橙子,从横截面上来看,橙子截面所占的面积里平均所拥有的手帕面积比外面更大,其意义大致相当于解释了质量越大引力越大的原因——质量让原本平整的空间被扭曲,密度增大。那是唯一一科让他拿了D的课程,连带着让他痛恨上了立体几何。
在位面结构中,以太界包裹在位面之外,像是位面与位面之间的缓冲层。课本上将其描述为纯能量的界域,到处都是高密度的能量,但既然E=mc2,高密度能量和高密度质量也就没有什么本质区别了。如果硬要用某种通俗易懂的方式来形容,位面结构就好比是小孩子吹出来的肥皂泡,外面那层肥皂水形成的膜就相当于以太界,泡泡里的空气就是人们所生活的物质世界,二者之间的密度差不多也是这样的比例。
“不要告诉我,我们正在以超光速航行。”他指着窗外悠闲游动的水母,难以置信地说道。“这些水母似乎游的比我们还快。”
“事实就是,无论您是否愿意相信,这艘飞船确实在以超光速进行运动。尽管以人类经常被空间的诡计所蒙蔽的视觉器官去观察密布着以太乱流的外界并非一种明智而可取的观察方式,然而您却能在肉眼被错觉所误导的情况下依然做出正确的判断,不得不让我对人类混乱的逻辑与混沌中的巧合再次感到惊叹。”这次回答他的是另外一位维多肯人。
而他想说,尽管他的大脑完全没法消化上面那一大通阴阳怪气地陈述,但对方肯定在骂他。
“此外,作为本次行动的技术协助人员,我必须提醒您,外面那些生物并非人类认知中的水母,而是一种记忆构成体,我们称之为梦生阿米巴。”
他觉得自己又一次地被鄙视了,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什么叫记忆构成体?”
“它们是记忆,泽达。”贾路升到他的身边,着迷地望着外面那些大水母。“只能生活在纯净以太中的生物,由意识形成的虚影生物,我还是第一次真正见到。”
“你的意思是,意识附在能量上,然后这些能量就活了?”看着对方点点头,他感觉自己心里舒服了些。“这样说就好理解多了。”
“我们会在以太界中停留3分22秒,等到武器充能完毕再离开。”睿明向他们通报道。
充能?那就意味着这艘船上装备的是人类武器,只是能量来源被换成了维多肯式的,只有它们才懂得怎么利用以太能量。“这艘船火力如何?”
“常规武器方面,最多可以一次性发出十二枚智能制导式光子鱼雷,此外还配备有两个环形相位炮阵列,最高能级X。”智能制导鱼雷是维多肯的金属活化技术应用在人类传统武器上的成果,相位炮则是维多肯人吸收人类科技结晶后最新发明的粒子集束定向型能量武器,通过发射亚原子束,让亚原子与组成目标物体的原子碰撞并产生大量能量,以造成目标物体的原子结构裂解。作为一艘小型舰船,这样的配备已经堪称豪华。
“哇~我开始理解为什么佩吉要呼吁联邦立法通过人和机器的婚姻了。”艳羡地摸了摸椅子光洁的表面解馋,他其实更想趴在操作台上试试看控制这么艘强火力战舰的感觉究竟如何。“我的二十八个炮友加起来还没这艘船一半程度迷人。”
“佩吉?机械工程学院的佩吉?”贾路想了一阵子才回忆起来。“你俩是一类人,只不过他比你专情。”
“给我一艘这样的船我也能专情一生。”这种感觉蛮子是不会懂的,看这优雅的线条,比最火辣的女人更让他爱不释手,而那无与伦比的操作模式比床上的□□更让他激情勃发,更别提那永远探索不完的复杂机械结构,没有哪个女人能在他面前始终保持神秘,让他在自以为已经足够了解对方后依然带给他惊喜。
“不过最强大的攻击力还是来源于船上的三名位面行者。”小蛋糕似乎认为这是某种赞誉。
“三名?”他和贾路大眼瞪小眼地望着对方。
“我也是位面行者,”韶伦永远不会忘记在最后一个单词上特别尖刻地重音一下,“长官。”
太棒了。这一定是他见过最难相处的同事。
“能量采集完毕,即将返回主物质位面。”手一挥,将面前的飞船结构图撤除,小蛋糕打开一幅地球全息立体模型,“坐标定位:夏威夷。”
“坐标已定位。”另一人接口道,从空中拽出一条数据链。“启动。”
好像整艘船突然被抛进了水里似的——虽然更准确的描述是被从水里抛到了空中,窗外的景象一阵扭曲变换,就从透明的深蓝变成了黑云密布的天空。量子传送,除位面旅行外唯一可以在不同位面间穿梭的方式,他意识到这就是维多肯人千方百计对人类隐瞒的技术。高维视角下的空间并不是平滑一片毫无缝隙的,他想起自己在位面基础认识的考场上咬着笔杆也默写不出十维空间的拓扑模型的第六种形式——那些模型看上去大多类似于由克莱因瓶组成的溶洞,量子可以从空间内部的孔洞中穿梭而过,实现在三维世界中看上去不可思议的空间跳跃。量子传送就是将目标物体打散成最基本的粒子,再分别传送到指定位置,最后重组——听上去就跟把一个人大卸八块,分别运至终点再缝起来似的,但他得承认实际经历并没有那么可怕。
“那是……夏威夷?”贾路不可置信地指着前方被火山熔岩所覆盖的小岛,还有岛上翻滚着的浓烟。“这里发生了什么?”
“从已掌握的信息来看,最有可能的答案是一个以红色法术力为主导的位面降临在此,替换或覆盖了原有空间。”韶伦对贾路的态度倒是相对友好,但依然掩不住话语中浓浓的优越感。“具体情况还待进一步的调查。”
“怎么调查?开着飞船降落到地面上去,跟土著们打个招呼,‘Hi~我们是五色联盟派来的调查人员,能解释下为什么你们会出现在地球上吗?’”他发现自己就是没法不跟对方抬杠。
“显而易见那是个愚蠢的方案。”对方以一种极为傲慢的角度微微侧过脸,挑起一边的眉毛,好像在奇怪怎么能有人蠢到这种地步。“我们应当先用飞船上的扫描系统对该位面碎片进行粗糙的检测。”这很好地说明了对方面前不断搭建的数据模型是什么。“由于此位面未在联盟登记,很可能并不具备与其他位面接触的能力。鉴于此岛在地理位置上远离人类文明,该位面很可能尚未进行‘第一次接触’。基于不干涉原则,将一艘如此显眼的异位面飞船暴露在对方面前是不恰当的,我们应该发射隐蔽的地面探测器,等待数据传回后即可完成任务。”
“再不争取,你的队长位置就要被人抢走了。”贾路在他耳旁说道。
“我坚持降落下去进行实地考察。”给了贾路一肘子,他从椅子上跳了下去,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维多肯人。“联盟派我们来调查此地情况,不是单纯地收集点数据就回去。”确切说来,只有他才需要去地面上看看,数据掌握在维多肯人手中,他们可没那么好心将得知的信息分享给人类。
两名维多肯人对视了一眼。“这样的做法既不符合规定,也是完全不必要的。”韶伦反驳道。
“我才是这场行动的指挥,我来决定用什么方式调查。”
“即使您是指挥,也应该遵守联盟的规则。而我作为协助人员,有义务提醒您什么是符合规定的行为方式,”对方背着手站了起来,明显的身高优势立即转变成了压倒性的气场,“长官。”
“我们可以开小型飞行器下去,选个检测不到智慧生物的空地降落,尽可能在不打扰原住民生活的情况下完成我们的调查。”睿明建议道。但收到了韶伦的目光警告后那孩子缩了缩脖子,“这不违反规定。”
“就这么办!”他阻止了韶伦继续发表泼他的冷水。“执行我的命令,否则你的行为将被视为妨碍联盟使命。”
最终对方还是不情不愿地回到座位上了。
IV
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并没有乘坐上来时用的扑翼机下去,而是直接把主控制室开了下去。
没错,就是字面上的含义。
“这这这这这……这不是舰桥吗?”他紧紧抓着椅子,整个人恨不得跟那茶杯融为一体——过去他可没有见过如此惊悚的场景,全透明的舰桥外壁折叠式收缩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块角度几乎是平的完整的延展式挡风玻璃覆盖住了上方。其效果不亚于乘坐飞机在七千米高空时,飞机的舱顶突然解体成无数碎片向后方飞去,而胸大臀翘的空姐还一脸甜蜜微笑地说着:各位乘客不要慌张,飞机只是在换顶——口胡!这能不慌张么这叫坠机啊!
“即使脱离了飞行器,它也还是舰桥,放心。”那个维多肯孩子完全不懂人类的恐惧。但实际情况确实也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可怕,飞行器并非以音速在空中航行,而几乎是悬停在空中,因此并不存在气压差,再加上外面三道防护环撑起的保护罩,他相信就算他连椅子一起飞了出去,也是绝对安全的。
只是这种经历,就算不恐高的人多来几次也要恐高了。
没有了保护罩,也就失去了此前严重违反物理规则的无惯性乘坐体验,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飞船大幅度地倾斜着身子——效果是他整个人向右贴在了椅子上,又突然间加速冲了出去,害得他差点被惯性压成一片薄饼。不过总体说来飞的时候还算平稳,否则他肯定得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从全息成像的模型图来看,椭球形的飞船解体变形后组成了类似飞碟的形状,而后方留下的船体则重新变形成了封闭的长条状,似乎是处于防备姿态。
这也是维多肯人的工艺特点之一:分体式机械——把一个变形金刚切成两半就成了两个变形金刚。
维多肯人最顶尖的机械制造技术可以让整个机器再被任意拆解成各种部分后,这些分体还能自己独立运作,不断重组形成新的机械。这种技术是人类完全无法效仿的,因为其核心是金属活化,就连维多肯人自己都无法说清楚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当然也可能是他们压根不想说,最终只能归结为位面特性。
飞船——现在变成飞碟了——隐蔽在云层中绕着海岛飞了小半圈,才选择了一处相对平坦,又有充足掩护物的地方降落。那是一处废墟,到处都覆盖着火山灰,现在已经没有生物在这附近活动了。
人类同样无法在火山灰中呼吸,因此下船前必须穿上防护服——有两只手和四只手两种型号可供选择。这种衣服穿着并不是很舒服,入手滑腻腻的冰凉,穿到身上特别贴身,对于贾路而言则是太紧了,幸好这材质弹性不错,才没被那个雨林蛮子撑爆。穿好后要戴个跟宇航员差不多的圆圆的头盔,背后却没有该有的氧气罐,还要手工充气。由于侧面的折缝上绘有白色的条纹,充完气之后整个人看上去像只有毒的荧光壁虎,还是加大版的。
“我们不会要一直捏着这个充气柄吧?”如果发生战斗,这身累赘的防护服会害死他们所有人。“你们完全可以加个氧气瓶什么的,相信以你们的技术也不会做的很庞大。”
“不需要,充一次就够了,主要是让你穿着舒服点。”睿明已经收起了手动充气装置,“这层皮会自动交换氧气和二氧化碳,保持在适宜呼吸的比例上。我们曾经考虑过通过释放液态气体一次性充气,但那样会增加不必要的风险——手动充气不会要了你的命,是吧?”
他觉得自己最好别问那到底是什么生物的皮。
“为什么他不需要穿防护服?”他指着老神在在检查着探测器的韶伦。
“因为我的呼吸器官并没有那么脆弱。”合上箱子,对方连正眼都不给他,径直下了船。
那为什么睿明需要?难道是幼生体和成熟体的区别?他估计自己这辈子都没法搞明白维多肯人复杂的生理结构了。
飞船外是一片开阔的空地,前方不远处能看见人工建筑物的废墟,剥离的墙面,裸露在外的钢筋,躺在地面了无生气的建筑残骸,核战后的废墟也不过如此。
“卫星导航坏掉了,所幸长波通讯还能正常工作,虽然干扰严重。”一从飞船上下来,他就能听见通讯器里哔啵哔啵的噪音,原来那艘船的外壳还有隔离电磁干扰的作用。“这里可见度太低了,如果我们走散了,该怎么联系你们,两位?”
“我和韶伦可以通过心灵感应交换信息,只要处在同一个位面,维多肯人的精神就是彼此相连的。”睿明小朋友凑到了他身边,“如果你需要到处走走的话,我可以和你一起,这样我们就能相互联系了~”
好吧,他怎么有种人类落后的通讯方式遭到了鄙视的错觉?
不过他终于知道那群该死的蓝血机器人交换眼神的时候都在干啥了,敢情全在脑子里面用人类无法截获的频道开小会!
商量了一下,贾路陪着韶伦去前方废墟顶部发射探测器,而他则和小蛋糕一起去更远的地方探索。至于他们的飞船,按照睿明的说法,“它自己会找地方躲起来的,毕竟现在它才是我们中最弱小的一个。”
“如果我的地理知识没有还给老师,我们现在应该在檀香山机场附近。”将贾路他们所在的那栋建筑物抛在身后,他举目四望,却看不到人类生活的痕迹。“即使是火山爆发,也应该留下点什么,汽车、飞机,但似乎所有人类存在过的痕迹都不见了,除了这些看不出原貌的建筑。”
过去人类总是怀着雄心壮志,要去探索最后的边疆。那时的人类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人们可以轻易收到来自外太空的信号,却对地球上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位面入侵让人类意识到他们赖以生存的环境是多么脆弱,人类借助各式各样的网来实现对自身的掌控,电网,水路网,互联网,交通网络……而当异位面随机替换掉原本存在的网络节点后,人类对地球的统治瞬间土崩瓦解。直到现在,那些无法绕开的位面边缘所产生的电磁干扰和强辐射,如同大航海时代以前的高山、沙漠和海洋一般将人类社会分隔成难以联系几的个部分,全球史退化成了地方史,甚至在多年以后,旧金山的人们依然无法获知夏威夷的情况。
“我来过这里。”他站在一片空旷之中,徐徐落下的火山灰静美如冬日飘雪,遮蔽了眼前的景象,到处都灰茫茫的。在某一刻,他似乎能隐约分辨出前方依稀存在的废墟的轮廓,但更多的时候,他好像被抛到了荒无人烟的南极冰架上,又或者在天王星上艰难跋涉,除了气温没那么低,都需要戴着一个球形的头盔以确保呼吸顺畅。“这里似乎是机场前的停车场,我印象很深,当时美国的北方地区都在下雪,我们全家就来夏威夷度假,一出机场看到的是干净无云的晴朗天空,所有的东西都显得色泽鲜艳明快,上飞机前还需要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下了飞机却可以穿着短袖到处乱跑。对于那时的我来讲还是很值得惊叹的。”
那个年纪的他记得的事情不多,似乎父亲因为工作的缘故经常外出,他和哥哥总是追问父亲什么时候回来。全家一起出门度假的记忆在他的脑海中少之又少,也就格外珍视。如今关于夏威夷的印象已经模糊,父亲的相貌却在一片朦胧的背景中越发清晰。
童年最难以忘怀的一段经历,是在八年前。那一年关于世界末日的谣言甚嚣尘上,对于习惯了在荧幕上观赏地震海啸的他们这一代,所谓的末世更像是一场刺激有趣的游戏。那时他们住在纽约狭小的公寓楼里,假期无事的时候会玩末世逃生的游戏,父亲扮演成丧尸,他和哥哥从消防通道逃跑,利用附近的地形躲避丧尸的袭击,甚至借助地势和手头简陋的工具进行反击。他手中拿着水枪,幻想着末世来临时那就是把沉甸甸的真枪,躲在掩体后面跟哥哥商量着反击策略,冷不防父亲扑了出来吓了他们一大跳。他和哥哥大闹着说父亲作弊,丧尸不可以行动这么灵活,接下来就是一团混战。后来丧尸热退潮了,他也长大了。
再就没有后来了。
位面入侵发生的那天是感恩节,一家人围坐在桌旁准备用餐,母亲去厨房取考好的火鸡。他所住的公寓楼正好被位面裂隙所分割,母亲端着盘子走到桌边的时候,仿佛一台老式电视机似的,信号一时不好,她的身体短暂模糊了一瞬,然后在他们反映过来之前就彻底消失了。
连同一半的大楼。
那时他的头脑还无法反应过来,意识不到究竟发生了什么,好奇地走到平滑断裂的地板边上向外望去。如果看到的是另一栋残破不堪的楼房,或许那还在他的理解范围内,但他看到的是海,滔天巨浪向他们涌来,墙一般立起的潮水里还卷携着巨大的海怪。
打住。他提醒自己,现在不是回忆过去的时候,他还有更重要的任务要执行。深吸一口气,努力将梦魇般印刻在脑海里的画面排出去,他尝试着换了个话题,“我不确定你是否能理解……非瑞克西亚也有季节之分吗?”从位面图上来看,非瑞克西亚似乎并不是一个星系。
“我并非来自新非瑞克西亚。”那孩子的回答像一记闷锤砸在他头上,但很快他就醒悟过来,这是很有可能的,睿明对人类文化的熟悉显而易见地表明对方并不是个普通的维多肯人。“我的家乡是阿拉若断片,那是个自然位面,也有季节的分别,不过只有旱季和雨季。”
“阿拉若?狮族来自的位面?”他听说那里的环境如同奇幻小说里描绘的异界,光明与黑暗的战场,骑士和勇者的传说为人们所传颂,让人听着就能在脑海中描绘出一幅光晕渲染过的中世纪图景。
“是的,阿拉若过去被天使与恶魔的战争分裂成五个独立的部分,狮族生活在班特断片,而我们维多肯人则住在以蓝色法术力为主的艾斯波断片上。后来五部分合而为一,我们举家搬迁到班特与纳雅交界的地方,我就出生在那里的原始森林中。虽然有点难以想象,但我们找到了一片湖泊定居,因此过的还算不错。”
尽管外形上与人类接近,但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讲,维多肯人实际上是两栖动物的一种,比起人类,在生理上他们更接近蝾螈或者青蛙之类的生物。这也决定了他们如果要繁衍后代,就必须生活在水源附近。他没有问对方为什么搬离故土,维多肯人并不是热衷流浪或者旅行的民族,其中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他表现出一副很轻松的模样,希望能诱使对方多谈论些异位面的情况,“你和人类比较熟悉。”
小孩到底是小孩,一旦有机会在人前表现就会收不住口。“那是,从我住的地方溯河而上,要不了多久就能到达人类定居的平原,我还见过乘着狮子的骑士,虽然没有机会跟其中的哪一个说过话。”听对方的口气,好像骑着狮子的人有多么了不起。
“在家乡的时候你是乘船为主吗?我还以为你们会使用维多肯式的飞行器。”那场面实在穿越,他幻想着穿着古老铠甲的骑士与开着飞碟的外星人相遇的场景,不由得在心底闷笑起来。
“我们的飞行器不比你们人类的灵活,虽然速度更快,但在森林里只会造成更多的坠机事故。过去我们生活在海面的浮空岛上,到处都是一望无际的水面,不用担心撞到什么,在森林里就不行了。”小蛋糕用四只手比划出撞机的样子。“河道有限,如果要在森林里活动,还是得坐犀牛。那是种很容易受到刺激的生物,一旦被刺激到了就会朝前狂奔,我们会先爬到树枝上等着,犀牛从下方经过的时候就跳下去,不过需要点技巧才能坐的稳。”瞧那孩子的得意劲儿,肯定是特别擅长这个。“森林里的原住民教我的,但我的家人不让我跟他们一起玩。”
他要是在旁边看着,肯定也不让这孩子去冒险,听着都够让人胆战心惊的了——万一没坐稳被犀牛踩死怎么办?
正说话间,一点莹蓝光芒从远处划过,他认出那是维多肯人的低空探测器,也被称为金属间谍,因为这种形似弹头的东西不仅可以探测,还带有环境伪装功能,低级的人工智能使得它能在进入智慧生物活动范围时自动融入环境,以确保探测行动不被发现。不过这种探测器的缺点也很明显,就是它没法飞的很高,只要被发现了就容易被打下来。
“为什么你那么听他的,我是说……”他故作夸张地拉长了脸,摆出副目中无人的模样,“……那家伙。你知道吗,在人类看来,他那种人挺讨厌的,我比较喜欢你这型的。”他做了个鬼脸,成功把小蛋糕给逗笑了。
“但我到底是个维多肯人啊,虽然我没在维多肯人的社会里长大。我们有自己的传统,价值标准,不因我们身处何方而改变。”尽管还是笑嘻嘻的,说这话时的睿明却给他一种异常严肃且成熟的感觉。“何况韶伦人挺好的,只是你还不了解他。”
“我知道他特瞧不起人类。”他嘟囔道。
“他是维多肯人和纽若克人的混血。”对方委婉地解释着。“纽若克人是人类的一种。”
“这算什么?”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对方的言下之意,他忍不住大嚷道,“难道人类的血统玷污了他高贵不可亵渎的维多肯血统吗?”
“我不确定新非瑞克西亚发生了什么,但对于艾斯波的维多肯人而言,与纽若克人结合是比较自降身份的一件事。”他听得出来对方在努力以一种比较不那么让人不舒服的方式向他阐述文化背景的差异,但他就是没法不恼火。
“所以就是这么回事儿,你们大老远跑到地球上来就是为了拯救一群在你们看来算是某种下等民族的人?你们是正义泛滥于是到处施舍吗?”难怪那些蓝血怪物从来不拿正眼瞧人,他早就看这群外星混蛋不爽了。
“为什么你看上去很不愉快的样子?”那孩子歪着脑袋看着他。
废话!被一群自以为多高贵的狗娘养的外星人瞧不起他能高兴吗?但面对着小蛋糕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他又没法骂出口,只能怒目而视。
“这很有趣,你们人类自己按照种种规则将智慧生物划分成三六九等,并区别对待,为什么又不乐意别的种族和你们一样呢?”好像看不见他的怒气似的,对方自顾自地讲述。“我们的文明更悠久、科技更发达,从生物学的角度来看,我们和你们人类之间的智商差距就好比你们和猿猴一般。既然你们可以将猿猴送到实验室去解剖、进行药物测试,而我们只是合理规划你们在多元宇宙中应有的位置,这难道不是一种仁慈的、充满人道主义的做法吗?”
这混小子绝对是故意的!他真想捏着对方的小脸蛋往两边使劲扯住,告诉对方小屁孩不懂就不要乱讲。但他不能,甚至他无法安慰自己说那只是小孩子不懂事的胡言乱语。维多肯人或许真的和人类有智商上的先天差异,不然就是这孩子太过早熟。
“看看你们人类的行为。四百年前,你们声称你们中拥有黑色皮肤的一支天生就该成为奴隶,供你们像牲口一样使唤;两百年前,你们中的生物学家又撰文指出,生活在南亚次大陆上的人类颅骨比欧洲人小,因此他们是劣等种族,应该抛弃他们原本的文化,转而被欧洲人统治;不到一百年前,你们中的部分人通过屠杀外貌特征不同于自己的人类来‘纯化’人类的血统,以复兴人类文明……”
“那又如何?!”他忍无可忍地打断对方继续列举人类历史上的不平等,是的,他可以说那只是人类中少部分人的做法,但对方怎么能理解?就像他们也会根据自己所接触过的少量异界来客的特征来断定异位面的人们是怎样的存在,这很难说是一种偏见,只是逻辑上的归纳法而已。“你们的行为和我们又有什么分别?难道你们就比我们更文明吗?”
“那不是我阐述的要点。”面对他的指摘,对方倒是脸不红心不跳。“对我而言,维多肯人在种族上并非优于人类,事实上,我们是相似的。”
对于这记回马枪,他有些不知所措,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他不由得寻思着,难道对方是想通过人类与维多肯人共有的缺点来向他解释其实他们之间没有那么大的差异?
“但正因为我们是相似的,维多肯人便有着充足的理由歧视人类。”
好吧,他得承认维多肯人如果健谈的话,至少是能言善辩的高手。他竟然……不知道从何反驳对方的这套推论。但对于这种逻辑上的一败涂地,人类自有其处理方式。
“你个死小孩再敢多说一句试试?”虚晃一记要揍对方的姿势,他满意地看着那孩子吓得用四只手将脑袋上顶着的球形头盔捂的严严实实,生怕他真落一拳下来。“跟在我身后,乖乖闭嘴,听到没?”
对方忙不迭地点头。
很好,他爽多了。
没了那个欠揍的小孩叽叽咕咕地数落人类的不是,路程变得安静而漫长,沿途景象看上去都差不多,甚至他有些怀疑他们还能不能找到回去的路。直到一处废墟时,他拦下了低头跟在他屁股后面赶路的睿明。
“先停下,有情况。”直觉告诉他这片废墟有问题,但却又说不上是怎么回事。后撤一步,他静静聆听着周围的动静,像是风声,某种悉悉索索的细微声响,伸手拂去静静落在肩上的火山灰,他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
没有风,哪里来的风声?
V
完了完了,这回韶伦一定会骂死他的。他已经可以想象到那个棺材脸的仿生机器人会举着厚厚一摞联盟法规跟复读机似的逐条指责他究竟违反了多少规章制度——想想就觉得那真是噩梦!
“你们在船上检测到的生命信号,是智慧生物的吗?”拽着小蛋糕谨慎地后退,他心怀侥幸地问道。
“船上的探测器无法检测出信号究竟属于哪一种生命体,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到近地面来发射探测器。”对方用一副“你怎么连这个都想不明白”的语气说道——由此可见维多肯人都是一样讨厌,不管他们出生在哪里。“不过从信号的强度来看,即使不是智慧生物,也应该是某种大型动物——从周围的地貌来看,我倾向于判断那不是食草动物。”
这不是废话吗?一个遍布火山灰、连苔藓都看不到的岛上,怎么可能还有大型食草动物存活?
然而火山喷发后的夏威夷,当时位于这里的人们有多大可能生存下来?又有多大可能在活下来之后不向外界发出任何信号以至于洛杉矶的总部以为这里早已死寂一片?
渐渐地,半堵残破的墙后显出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如果这是人类,那也生的太过魁梧畸形了,简直像是文学作品中所描述的钟楼怪人——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很快,他就发现自己似乎落入了这些怪物的包围圈。
“你们维多肯人有没有什么办法跟未知种族沟通?”他从唇缝里挤出一句几乎听不清的话。
“我是个奇械师,不是外星语言专家。”睿明以令人沮丧的方式回答道。
为首的怪物从阴霾中走了出来,这似乎是一种智慧生物——高约三米的瘦长身躯上裹着块灰扑扑的看不出本来面貌的破破烂烂的帆布,将这怪物的大部分身体都遮住了,只有裸露在外的端着冲锋枪的青灰色手臂、或者说尖利的爪子更合适。这种生物拥有强健有力的下肢,同样是青灰色的,肌肉粗壮,像是狼的后腿一样,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似乎对方走的不是很稳,而且从外观上来看,对方的身体结构也不符合自然比例。
不管怎么说,既然能用枪,多半是智慧生物。
“我们是五色联盟派出的侦察人员,来这里是为了执行和平的探索任务,无意打扰你们的生活……”眼见着那怪物拉下了枪栓,他赶紧改口,“如果你们希望的话,我们可以现在就离开。”将小蛋糕搂在怀里,另一只手五指张开,举起,示意自己并无威胁,他小心翼翼地盯着对方手臂的肌肉,同时不着痕迹地向后磨蹭着。“你们听得懂英语吗?”
坏了!他不该问这句。对方手臂上的肌肉一隆起,他条件反射地转身就跑,“我没有恶意!我甚至连武器都没有!我们可不可以商量下投降啊?”
“咻!”仿佛吹管发射麻醉针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随即是身后撼动大地的“砰”地一声巨响,他扭头一看,被他抗在肩上的小蛋糕竟然举着把小型相位枪,而刚才端着冲锋枪要解决他们的怪物已经被放倒在地。
“继续跑,我来解决他们。”睿明毫无自觉地将他的脑袋扳回正确的方向。
特么的老子才说自己没武器你就干掉了他们中的一个!打脸不带这么积极的啊!
随着身后一串拉枪栓的声音响起,他只能发足狂奔。该死!为啥他就这么倒霉?
“嗷!”正迎风飙泪哀叹自己的不幸,突然脖子上一阵刺痛,随即他就感觉到胃里冒出一股热气,浑身被蒸得轻如鸿毛的,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就是心脏越跳越快,几乎要从嗓子里蹦出来了。“你给我打的什么东西?”从脖子上揪掉一个小针管,他喷着粗气问道。
“兴奋剂~”说话间,那小混蛋又解决了一个怪物。“要让犀牛跑得快,得有点诀窍才行。”
“法克鱿!”他再也不要跟这个小恶魔一起出任务了!
不知道是不是药剂的作用,返回集合点的时间特别短,不一会儿,他们来时经过的废墟就出现在了眼前。
“掩蔽!有敌人!”还没看清在墙角下等着他们回来的两人的身影,他抢先喊道。虽然一路上小蛋糕解决了不少敌人,但对方人数太多了,他们终究还是寡不敌众。
将肩上的小崽子甩给韶伦,他借着离心力拽着还没反应过来的贾路闪身躲到墙后,紧接着那些追着他的屁股不放的子弹就从进入废墟的唯一通道打了进来。
“呼~好险。”靠在墙上喘个不停,他开始感到透支潜能的疲惫感漫了上来——兴奋剂的作用开始消退了。深吸几口气,他努力让自己保持住状态。
“怎么回事?”贾路缺根筋地探头朝外望去,随即被贴着头皮擦过的子弹惊得缩了回来。
“我不知道!他们突然间就出现了,一句话都不肯说就朝我们开枪。”他闭着眼睛平复了下过度紧张的心情。“我们得解决他们,用我们的力量。”
“上尉,你是在公然违反联盟的基本行事准则。”韶伦的声音像一桶冰水泼在他头上。“位面行者不得依仗自己的力量侵犯其他智慧生物的基本人权,具备更高阶文明的智慧生物不得依仗其武力侵略低阶文明……”
“你特么的给老子闭嘴!老子都快死了你特么的管这个叫侵略?”谁来给他一把枪让他毙了这个满嘴胡话的混账东西啊!
“如果你坚持动用属于位面行者的力量,我不得不依据联盟法规暂时解除你的职衔,以及你在本次任务中的领导地位。”说着,对方开始在身边凝聚蓝色法术力。
等他查清楚究竟是哪个狗娘养的混蛋制定出这种毫无逻辑可言的规定——战场上只准对战友开枪,不准对敌人动刀这特么的算什么逻辑——他非得让对方知道什么叫人间地狱不可。不过现在,他暂时还不打算因为内讧而送掉自己的性命。
“你有带什么常规武器吗?”他戳了戳贾路。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大个子在口袋里掏摸了半天,最后找出了一把折叠小刀,“瑞士军刀~这可是我的特别珍藏版~”
他瞅了瞅那把看上去只适合用来削苹果的小刀,又想了想外面的枪林弹雨,将贾路的好意推了回去,“算了,你留着自己用吧。”
“长官,我建议寻求有效的沟通方式以获取和解的可能。”对面的韶伦制止了小蛋糕再出去冒险,看样子四个人里面只有身为普通人的睿明才想到要带点防身武器,结果却是他们三个最强战力对这种尴尬的处境束手无策。
“我尝试过,但他们拒绝沟通。我不确定是语言不通还是什么原因。”他回答道,气恼地感到自己好像才是服从命令的那个。
“探测器的数据已经传回了主控制室,我们可以返回船上,通过检索他们可能属于的物种再做决定。”
很好,对方终于说了句有实际意义的话了。问题是,“在这种密集火力下我们要怎么回到船上?”
“我可以发信号让舰桥来接我们。”小蛋糕举手。
“规定是说不得对非位面行者使用我们的力量是吧?就是说用来保护自己是可以的。”贾路难得聪明了一回,“我有办法拦住他们的攻击,但不会很久。”
“就这样!行动!”
闭目冥思,贾路脸上少见地浮现出一种老僧入定式的宁静,只有位面行者才能感受到的绿色法术力在附近凝聚,石头上开始长出苔藓,随即是青草从火山灰下钻了出来。外面的敌人似乎没有见过这样的异象,纷纷停止了攻击,他朝对面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稍安勿躁,等他的指示再撤退。这还不是贾路提供的契机。
矮小的灌木抽出枝条,翠绿欲滴的叶片展开,高大的参天乔木破土而出,仿佛在战场上竖起了城墙柱,最后是细细密密的藤蔓从彼此相连的枝叶间探出,缠绕在一起,将废墟的入口完全封死。
“GO!GO!GO!”朝对面一招手,他率先从出口跑了出去,正好看见外面空地上缓缓降落的主控制室。一个箭步跳上尚未停稳的舰桥,他朝后一看,却发现落在后面的友人几乎是在勉力支撑。“贾路!快回来!”
发现子弹很难打穿柔韧的藤蔓墙后,对面的怪物立即换了新的策略,星星点点的火焰从墙后烧了过来。火焰的力量特别克制贾路,在学院里打友情赛,雨林蛮子从来是被茜茜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此时他不禁有些后悔,在没搞清楚敌人是什么的情况下,怎么就让贾路去冒险了?
“我没事!”蛮子大喊道,同时向外跑了过来,身后被点燃的藤蔓化为灰烬,怪物端着枪的身影重新显露出来。
“快上来!”他转头焦急地望着已经坐在驾驶位的睿明,“能不能……”
“等着瞧好吧,长官!”瞬间展开操作面板,小蛋糕不知点选了什么,飞船骤然一斜,登入口差不多是贴着地面超废墟开了过去。
“贾路!把手给我!”半跪在入口附近,烈风仿佛一堵墙似的撞击着他的身体,左手扶住椅子,他将右手伸出去,一把抓住了纵身跃起的蛮子,使出吃奶的劲儿将对方拽了上来。
“坐稳了!”一股强大的抬升力将他们压得趴在了舰桥的地板上,耳膜疼得快流出血来,刺耳的刮擦声从舱底传来,他勉强撑起身子,从透明的舱壁望了出去,正好看见半截废墟被他们抛在了身后。
“哇哦~这可比我们的超重力测试过瘾多了。”贾路摇摇晃晃地跌坐在椅子上,还不太适应变化中的重力。“那些生物到底是什么?”
“我宁愿不知道。”摘掉头盔,他走到窗前望着下方被飞船突然升空掀起的气浪刮掉身上裹着的破烂帆布的怪物——它们比他想象得更接近人类,看上去就像是被拉长的橡皮人体,胸腹部有腿那么长,像蜘蛛似的有四对肢体,两个头,一个长在顶上,还有一个在胸口。虚弱地扶住舱壁,他感觉自己快吐出来了——下面的那群生物就像某种变态人体实验室跑出来的不成功的试验品似的。“不要告诉我他们跟人类有什么关系。”
“否定意见,长官。”韶伦冷淡地打开位于主控制室正中的大型全系投影,上面正显示着这种生物的生理结构。“他们就是人类,确切地说,有部分是人类。”
“你在说什么?”他凑了过去,正好看见电脑逼真而令人作呕地将这种生物的虚拟成像切割成两部分。
“该生物的身体有两个部分,将其拆开,可以看出上半部分是个近乎完整的人类,下半部分在我们的数据库中没有记录,但通过生理比较可以判断他们十分接近生活在火山附近的一种精怪。而这两个生命体的结合,从已有的证据来看,并非是自然的。”
这怎么可能是自然的?他简直想朝对方怒吼道,但一想到对方似乎也是两种生物结合的产物,他又将话咽了回去。
“谁把他们变成了这个样子?”按捺住怒气,他尽量以平静的口吻问道。
“应该问的是如何,而不是谁。”将生物结构图推到一旁,韶伦从空中抓出一大串异域文字,大概是想到了他看不懂,对方朝屏幕上一点,那堆鬼画符就转化成了人类能看懂的表述。“从数值波动来看,这个不稳定的位面……”
“不稳定的位面?”他质疑道,“我们的位面很稳定,只是这里有些数值异常。”
“这不是你们的位面。”无视他的质疑,对方继续操作着数据。
“你在说什么鬼话?这里是夏威夷,我以前来过,刚才我们就在檀香山机场着陆的,我绝对不会认错!”将对方眼前的操作面板推开,他强迫对方看着他说话。他怎么可能忘了这里?那是他们一家人为数较少的聚在一起的记忆之一,而这样的记忆,以后再也不会增加了。
“即使如此,它也不是你记忆中的夏威夷了。”对方如他所愿地望进了他的眼睛里,以一种看死人的眼神。“一个以红色法术力为主导的未知位面入侵了这里,但和其他地方的情况不同,它并非单纯地将原本位于此的夏威夷置换到了另一个位面,而是与之融合。”
“融合?”他从胃里呕出这个词。
“两个占据同样空间的物质争抢只能容纳其中一半的空间,就是你现在看到的结果,物体以不自然的方式强行接合在了一起。建筑物的墙体内融合了火山岩,不同的生物共用一个躯体,诸如此类。”
他不能忍受这样的语气,轻飘飘的,好像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一个毫无实际意义的学科上的某个微不足道的假说,一个人怎么能冷漠到这种程度?“你在说的是我的同胞!几年前他们还是和我一样的正常人,有着自己的家庭、自己的人生,现在他们就在下面,被迫跟怪物共用一具躯体……”他怎么能坐在一艘飞船里假装事不关己地讨论着这一切?“如果是维多肯人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你会像现在这样无动于衷吗?”
“你对维多肯人一无所知。”他不知道那人钢铁般拧紧的面部肌肉是否说明对方也在怒火中烧。“严谨且确切地说,与他们共用身体的不是怪物,是一种未经命名的火山精怪。如果你确实关心你的同胞,那么请感谢这种生物,以人类脆弱的身体无论如何不可能熬过融合,他们能够存活至今是那些精怪以及这个位面充沛的法术力的缘故。”
“哈?感谢?!如果不是你们这群怪物和你们该下地狱的位面莫明其妙地跑到地球来,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往事噩梦般翻涌在脑海中,他的母亲在他眼前被瓦解成基本粒子,那是比较不痛苦的死法,人们在海水中挣扎着沉没,他们依靠着落满了灰的潜水工具活了下来,却要迎接下一段地狱般的旅程。“我们可以继续过着自己的生活,而不是现在这样,到处都是破碎的家庭和满地疮痍。这些都是你们造成的!”他揪着那个冷血两栖动物的领子将其摔到操作台上,“别跟我谈什么操蛋的感谢!”
“那只是你从人类充满偏见的狭隘视角所提出的既无逻辑也不理智的一厢情愿。”对方撑住操作台,缓缓站直了身子。“被偏激的情绪所左右是不明智的。”
“让你和你的逻辑见鬼去吧!”朝对方啐了一口,他转向睿明,“把飞船开下去,既然他们有部分是人类,我们肯定能和他们沟通。他们只是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不知道我们现在的科技有多么发达,联盟那么多科学家,肯定有办法能将他们重新分离成人类。”
“可是……”小蛋糕犹犹豫豫地瞄了眼他身后。
“你到底是听他的还是听我的?”他火大极了。
“你是这次行动的指挥,但我的直属上司是他。”咬着手指琢磨了半天,小混蛋给出了个狡猾的答案。
很好,看样子他要是不把那个维多肯杂种搞定,他就别想好好做件事情。
“你对他们的处境无能为力。”那杂种还在坚持着“因为他没有能力所以他最好什么都别做”的混账逻辑。“最好的办法是让他们过自己的生活,你从这里消失。”
“那不由你决定。”没好气地将对方的话堵了回去,他重新下达命令。“寻找合适地点降落。”
小蛋糕束手望着他。
“好。”他转过身,拽起韶伦的前襟,“我以联盟法规所授予的指挥官身份命令你,给他下达降落的指令。”
“将你的手拿开。”对方用傲慢得刺耳的语气说道。
“这是命令!”
“砰!”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四脚朝天地躺在了操作台上,头痛的要死,好像有人在他后脑勺上拍碎了一块砖头,他用力眨着眼睛以从花白一片的视野中看清什么,但徒劳无功。冰冷的机械手卡住了他的脖子,乙金的寒意从肌肤渗了进来,让他脖子后面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咔哒”一声脆响,一点微芒在他眼中慢慢放大,直至占据整个视野,他又眨了眨眼睛,这次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一枚钢针正对着他的左眼,近得好像他只要吞一吞口水,自己的眼睛就报废了。
韶伦的右手完全变形成可怕的金属兵器,原本应该是肌肉的位置,现在藏满了折叠的刀锋,五指延展拉长,变成纤细的金属骨爪,其中两根手指环在他的颈侧,让他清晰地感觉到每次心脏的跳动都能让自己的肌肤被锋利的刃口划得更深,另外两根爬上了他的下巴,锐利的尖刺逼迫他微微抬起头来,并且努力不去想正对着他眼珠的究竟是食指还是中指。
“泽达上尉,你的情绪失控使得你无法做出理智的判断,不适合继续执行任务。本人作为此次行动人员中军衔最高者,依照联盟法规解除你的指挥权,暂领指挥官一职。”
VI
这回他真是彻底搞砸了。
贾路扶他起来的时候他还失魂落魄地望着舰桥正中操作着全息计算机的韶伦。这是他自己的错,虽然维多肯人明面上答应由人类主持这次行动暗地里却派了个军衔比他高的人过来对他指手画脚各种挑刺最后找个理由把他踢掉的行为太阴险太卑鄙,但如果不是他没控制好自己,对方也没机会。
所以说到底还是他自己的错。
至少韶伦有一点说的没错,让情绪控制自己是不明智的,冲动行事和乱发脾气毕竟于事无补。但他就是没法克制住不断上涌的懊悔,欧吉克将军是信任他才将这次任务交给他的,而他却这么简单地就被人解除了职权。他望着对方熟练地从探测器传回的数据中提取有效信息,并加以分析,驾驶员平稳地操纵着飞船在空中航行,默契得仿佛完全没留给他这个外人丝毫余地。好像他只是个跳梁小丑,一直在妨碍他们做事,现在他们终于能将他踢开了。
一个多余的人,他想,这就是他的全部意义。也许对方是正确的,最好的解决方案就是他从这里消失。他留下来又有什么用呢?这里没有他的一席之地。来的时候他是指挥官,现在他什么都不是了。韶伦看他的表情就像在看一个废物,钢针并没有刺穿他的左眼,但对方不屑的眼神却让他的自尊千疮百孔。
不,他不能像个懦夫似的就这么放弃。这并非仅仅关系到他的个人荣辱,这是人类从维多肯人手中夺回自治权的重要的一步,欧吉克将军在外交上争取到了一次主动,不能在他手上被白白浪费。如果这次行动失败了,不仅他自己会沦为笑柄,也让人类在维多肯人面前更加抬不起头来。那些培养槽里爬出来的人形计算机过去将他们称为两足直立碳基动物,好像他们只是会走路的猴子而已,他不希望自己被用来证明这个观点的正确无误。
“这种生物的循环系统并不完善,它们早应该死去,之所以能活到现在是因为这个位面充沛的法术力异化了它们的身体。”不带感情的陈述将他从思绪中抽离,他意识到韶伦这番话是给他的解释,维多肯人可以通过思维进行沟通,并不需要语言。“这也意味着它们只能生活在特定的环境下。如果你将它们带出去,未等将那些生物分离,它们就会因为主物质位面稀薄的法术力窒息而亡。”
“所以你是在和我解释为什么我的决策是错误的?”走到韶伦对面,隔着闪烁着幽蓝光泽的数据与之对视,他发现自己竟然能心平气和地反问。
“我是在让你做出深思熟虑的判断。”对方递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他惊讶地察觉到其中不含任何贬义或者鄙夷。“过去的几年里,这个融合后的位面表征一直在主物质位面与那个未经命名的原始位面间有规律地来回转变,然而最近几天,这个新位面的特征本应向原始位面转变,却变得越发接近主物质位面。如果这种转变是不可逆的,那么通俗地说,位面重叠给夏威夷带来的影响已经开始消退。”
“你的意思是,那个不请自来的异世界终于想通了卷包袱走人了?”对于地球人来说,这是个再好不过的消息,以至于他很难不在语气中流露出兴奋。但突然间他领悟了对方的潜台词,“可那些生物……你说他们不能在地球上生存,他们会不会因此死去?”
“这是个合乎逻辑的推断。”他猜对方的话翻译成人类通用语就是赞同他的观点。
“先生们,你们最好来看看这个。”小蛋糕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听语气像是遇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
飞船从云层间降了下去,由于火山灰的缘故,下面的人应该看不见他们,而他们却能看见迷雾中隐藏的片鳞只爪。从轮廓上看,这似乎是一座城市,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林立前方,天桥在高楼间穿梭,倘若不注意,多半会以为自己跑到了某个繁华地带。然而随着屏幕上放大那些建筑物的细节,城市的真面目显示在了他们面前。
这是一座由破铜烂铁堆砌起来的垃圾场。他之前一直疑惑檀香山机场的飞机和汽车都去了哪里,位面入侵发生在一瞬间,人们来不及逃跑,肯定留下了不少交通工具。现在他的答案来了。融合生物将所有的金属制品都拆开了,重新压制成钢板,焊接成他们的居所。他从其中一栋建筑物上看见了锈蚀斑驳的航空公司的标记,公交车门被粗糙地拴在钢板间留下的空隙处,隔着透明的车门可以看见住在里面的融合生物正躺在头等舱宽阔的座椅上小憩,薯片包装袋和被踩扁的易拉罐丢在房间的角落。
这座城市里不仅有融合生物,还有缺胳膊少腿的人类和只剩下半截的火山精怪。融合是随机的,幸运的人和火山精怪融合,二者都能存活下来,不幸的也许就嵌在了石头里,彻底死去。火山精怪和融合生物大多住在高楼的上层,他们健壮的下肢能够让他们在垂直的墙面上奔跑,人类住在下层或者矮小的房子里,残破的身体不适合爬上爬下,这样安排倒也恰当。他们从空中看到的天桥一样的东西实际上是运输带,依靠地热和蒸汽驱动,将城市中心的大型锻造场所生产的铁板和其他部件运输到城市边缘,那里的精怪们正在修建新的大楼。
之前他和睿明遇到的那群融合生物此刻也返回了城市。他们可能是巡逻人员之类的,在废墟间搜索还能使用的东西,这次他们找到了半个自动售货机,看样子算是一次难得的丰收。那些被相位枪的震荡粒子束击晕过去的融合生物也被抬了回来,由少量具备医学知识的人类照看着。连贾路召唤出的植物也被带回了一些,交给了像是领导者或者专家之类的人,他看见那个融合生物像拜神似的将植物跟一只腐烂得差不多的死鸟贡在一起,大约精怪们没见过这些生物。
他突然醒悟到韶伦所说的“他们的生活”指的是什么了。位面入侵已经过去了数年,不是几天,也不是几个星期。当谈到末世存活下的人类时,他总是条件反射地在脑海中浮现出人们拿着枪缩在某个安全区,食物、水和医疗用品按需分配,日日夜夜祈祷着等待救援。然而他错了。几年的时间对于人类而言是漫长的,足够让他们等待到绝望,绝望后重新正视自己的处境,开始一段新的生活了。现在他望着下面这些生物,看到的不是一群怪物,不是他假想中期盼着援手的灾民,而是一个秩序井然的社会,一群和睦相处的智慧生物,以及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世外桃源。
“这个东西不应该出现在这里。”韶伦的声线中不易察觉地出现了一丝焦虑。
“这是什么?”他凑了过去,对方已经从全息成像上抓取了一段画面,放到分析程序里进行检测。那是供奉死鸟和植物用的祭台,刚才他没留意,此刻才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也不知道这群精怪是手艺粗糙还是缺乏艺术细胞,整个城市里都是大直线,所有的东西都是方方正正的,没有弧度。唯独这个祭台是个例外。从空中向下望去,青铜铸造的祭台形似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中间的花蕊部分闪烁着微弱的金色光芒,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一点微光仿佛电流般从祭台下的金属管道传输到了铸造厂,又顺着运输带传至了城市的各个角落。
“魔像之心。”全息屏幕的右侧出现了一模一样的图像,仍然是英文的界面上出现了一个大号的“Match”,多条数据线将两侧的图案连接起来,似乎是在比较着相似之处。“但是经过放大增幅的。”
如果他继续不识趣地问什么是魔像之心,那就显得太蠢了。
“形势比预估的要复杂,我们需要返航,重组机身后再做定夺。”
他无比支持这个决定,孤零零的一个舰桥在外面飞来飞去,虽然隐蔽性不错,但终归还是太危险了。只是不知道是什么让韶伦改变了主意不再理会什么异位面接触的条条框框。
“尝试联络引擎机组失败,信息显示有小股敌人正在围攻引擎,使用的是……”小蛋糕无意识地吞咽了一下,“以太能量。”
就算他脑子再笨也能领悟了,整艘飞船的能量来源就是以太,无论是防护罩还是动力源都只是以太能量的不同形式而已,这就意味着飞船在面对同源的武器时很难组织起有效的防御,敌人的攻击可能穿透防护罩,最不济也是相互抵消。
“报告损坏情况。”韶伦立刻回到了副驾驶座上。
“暂无机组损坏,外层防护罩尚且完整,能量剩余68%。”
“能调出引擎附近的图像吗?我们可以观察下敌人……”被韶伦用目光谴责了一番,他讪讪地消了音,“……什么的……”
他忘记自己已经被剥夺指挥权了。
“信号传输受到干扰,恐怕我们需要做好应对意料之外的敌人的准备了。”尽管如此,睿明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多元宇宙里能够调用以太能量的存在并不多,会出现在此地的,多半是位面行者。也许他们需要面对一场恶战,不受五色联盟管辖的位面行者他还第一次遇到,是敌非友的可能性非常高。
然而与引擎汇合后,却发现事情远比他们想象的诡异。
“那些小鸟……”他摇晃着手指在屏幕上圈出一片叽叽喳喳的羽毛——出于谨慎,韶伦命飞行器隐藏在云间,借助船体外的摄像头远距离观察敌人的真面目,而事实证明,对方显然过虑了——难以置信地问道,“是不是把你们的防护罩当成漂亮的鸟巢了?”
必须得说,除了圈层较少显得有些单薄外,孤零零地悬在空中的引擎机组还真像个闪亮亮的鸟巢,特别适合逐水而居的禽类——它们有用紫蓝色的小花和亮晶晶的贝壳装饰自己的爱巢的习惯。而他们似乎不慎将飞行器停在了这群羽毛灿烂的鹰枭之类的鸟儿们的领地上了,没准这些大脑跟花生差不多大小的蠢鸟以为这是不请自来的邻居,正准备将其驱逐。
它们看上去都差不多,并没有哪只毛色特别鲜艳以表明王的身份,但毫无疑问这群鸟是有组织的。它们中的一部分会组成一个整齐的阵列,飞向远方,再以极高的速度朝防护罩撞去,但总是在引擎机组所撑起的偏转力场下滑向一边,留下几根悠然飘落的羽毛见证它们的不懈努力。
“这群鸟看上去好像都一样啊。”贾路凑了过来,发表着毫无建设性的看法。
“那当然了,它们都是鸟么。”说话间,那些鸟儿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似的,试探性地朝舰桥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