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过天晴》柯又凝

2、坚强

　　一间简约精巧不乏舒适的空中阁楼里，一个身着素雅的女子正坐在暗红色的樱桃木地板上，她手中抱着抱枕，靠坐在斜面窗台边。月光从窗外投射进来，打下一地的暗影，也映衬在女子那如凝脂般白皙的面庞上，长发随意盘在脑后，额边几缕发丝柔顺的散落在肩头。

　　窗外有一棵凋零的树，那些光秃秃的枝桠将天幕分割成一片片，像是要将这座小楼隐匿在城市里的隐蔽之处那般，置身其中，有一种恍如宁静悠远的感受。

　　她抬起头，寻觅着天幕上的明月，轻轻一叹，年轻姣好的面容上一抹浅浅淡淡的哀伤由她的眼里溢出，轻轻的在玻璃窗上呵气，触上那凉凉的玻璃，她画上短短一横，一竖，一撇......终究还是停下了手。虽然已经是极冷的季节，但屋子里的双重玻璃非常坚实牢靠，一丝冷风都钻不进这间看似单薄的阁楼，地热暖气也令屋子里温度宜人，玻璃上的雾气很快便消失了。

　　拢了手心，她闭起眼，像是在回忆什么一般浅浅一笑，再次抬起手，在空中描绘着脑海中的线条。一双掩在黑框眼镜下灵动的大眼睛，一个小巧圆润的鼻子，一张唇微微上扬，双颊上两个浅浅的小酒窝......

　　“小双。”儒雅的男声伴着叩门声响起。

　　向亦双从窗台边站了起来，缓步走去打开房门。眼前是一个身上带着淡淡烟草味的年轻男人，一双漆黑透亮的眼眸，浓密的眉毛稍稍向上扬起，英挺的鼻梁，栗色的碎发，棱角分明的坚毅俊脸，白色细条纹的衬衣没有打领带，套着黑色西服，显得优雅随性，笔挺的西裤更是将他修长的身形衬托的无可挑剔。向亦双微微一笑，轻点了头，“浩羽。”

　　欧浩羽抬起手，递上一个袋子，温和一笑，“新年快乐。”

　　向亦双只是微微一愣便笑着接下，“新年快乐。”

　　扫到了房间内漆黑一片，他的眉头不自觉皱起，脸上闪过一抹心疼的神色，却是快速的掩去那样的情绪，依旧笑得温和，“抱歉，刚把我爸妈接回来，让你久等了。”

　　欧浩羽眼中刻意抹去的情绪，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像是最后，周楠挥手打下那一巴掌时看着自己那般的小心翼翼。短暂的走神，向亦双定了定，将不该有的思绪收回，抬起头有些抱歉的笑笑，“原本你应该是回美国跟叔叔阿姨团圆的，现在让二老来回奔波，该说抱歉的是我。”

　　“他们很久没回国了，一直都想回来看看，再者，他们也很想看看你。”他的语气有明显的上扬，“如果不介意，换上我送你的裙子下来吃年夜饭吧。 ”

　　或许是他声音中的暖意和轻快，让向亦双顿感轻松，撩起遮住脸的发丝绕到耳后，她嫣然一笑，“好的，你先下去吧，别让叔叔久等。”

　　“嗯。”他晶亮的眼眸迎上她，语气更加的温和，“不着急。”

　　缓缓的关上门，向亦双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下来。欧家与向家是多年世交，小时候的欧浩羽和向亦双也是上的同一所幼儿园，同一所小学，只不过当时向亦双的身边有陈旭，对于其他的孩子，她根本就不愿意过多接触。当年那个一直跟着她身后哀怨的看着她的小男孩摇身一晃便成了打救她的救世主。向亦双心底对他带着几分愧疚，几分感激。如果不是欧浩羽答应为陈旭投资又通过各种渠道争取减刑，或许现在的向亦双还会呆在那座牢笼里一个人独自哀怜。

　　重重的舒气，向亦双摇了摇头，将那个袋子打开来。那是一条名媛式的直筒裙，出色的剪裁，酒红色的裙身，简单大方又不失优雅，袋子里头还有一条白色羊绒披肩，手指上柔然温暖的触感让她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裙子套在身上，透出婉约的合身曲线，换上了这样一身，向亦双的笑容多了几分自信，背地里的愁云也终于从她脸上消失。

　　当向亦双姿态优雅的出现在温馨的餐厅里，一向冷静理智的欧浩羽也顾不上失礼，紧紧的盯着她，视线一刻都不曾从她身上转移过。

　　欧振明也是喜上眉梢，厚重的嗓音大笑道，“小双真是女大十八变。”

　　曾芳看了眼自己儿子，回过头拍了拍欧振明的手打趣道，“瞎说，我们家小双一直都这么漂亮。”

　　欧振明循着曾芳的目光望去，更是心情大好，“对对，叔叔不会说话，我们家小双一直都漂亮。”

　　向亦双脸色微红，发丝柔和的垂下挡住表情和脸颊，她只能岔开话题点头笑道，“叔叔新年好，阿姨新年好。”

　　“好......”曾芳热络的拉过向亦双，将她安排在欧浩羽的身侧坐下。

　　桌子是一张不大的圆桌，一桌子满满的家乡菜肴，窗外是烟花绽放的鸣炮声，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派喜气，温馨和暖意在心里流淌。

　　向亦双举起桌上的酒杯，毕恭毕敬的站起来向欧振明和曾芳敬酒，“谢谢叔叔阿姨。”向亦双转身望向连忙也站起来的欧浩羽，微笑着看他，“谢谢你，浩羽。”

　　“谢什么？”欧振明轻轻一叹，他的眼中有怜惜有愧疚，“老向和我多年兄弟，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他摇了摇头，“小双，你受苦了。”

　　欧浩羽和欧振明对视一眼，连忙举起杯打断欧振明，“爸妈，身体健康，吉祥如意。”侧头看向亦双，他的语气中透露出了坚定，“心想事成。”

　　那种纠缠在心底的无以言语的悲切，让这一家子的温情打散，向亦双染上一层雾气的双眸迎上那双透露着坚定与真挚的眼，沉默的几秒钟，像是在缅怀过往的一切，深深吸气，向亦双点头轻声低语，“谢谢。”

　　收拾了这顿红红火火的年夜饭，向亦双一个人依附着栏杆向远处眺望。一眼望去，这片幽静的别墅区只有偶偶的几朵焰火将夜空点亮，转瞬即逝，旋即一切又变得静谧冷清。向亦双转身，身子斜倚在栏杆，窗上的玻璃反射出自己憔悴又倔强的容颜，自嘲一笑，“新年快乐，向亦双。新年快乐，爸爸。”顿了顿，向亦双看向落地窗上自己的倒影，脑海中那挥之不去的影子相互重叠，心绪渐渐沉重着，低低的自喃道，“新年快乐......小鬼。”

　　欧浩羽手上挽着一件西装外套走了过来，他伸出手，将外套送到向亦双跟前，“很冷，小心着凉。”

　　向亦双的笑容又变得无懈可击，“不用了，不冷。”

　　欧浩羽察觉出她的刻意疏离，顺了她的意思，站到她身侧，“我妈今晚的话，别介意。”

　　欧浩羽的心思欧家都清楚，曾芳有意无意的撮合，向亦双也明白，带着几分愧疚和感激，她清了清嗓子让自己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疲惫，“对不起，我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想那些事情。”

　　“我明白的。”欧浩羽的声音无半点责备之意，温柔的说道，“其实真的没必要从头做起。向氏目前的状况并不好，我可以直接回购那些股份，对他们来说，也是求之不得。”

　　向亦双摇了摇头，“爸爸以前的人脉还在，很多叔伯都是因为看不惯向婉丽的做法才停止与向氏合作。转让股份的钱也足够我开一间小公司，我想用我自己的力量去夺回属于我的东西，而不是一直依赖你的帮助。”

　　欧浩羽淡淡一笑，“你很坚强。”

　　风声呼啸，如柳般的身姿在夜色里点燃簇簇的火苗，好似夜色中的明珠，向亦双抬起头，对上那双关切的瞳，“我很感激你，真的。”

　　欧浩羽微微一怔，她像是多么努力都不可及的星星那般的璀璨夺目，低了头有些丧气一笑，“这几天我爸妈留你住这肯定是想拉着你到处走，麻烦你了。”

　　向亦双播弄着被风吹乱的发丝，灿烂一笑。

　　望着那渐渐远去的身影，向亦双用无法听见的声音在唇边默念着，“我的坚强，因为有她。”

　　......

　　周楠有些尴尬的杵在那不知道如何是好，她被推上了这个简易的舞台，一群老爷爷老奶奶满是期待的看着她，她僵硬的笑着，向远处的陈欣涵求救。

　　陈欣涵故意扬了扬眉，朝着舞台走了几步，而后又转了方向，走向其中一桌，“老奶奶，想让她表演什么节目呀？”

　　周楠切齿的笑着。上贼船了，肠子都毁青了！

　　出狱之后，那原本租住的房子被房东转租出去，一时之间周楠无家可归，好心的知心大姐陈欣涵美名其曰有偿收留，硬是拉着她住到自己租住的地方。除夕夜更是被陈欣涵拉回家吃了顿团圆饭，饭后便开始了有偿活动。到了老人院周楠才明白，她被卖了，陈欣涵竟然把她猴子耍，拉到了老人院给一群老爷爷老奶奶表演节目。

　　周楠翻了个白眼，走过去夺过陈欣涵的话筒，拉着她说道，“我什么都不会。不过陈大姐唱歌很好听的，让她给大家唱一首。”

　　陈欣涵媚笑着踩了周楠一脚，“跟姐姐一起唱。”

　　周楠无所谓的撇嘴，张合着嘴配合着陈欣涵对口型，不是她不唱，那些老古董的歌曲她真的不会。

　　下了场，陈欣涵用力一把拍到周楠的后背，拍得她咳嗽连连，“大姐，大过年的你想弄出人命啊。”

　　陈欣涵不满的咆哮，“大什么姐！我只比你大四岁！”

　　“喔。”周楠不为所动，“那喊你小姐。”

　　陈欣涵气得面红耳赤，扑向前去拍她的头，“你20岁了！吊儿郎当的样子收起来！”

　　“你才24岁就跟个老太婆一样啰嗦。”周楠退了几步，伸手拨弄着被陈欣涵弄乱的刘海，轻轻一吹起，“欸，我让朋友给我找了个工作，过段时间我就搬出去。”

　　“我不是给你安排好了吗？”陈欣涵敛了笑，疑惑的问道，“工厂的活你不喜欢？”

　　周楠讪讪的扭头，“你安排的那些，一段时间就要写报告写心得，我才不要。还有，一直受你恩惠就要忍受你的唠叨，我才不要一直被你念，啰嗦。”

　　陈欣涵心底泛起一片涟漪，周楠是不想去那些收留特殊人员的企业，那样的标签她不喜欢。

　　她骨子里的傲气带着自卑，不愿意接受别人的怜悯和施舍，周楠刻意的回避陈欣涵关切的眼神，无所谓的说道，“大姐。”思索了片刻，周楠哼哈傻笑，“我要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