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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嘉宁十六年,二月初三 ...

  •   嘉宁十六年,二月初三,晴

      今天是那场“女儿红婚礼”之后的第七天。
      这七天里一切都风平浪静,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但这反而显得不正常——江谦怎么说也是朝廷的将军,不声不响突然娶了个妹子,可是朝中坊间居然一点议论也没有?好吧就算他人缘不行,好不容易结婚了同僚上司不做表示,他家里总有父母亲戚吧?突然冒出来个儿媳妇难道老人家们也没什么想法?
      我好奇得不行,索性告了假,跑到城里去探听消息。
      “你是说镇远将军家的那位夫人?她可好啦,也只有她那样的女子,才配得上镇远将军。”
      “江夫人平日里深居简出的,可是对我们这些下人都照顾得很。”
      “听说江夫人也有一身好武艺呢,她跟将军就是在战场上认识的。”
      “你说得不对,我听说夫人跟将军其实是青梅竹马……”
      ……不对。有哪里不对,非常不对劲。
      我在城里转了一圈,尤其盯着江谦的府邸附近,可是问到的这些人,他们似乎对于将军娶妻这件事完全没有意外的感觉。非但没有意外,他们甚至表现得对这位夫人非常熟悉的样子?
      我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那个,请问你们知不知道,这位夫人是什么时候嫁过来的?”
      他们用一种混合了惊异和鄙视的目光看着我,说:“这你都不知道?三年前王师凯旋,将军受封没多久,就和夫人成亲了。这府邸,还是皇上赐给将军的新婚之礼呢。”
      我听得毛骨悚然——就在七天之前,我亲眼看见江谦娶了个女鬼,可现在这些人告诉我她早在三年前就过了门?!
      不等我从惊吓中回过神来,旁边的小贩又补充道:“城南的左家古宅你知道吗?江夫人就是左家的千金。她家人虽然早就迁回了老家,可是那边的宅子也还留着呢。”
      城南?左家古宅?……我突然想起了之前老板让我跟踪过的妹子,我记得她好像就姓左,而且我跟着她去过那屋子,不是说三年前就被烧了吗?更何况我后来再去那儿的时候已经找不到那间房子了——话说回来这姓左的妹子不就是那个女鬼吗?!
      “你怎么敢咒江夫人的宅子被烧了呢?!你跟她有仇啊?”周围的人看我的目光已经有些不善,我顾不上许多,慌忙道声歉转头狂奔。其实我想去城南再确认一下,可我当时只觉得浑身冰冷手脚发软,一路上根本不敢停步,径直跑回西竹楼里。
      说来也奇怪,一进西竹楼的院子,我好像就不觉得那么害怕了。今天前堂里没什么客人,云姑正百无聊赖地拨拉算盘,见我夺命狂奔一般扑进来,鄙视道:“女鬼嫁人都见过了,还有什么能把你吓成这样。”
      我定定神,一把扯住云姑:“老板在哪儿?我……我需要一个解释。”

      “你已经看过、问过,也亲身参与过了,还要解释什么。”老板自那日之后,七天里几乎没出过房门,而且不许我们任何人进去,据说是精气神消耗太大需要静养。静养难道就不需要吃喝拉撒吗?我现在对老板的身份越来越好奇了,说他是个仙人吧,可他也会吃饭喝茶,还会受风寒生病发烧;可他做的这些事,又实在不像是凡人干得出来的。今天他似乎休养得差不多了,我是在后院里找到的他,仍是捧着茶盏,语气一贯的慵懒。
      “就因为我看过、问过,全程见证过,才会不明白。”我才不信这几天是我一个人在梦游!这些天发生的事前后几乎没有任何关联,偏偏又被一条看不见的线串起来,而现在这个匪夷所思的结局,更是超出我所能理解的范畴。
      老板忽然露出非常愉快的笑容,带着点得意,又好像是欣慰地说道:“其实没有那么复杂。我只是……解开了一个结。”
      “结?”
      “故事还从六年前说起——”他抿了口茶,“当时有位名叫江谦的书生上京赶考,路过一间茶铺,邂逅了一位红衣女子。”
      “这事儿云姑已经跟我说过了,再说那不是茶铺吧,江谦他当时不是在客栈打尖么。”我表示质疑。
      老板瞥我一眼:“听过就别听了。”
      我两步抢上前去把老板的茶杯抢过,把已经半凉的茶水倒了,给他重泡一杯:“……请您务必讲完。”

      老板的讲述很简短,但这个故事却和云姑告诉我的版本不大一样。
      六年前江谦上京赶考,在离云都二百里外的一间茶铺歇息。他还是邂逅了一位红衣女子,只是当时那位女子基本上是躺着的,衣服是被血染红的,人是昏迷不醒的——对于当时的江谦来说,几乎相当于天上突然掉下来一具尸体,啪的一下砸在他面前——这一幕对于一名没见过什么场面的书生而言还是很有震撼力的,倒霉孩子当时差点吓背过气去。
      更可怕的是,紧随其后还冲进来几个人,手里刀剑不依不饶地要往姑娘身上捅。要是只捅一个人也就算了,但是这刀剑不长眼啊,江谦离得近啊,眼看自己的小命似乎也要没有了啊,这就是所谓的无妄之灾、飞来横祸啊!
      江谦简直都要吓尿了,他下意识地伸手扶住那具尸体,拼命往旁边躲。这时候狗血的事情发生了——江谦一低头,发现手里那人居然是个漂亮妹子!
      一般来说,按照狗血故事的尿性,这时候的发展应该是江谦热血上头,小宇宙爆发,为了维护妹子挺身而出,怒斗恶贼英雄救美,然后再给妹子治伤,过程中这样那样最后妹子以身相许……多经典的桥段啊。
      江谦的确热血上头,小宇宙爆发了——他一松手把妹子扔在了地上,然后拍案而起,喝道:“人都死了你们还要砍,多大仇?!”
      饶是那几人杀气腾腾,也被书生这奇葩的举动雷了一下,动作停顿了那么一小下。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声轻笑——茶铺的老板是个年轻男子,本来捧了杯茶在喝着,看见这一幕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没错……那茶铺就是我们老板开在那儿的。总之也不知他用什么法子,出面打发走了那几名江湖客,又给江谦普及了一点江湖知识,顺带把奄奄一息的妹子救活了。这一段信息量应该十分丰富才对,但老板却只几语带过,似乎不想透露太多关于他自己的事情。
      那之后的故事又和狗血差不多了,妹子一边瞧不起书生的迂腐气,一边也有点欣赏他面对凶险还敢出头的血性;书生吧,一边觉得把妹子当尸体扔在地上实在是过意不去,一边又觉得女孩子在江湖上打打杀杀抛头露面不太像话。两人就这么纠结了几天,妹子伤好得差不多,书生也是考试在即,于是便分道扬镳,但这段奇怪的缘分却也结下了。
      再然后书生金榜题名,却惦记着江湖杀伐;妹子快意恩仇,又有些厌倦纷争。终于,书生弃笔从戎,征战疆场;妹子则退隐江湖,改头换面。

      故事听到这里,我几乎都能续上结局了。但老板讲到这里,却显出几分无奈:“就是从这时候起,两个人的命运纠缠成了死结。”
      “书生从军却战死沙场;女子虽然退隐,可毕竟曾经是做杀手的,仍是被仇家找上门去,送了性命。”老板说着,懊恼般地摇摇头,“也怪我那日大意,与这两人结了因缘,于是他二人不得善终,怨气却聚在我这里不散。”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啊?我猜想内中关键一定在老板略去不提的那段里,但他不愿多说,只是接着叙述:“我不得已只好出手,把他二人的魂气聚拢,用一坛女儿红做引,重入轮回。这一次,书生在战场上活了下来,女子也没了仇家,可结果还是出了岔子。”
      “江怀之一心惦念的,是当初英姿飒爽的巾帼豪客,但这时候的女子却成了温婉柔顺的大家闺秀。等江怀之回朝后,皇上一纸赐婚,我知道那确然是他心心念念的女子,可惜江怀之自己不知道——”
      “等等,”我打断他:“他们当初是蒙着脸认识的吗?看见脸了还能不知道吗?!”总不能因为性格变了就认不出容貌来吧,哪有这么扯淡的事!
      “呵。”回答我的是一声冷笑。我惊愕地发现,对面的人身上散发出一股凛冽的气势,眉梢略略挑起,凤眼微眯,琥珀色的眸子里透出淡漠的冷意,简直变了一个人。而他看向我的目光,更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压迫感,我只和他对视了一眼,就被慑住心神,大气都不敢出。
      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短短一瞬,总之等我回过神来,老板又恢复了平日优雅又懒散的姿态,悠然道:“你说,要是你隔了两三年,突然看见刚才那样的我,可还认得出来?”
      “………………”老板你赢了!你真赢了!
      这么一闹,我也大概能猜到这所谓的重入轮回,结局并不美妙。总之那股子怨气还是没能消散,老板愁啊,烦啊,谁让他自作孽呢,于是只好再次出手——如是者三,终于到了这一回,江谦做了将军,妹子假死退隐,两人总算安稳地成了婚。
      “还是不对啊!”我已经有点晕了,但我还记着那个出现又消失的左家宅子呢!还有“三年前烧死的姑娘”,还有那个酒坛子里冒出来的女鬼啊!江谦娶的可是个女鬼!
      “不错。”老板淡然道,“这种异常的轮回,本就要付出些代价,结局自然也无法预期。于是我索性下了一笔大注,逆转因果,才成了你现在看到的这样。”
      “江谦立下战功受封将军、丹影退隐改名左娴竹、左家宅院被大火烧尽,这些曾经都发生过,只不过是在不同的轮回里。你看见江谦娶的是女鬼,但从他们迈出这院子那一刻起,他们便是三年前由皇帝亲自赐婚的夫妇。”
      这话从老板口中说出来显得如此轻巧,可仔细想来简直就是逆天啊!这几乎是在操控别人的命运吧,而且是反复修改直到满意为止——老板你有这么BUG的实力你考虑过老天爷的感受吗?
      老板又在冷笑了:“你以为逆天改命是这么容易的事情?人死不能复生,这话可不是随便说说。”
      我斜视:吹,你接着吹,你都给人家轮回好几次了,而且还不是转世投胎,是直接重新来过啊喂,现在你跟我说人死不能复生?
      “生命乃是世间最为玄奥之事,也是至为珍贵之物。”老板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异常严肃。“这两人原本的命途,只在当年我那间茶铺里就走到头了,本不该有后面这些是非。只是我一时疏忽,叫他二人沾了些因果去,才平白添了麻烦。你所见所闻的这些生死,亦不过两缕魂气罢了,早非最初的江谦和丹影。”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老板终于失去了耐心,径自出门散步去了。

      疑似闹鬼的灵异事件最后被老板解释得高大上还带着神秘色彩和莫名的哲学意味……但我还是没懂。别的不说,光是两位主人公这几次轮回,也不光是他们两个人的事儿吧,得有多少人在不知不觉中陪着他们重新死去活来啊?如果以前的江谦没当成将军,那原本的镇远将军会是谁?江谦这样算不算抢了别人的命运?如果丹影本来是被仇家杀了,现在她没死成还嫁了人,站在她仇家的角度上想想还挺苦逼的……
      我承认我那倒霉的好奇心又开始闹腾了,老板不在,我只能去闹腾云姑。
      云姑用“你有病”的眼神看着我,随口道:“丹影当然是死了,否则也不会从酒坛里现身。至于江怀之……无非是把上将军的功业分些给他,少个镇远将军的头衔,也不碍着上将军的声望名位。”
      你们这样搞,上将军他知道吗?——我本来只是腹诽,云姑却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似地,冷笑一声:“上将军亦非常人,若无他默许,又岂是随意就能分走他人气运的。”
      啧,我到底穿来了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啊……话说回来,云姑那声冷笑,跟老板还挺像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嘉宁十六年,二月初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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